- 道路與夢想:我與萬科(1983-1999)
- 王石
- 2317字
- 2018-12-27 19:52:29
命運的選擇
深圳工程結束后,我仍然在鐵路沿線穿梭。然而,工作狀態始終無法興奮。我并不喜歡自己所從事的技術工作,更向往理想主義色彩濃郁、浪漫刺激、充滿懸念的生涯,我曾夢想成為懸壺濟世的醫生、福爾摩斯式的神探、戰爭風云中的巴頓、漂洋過海的航海者、無線電工程師……
然而,現實生活中我卻一直被選擇:17歲當兵時希望當個無線電兵,卻在茫茫戈壁做了5年駕駛兵;1973年復員時已經22歲,當時的愿望是上大學,學醫學或法律,但能選擇的卻是就業,而復員辦公室給出的職業卻是司機或鍋爐鉚工,二選一,討厭駕駛的我選擇了每月配給49斤糧票的鍋爐鉚工;一年的重體力活兒換來了一個大學生名額,但卻不是自己選擇的學校,更不是自己喜歡的專業;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南方廣州,我喜歡嶺南的風光,喜歡廣州對外交流的現代氣息,卻不喜歡所從事的職業。
只是,你不喜歡從事的職業,但如果有選擇,做什么呢?少年時代的夢想已成為過去,已接近而立之年的我要選擇的目標是什么卻仍然混沌一團。只有一點我是清楚的:在機會來臨之前要學習,抓緊一切時間學習,做知識儲備,否則機會來了也抓不住。
在鐵路沿線出差途中我總會捧著一本書,晚飯后也往往獨自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做讀書筆記,直至凌晨;即使是節假日,我也會去上英語課。

當兵時的王石
學習外語期間,我結識了暨南大學外語系的主任曾昭科先生。曾先生有在港英政府警署任高級督察的生涯,對香港的政治、經濟、社會、人文環境了如指掌。跟他學習,無意打開了一扇了解香港社會的大門。
一個周末,廣州友誼劇院的音樂會。香港小提琴演奏家劉元生先生與廣州樂團聯袂演奏小提琴協奏曲《梁祝》。我太喜歡這首愛情至上的協奏曲,所以演出結束后跑到后臺向演奏者祝賀,劉先生送了我一盤他個人演奏的《梁祝》協奏曲錄音帶。當時我怎么也想不到,這盤錄音帶竟會成為我們交往的開始。而劉先生也在日后成為我到深圳創建萬科的生意伙伴、公司上市之后的大股東之一。
時間過得很快。1980年8月26日,全國人大委員會委員長葉劍英主持第五屆全國人大第十五次會議,批準了《廣東省經濟特區條例》。這一天,就是深圳經濟特區的成立日。
也就在1980年,我通過參加招聘,脫離了鐵路系統,進入廣東省外經委,做招商引資工作。我活躍在春秋兩季的“廣交會”上,經常出入高級賓館,生活方式有點鳥槍換炮的味道。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新課題,一切都那么刺激新鮮!我每天早起晚歸,努力工作,要把耽誤的青春補回來!1981年,廣州市面出現第一批日本鈴木牌125CC摩托車。處里購買了兩輛,其中一輛分配給曾駕駛過5年汽車的“小王”。我頭頂安全盔,駕駛著紅色鈴木,在廣州新建成的環市路上兜風,陣陣顫動的快感襲上心頭。
就在滿懷熱情的忘我工作中,問題出現了。
1982年春季交易會,東方賓館。我同科長安排接待一位重要的廠商,其中有一個環節是外經委主任宴請。宴會上為了調節氣氛,我主動講了一些輕松話題活躍氣氛。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主任和外商邊吃邊談,顯得自在輕松,心情愉快的外商還兩次夸獎“王先生的干練”,我也不免滿足了兩次小小的虛榮心。
筵席散去,科長卻把我拽到一邊,嚴肅提醒:“你怎么把主任的風頭都搶去了,還有處長、科長,哪輪到你表現?想想你平時的情況,是不是滋長著一種驕傲自滿的情緒?‘槍打出頭鳥’知道嗎?要注意啊。”科長一席話語重心長。我無言以對。
在論資排輩的傳統氣氛中,我的自我實現、自我追求的工作表現欲受到了強烈的抑制。
自此,我上班不早到一分鐘,下班到點前就收拾妥辦公桌上的文件。只分配10%的精力用在工作上,90%的精力用在業余愛好上,如越野摩托車、乒乓球和象棋。
一晃年底。年終總結工作,領導卻覺得我發生了令人欣喜的變化,評價王石變得穩重成熟了,“這樣的人不培養,培養什么人呢?”哎喲,努力工作卻受到批評,精力幾乎全用在業余時間卻得到表揚和賞識,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我再一次想到了離開。可去哪呢?出國留學還是應聘遠洋公司當海員?
此時,在距離廣州130公里的深圳蛇口開發區,開拓者袁庚提出了“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渾然不覺間,深圳已經成為一個被世界矚目的建筑大工地。應國務院、中央軍委的調遣,兩萬名中國人民解放軍基建部隊官兵日夜兼程奔赴深圳參加基建大會戰。
轉眼1983年春。“牛仔”夫婦帶著打撈的鮮蝦、一箱新奇士橙、一箱加州紅蘋果,來廣州探望我的岳父母。“牛仔”穿著一件臺灣制的淺色夾克,頭發也光鮮了許多,最稱奇的是“牛仔”村長的夫人燙了個卷發頭,問她是哪兒燙的,她只是低頭掩嘴嗤嗤地笑,臉也紅了起來。短短三年時間,深圳到底發生了什么?
“牛仔”興奮地告訴我們這些廣州人:整個深圳成了大工地,羅湖區的兩座山頭都被鏟平了。
“鏟下的土方倒進海里?”
“羅湖區是個洼地,鏟平山頭填洼地。”
“規劃者很高明啊。”我不禁感嘆。
“牛仔”還說,一些年輕人從香港跑回來,開輛二手的8噸泥頭車(翻斗車)運送工地的泥土,賺的錢比在香港還要多,“呵呵,這樣發展下去,我這支書也好當多了”。
最讓我感興趣的是“牛仔”對駐扎在皇崗村附近的一支基建工程兵部隊的描述:“突然大部隊開進,吃住水電供應都是問題;村里騰出的土地很有限,施工機械堆放不下,我找到盧勝海團長,一個很爽快的北方人協調。看到住在簡陋的工棚中的戰士沒有蔬菜,我親自到香港采購去慰問。施工機械很快運到工地施工……”
5年服兵役的生活浮現在腦海里,一股英雄主義的豪邁氣概從胸中升起,我豁然開朗:應該去深圳特區施展個人的才干,實現個人的抱負。

1974年,部隊復員后旅游北京
這時候,我已經33歲,當過兵,做過工人,在政府機關工作了三年,有一定的閱歷,有一定的信心,更有我所喜歡的《紅與黑》一書中主人翁于連的那種不甘于平庸,以個人之力奮斗拼搏的野心。
我相信,自己將在深圳實現個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