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第一次”醒來(3)
- 別相信任何人(電影《在我入睡前》原著)
- (英)S.J.沃森
- 3830字
- 2015-08-11 10:59:16
壁爐上的時鐘到點報了時,我望了它一眼。這是一個裝在木盒子里的老式大鐘,邊上一圈刻著羅馬數字。時間顯示是11點半。鐘旁是一把用來上發條的銀鑰匙,我想本一定每天早上都會按例上好發條。大鐘似乎老得足以稱上古董,我有點好奇這樣一座鐘是怎么來的??赡芩]有什么傳奇故事,至少應該和我們無關,也許是某次我們在商店或是市場上看到了它,而我們中的某一個又恰巧喜歡它而已。也許是本,我想。我覺得我不喜歡它。
我只去跟他見這一次面,我想。然后今晚本回家的時候,我會向他坦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瞞著他這種事情。在完全依賴他的時候,我不能這么做。
不過納什醫生的聲音奇怪地耳熟。跟本不一樣,他似乎并不完全像一個陌生人,我發現相信自己以前認識他幾乎比相信認識我的丈夫要容易。
治療已經有進展了,他說。我得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樣的進展。
“好吧。”我說,“你過來吧。”
[1]據傳說,倫敦伏尾區有不少靈異事件?!g者注
納什醫生到達后建議我們去喝杯咖啡。“你渴嗎?”他問,“我覺得開老遠的路去診所沒什么意思,反正今天我主要是想和你談談。”
我點點頭答應了。他到的時候我正在臥室里,看著來客停好車鎖上,理順了頭發,整理了外套,拿起公文包。不是他,我想——來客正向一輛貨車上卸貨的技術工點點頭??墒悄莻€人走上了通向我家的臺階。他看上去很年輕——對一個醫生來說太年輕了——而且,盡管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他會有什么樣的穿著,但至少不是他身上穿的這套運動夾克加灰色燈芯絨褲子。
“這條街走到頭是個公園。”他說,“我想那里有個咖啡廳。我們可以去那里嗎?”
于是我們一起往外走。外面寒氣刺骨,我用圍巾裹緊了脖子。我很高興包里有本給的手提電話,也很高興納什醫生沒有執意要開車去某地。我心里有點信任這個人,可是另外一個聲音——這個聲音要比前一個大得多——提醒我他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一個陌生人。
我是個成年人,卻也是個受過創傷的女人。這個人很容易就能把我帶到某個地方,雖然我不知道他想借此做什么。我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沒有抵抗力。
我們走到了街上,等著過馬路。沒有人說話,沉默讓人感覺壓抑。我本來打算等到坐定后再問他的,卻發現自己已經開了口。“你是個什么醫生?”我問,“是做什么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扭頭看著我:“我是一個神經心理醫生?!彼f。他在微笑。我想是不是每次見面時我都問他相同的問題?!拔覍9ツX部活動失調的患者,尤其對一些新興的功能性神經影像技術感興趣。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研究記憶的過程和功能。一些這方面的文獻里提到了你的情況,然后我追查到了你。不算太難?!?
一輛汽車繞過街角轉到這條街,朝著我們駛來?!拔墨I?”我有點兒疑惑。
“是的,有幾個關于你的病例研究。我聯系上了你回家住之前給你做治療的地方?!?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找我?”
他笑了:“因為我以為可以幫上忙。我已經跟患有類似問題的病人打了一段時間的交道,相信他們的狀況可以得到改善,但要比通常做法——也就是每周一小時的治療——投入更多的時間。關于如何真正地改善情況我有一些想法,希望能作些嘗試。”他停了下來,“再加上我一直在寫一篇研究你的論文。一本權威著作,你可以這么稱呼它?!彼α似饋恚话l現我沒有附和他,立刻收住了聲。他清了清嗓子:“你的情況很不尋常。我相信比起已知的記憶運作的方式,在你身上我可以有很多新發現。”
我們穿過馬路,身邊是川流不息的車流。我感覺越來越焦慮和緊張。大腦失調。研究。追查到你。我試著呼吸、放松,卻發現自己做不到?,F在有兩個我在同一個軀殼里;一個是47歲的女人,冷靜而禮貌,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而另一個則只有20多歲,正在大聲尖叫。我無法確定哪個才是我,但我聽到的唯一的聲音是遠處的車流和公園里小孩的嬉鬧聲,因此我猜一定是前者。
走到街道的另一邊時,我停下腳步:“這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我在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醒來,可是顯然我住在那兒;躺在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旁邊,結果他說我們結婚已經很多年了。而且,你似乎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他點了點頭,動作很慢:“你有失憶癥?!彼f著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澳愕媒⊥Y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新的記憶在你這里存不下來,所以整個成年生活中發生的事情你記不起多少。每天你醒來時都像一個年輕女人,甚至有時候你睡醒后跟小孩差不多?!?
不知道為什么,當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時,情況聽上去似乎更糟了。一個醫生的話?!澳沁@是真的了?”我看著他。
“恐怕事實就是這樣了?!彼f,“你家里的那個人是你的丈夫。本。你嫁給他已經很多年了,早在你得上失憶癥之前?!蔽尹c點頭。“我們繼續走吧?”
我答應了,我們走進了公園。公園外側環繞著一條小路,附近有個兒童游樂場,挨著一間小屋,我看到人們不停地端著一碟碟零食從那里涌出來。我們向小屋走去,納什醫生去點飲料,我則坐到一張缺口的“福米加”桌子旁。
他端著兩只裝滿濃咖啡的塑料杯回來了,給我的是黑咖啡,他的則加了牛奶。他從桌上取了一些糖給自己添上,沒有問我要不要。正是這個舉動——比什么都有說服力——讓我相信我們曾經見過面。他抬起頭來問我怎么傷到了額頭。
“什么?——”剛開始我不知道要說什么,但接著我記起了早上看到的淤痕。臉上化的妝顯然沒有蓋住它。“那個嗎?”我說,“我不清楚。沒什么大不了,真的。不疼?!?
他沒有回答,攪著咖啡。
“你說我剛剛好轉一些,本就接手照顧我了?”我說。
他抬起了頭?!笆堑?。剛開始你的病情非常嚴重,需要全天候護理。在情況開始改善以后本才能獨自照看你,不過那也幾乎跟一份全職工作差不多?!?
這么說我此刻的所感所想已經是改善以后的情況。我很高興記不起狀態更糟時的事情。
“他一定非常愛我?!蔽遗c其是說給納什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他點點頭,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我們都小口地喝著飲料?!笆堑?。我想他一定是?!彼f。
我笑了笑,低下頭看著自己握住熱飲料杯的手,看著結婚金戒,短短的指甲,看著我禮貌地交疊著的雙腿。我認不出自己的身體。
“為什么我丈夫會不知道我跟你見面的事?”我說。
他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拔覍嵲拰嵳f?!彼f著握起了兩只手,身體向前靠,“剛開始是我讓你不要告訴本我們見面的事情?!?
一陣恐慌立刻席卷了我,但他看起來不像不可信賴的人。
“說下去。”我說。我希望相信他能幫助我。
“過去有幾個人——一些醫生,精神病學家,心理學家之類——聯系過你和本,想對你開展治療。但他一直非常不愿意讓你去見這些專業人士。他說得很明白,你以前已經經歷過長時間的治療,在他看來那沒有什么幫助,只會讓你更難過。他當然不會讓你——也不讓他自己——再經歷更多讓人難過的治療。
當然,他并不希望鼓動我抱有虛假的希望?!八阅阏f服我瞞著他讓你治療?”我問。
“是的,我的確是先聯系上本的。我們通了電話。我甚至提出跟他見面以便解釋我能夠幫上什么忙,但他拒絕了,所以我直接與你取得了聯系。”
又是一陣恐慌,卻不清楚緣由?!霸趺绰撓瞪衔业??”我問。
他低頭看著他的飲料:“我去找你了,一直等到你從屋里出來,然后作了自我介紹?!?
“于是我就答應接受你的治療了?就這么簡單?”
“不,剛開始你沒有答應。我不得不說服你相信我。我提議我們應該見一次面,進行一次治療。如果有必要的話,別讓本知道。我說我會向你解釋為什么要你來見我,還有我可以幫上什么忙?!?
“然后我同意了……”
他抬起頭?!笆堑??!彼f,“我告訴你第一次會面之后是否告訴本完全由你來決定,不過如果你決定不告訴他,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確保你還記得我們定下的日期,以及其他事情?!?
“我選擇不告訴他?!?
“是的,沒錯。你已經表示過想等治療有進展以后再告訴他,你覺得這樣更好?!?
“那我們有嗎?”
“什么?”
“有進展嗎?”
他又喝了一口,才把咖啡杯放回桌上?!坝?。我確信我們有了一些改善。盡管準確地量化進展有點困難,但是過去幾個星期里你似乎已經恢復了不少記憶——就我們所知的情況來說,有許多回憶的片段都是你第一次想起來的,而且有些事實被記起的頻率提高了,以前你不怎么記得住。比如有幾次你醒來記得自己已經結了婚。而且——”
他停了下來?!岸沂裁??”我問。
“而且,嗯,我覺得,你越來越獨立了?!?
“獨立?”
“是的。你不再像過去那樣依賴本,或者依賴我?!?
就是這一點,我想。這就是他談到的進展。獨立。也許他的意思是我可以不需要陪伴,獨自一個人去商店或圖書館,盡管現在我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不管怎么樣,治療進展還沒有大到足以讓我在丈夫面前自豪地歡欣雀躍——甚至通常我醒來時都記不起我還有個丈夫。
“沒有別的進展了?”
“這很重要。”他說,“不要小看這一點,克麗絲?!?
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喝了一小口飲料環顧著咖啡廳。咖啡廳里空蕩蕩的。后面的小廚房中有人說話,一只壺里燒著水,不時發出沸騰的嘎嘎聲,遠處玩耍的孩子們在吵鬧。很難相信這個地方離我家如此之近,我卻一點兒也記不起曾經到過這里。
“你說我們已經開始治療好幾個星期了?!蔽依^續問納什醫生,“那我們一直在做什么?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治療的情況嗎?任何事情都行?”
“不?!蔽艺f,“什么也不記得。對我來說,今天我是第一次見你?!?
“抱歉我問了這個問題?!彼f,“我說過了,有時候你會有記憶閃現,似乎在某些日子里你比其他時間記得的東西要多。”
“我不明白?!蔽艺f,“我根本不記得曾經見過你,不記得昨天、前天,或者去年發生過什么事情??晌矣浀煤芏嗄昵暗囊恍┦?。我的童年。我的母親。我記得我還在上大學。我不明白為什么其他的一切通通都被抹得干干凈凈,這些舊的記憶卻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