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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克麗絲的秘密日志(6)

回家的路上我感覺很興奮,因為又緊張又有活力而容光煥發。我看著窗外的世界——那個陌生、神秘、不熟悉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我沒有看到威脅,卻看見了機遇。納什醫生告訴我他認為我們真的有突破了。他似乎很興奮。這很好,他不停地說。這很好。我不知道他是說這對我很好還是對他很好,對他的事業來說當然很好。他說他想安排一次掃描,我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也給了我一部手機,告訴我這手機他的女朋友曾經用過。它看上去與本給我的那個不一樣。這一款要小一些,翻蓋打開后露出鍵盤和屏幕。反正閑置著也沒有人用,他說。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任何重要的時候都行。把它帶在身上,我會打電話到這個手機上給你,提醒你日志的事情。那是幾個小時以前。現在我意識到他送手機給我是為了不讓本知道他給我打電話。要是有天我給你打電話,是本接的,場面可能會很尷尬。這會讓事情容易一些。我沒有多問,接過了手機。

我記起了本,記起了我愛他。他很快會回到家。也許待會兒,當我們去睡覺的時候,我會補償昨晚的生分。我感覺活力十足,充滿可能性。

11月13日,星期二

這是下午。不久本會結束又一天的工作下班回家。我面前放著日志坐著。有個人——納什醫生——在午餐時間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它。他打電話時我坐在客廳里,剛開始不相信他知道我是誰。看看衣柜里的鞋盒,他終于說。你會發現一個本子。我不相信他,但我翻鞋盒的時候他一直沒有掛機,而且他是對的。我的日志本在那兒,用棉紙包裹著。我把它取出來,仿佛捧著一件易碎的東西。剛剛跟納什醫生說了再見,我就跪在衣柜邊讀了起來。每一個字。

我很緊張,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在我的意識中這本日志是違禁的、危險的,盡管也許只是因為我藏它的時候顯然非常小心的緣故。我不時地一遍遍從日志上抬起頭來看時間,只要屋外傳來汽車聲便飛快地合上日志放回綿紙里。但現在我很平靜,我坐在臥室的凸肚窗臺上寫日志。不知道怎么回事,這里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我經常坐在這個地方。我可以往下看見街道,街道的一端通向一排高大的樹,能隱約看見樹后的公園,另一端通向一排房屋和一條更加繁忙的街。我意識到盡管我決定將日志的事情對本保密,但如果他發現的話也不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他是我的丈夫。我可以信任他。

我又讀了一遍日志里描述昨天回家路上的一段,當時感覺到的那種興奮已經消失了。現在我覺得滿足、平靜。汽車川流而過。偶爾有人走過,一會兒是一個吹著口哨的男人,或者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她的孩子去公園,過了一會兒又離開。遠處有架飛機正在降落到地面,看上去幾乎一動不動。

對面的房子空蕩蕩的,除了那個吹口哨的人和一只不高興的狗在叫,街道上安安靜靜。隨著門一扇扇關上、人們一聲聲道別、引擎發動交織而成的交響樂,清晨的騷動漸漸消失。我覺得一個人孤零零的。

開始下雨了。大大的雨滴濺在我面前的窗口上,懸了一會兒,后來的雨滴跟它們裹成一團,開始慢慢地沿著窗格向下滑。我把一只手放在冰冷的玻璃上。

我與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已經隔絕得夠久的了。

我讀了拜訪我和丈夫曾住過的房子的一段。這些東西真的是昨天才寫的嗎?它們看上去不像是出自我的手。我還讀了我記起的那一天。親吻我的丈夫——在很久以前我們一起買下的房子里——閉上眼睛時我可以再看到它。剛開始畫面晦暗而散亂,但隨后圖像開始發光并消散,突然變成幾乎讓人難以承受的清晰。我丈夫和我扯著衣服。本摟著我,他的吻變得越來越急,越來越深。我記起我們既沒有吃魚也沒有喝酒;相反,做愛之后我們一直賴在床上,我們的腿纏在一起,我的頭放在他的胸口上,他摸著我的頭發,精液在我的肚子上慢慢變干。我們沒有說話。幸福像云朵一樣包圍了我們。

“我愛你。”他說。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說過。盡管他一定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這些話聽起來仍然新鮮。違禁而且危險。

我抬起頭看著他,看著他下巴上的短須,嘴唇和鼻梁的輪廓。“我也愛你。”我對著他的胸口小聲說,好像這些話無法大聲說出來。他把我的身體摟近他,接著輕輕地吻了我,吻了我的額頭,我的眉毛。我閉上眼睛,他繼續吻我的眼瞼,幾乎是用他的嘴唇在上面輕輕一刷。我感到安全,有家的感覺。我覺得好像在這兒,挨著他的身體,是我唯一有歸屬感的地方、我唯一想要停留的地方。我們沉默著躺了一會兒,互相摟抱著,身體黏著身體,呼吸交織在一起。我感覺沉默也許能讓此刻永遠延續下去,雖然那樣仍然是不夠的。

本打破了魔咒。“我必須走了。”他說,我睜開眼睛握住了他的手,感覺溫暖、柔軟。我把它放到嘴邊吻了一下,上面有玻璃和泥土的味道。

“現在就走?”我說。

他又吻了我:“是的。現在比你想的時間要晚。我會錯過火車的。”

我感覺我的身體震了一下。分離似乎是不可想象的、讓人難以忍受。“再多待一會兒?”我說,“坐下一班火車?”

他笑了:“我不能,克麗絲。”他說,“你知道的。”

我又吻了他。“我知道。”我說,“我知道。”

他離開以后我洗了個澡。我洗得很慢,徐徐地涂上香皂,感覺水從皮膚上流過,好像那是一種全新的感覺。在臥室里我噴上香水穿上睡衣和睡袍,下樓走進餐室。

屋子里很暗。我打開燈,面前的桌子上是一臺打字機,裝好了空白紙,它的旁邊是薄薄的一疊紙,面朝下。我坐到機器的前面開始打字。第二章。

這時我停了下來。我想不出接下來要寫些什么、怎么開頭。我嘆了口氣,把手指放在鍵盤上。手底下的鍵盤感覺自然、清涼且光滑,跟我的手指尖很相配。我閉上眼睛又開始打字。

我的手指自動地在鍵盤上跳躍,幾乎不假思索。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已經打完了一個單句。

麗茲不知道她做下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抹掉已經做過的事。

我看著這句話。實實在在、白紙黑字地在那兒。

垃圾,我想。我感到很惱火。我知道我可以寫得更好。以前我這么做過,兩年前的夏天,詞句從我的手指下涌出來,故事像碎紙屑一樣潑到紙上。可是現在呢?現在有問題了。語言已變得堅硬、僵硬。

我拿起一支筆在句子上畫了一條線。刪掉它后我感覺好了一點兒,但現在我又再次一無所有了;沒法開頭。

我站起身從本在桌子上留下的一包香煙里取了一根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含著它,吐出去。一時間我希望它是大麻,想知道下次能從哪里弄點來。我給自己倒上一杯喝的——威士忌杯里倒上純伏特加——喝了一大口。它一定不能失效。作家的鴉片,我想。我他媽的怎么變成了這么個老套的家伙?

上一次。上一次我是怎么做到的?我走到餐室墻壁前一排排的書架旁,嘴上叼著香煙,從最上面的一格取下一本書。一定有什么線索,在這本書里。對吧?

我放下伏特加,翻起了書。我把手指尖擱在封面上,仿佛那本書又脆弱又易碎,然后輕輕地摸著書名:致早起的鳥兒們,上面作者署名:克麗絲·盧卡斯。我打開封面翻閱著書。

圖像消失了。我睜開了眼睛。所在的房間看上去單調而灰暗,但我的呼吸起伏不平。我隱約記得驚訝地發現自己一度是個煙鬼,但煙癮已經被別的東西所取代。是真的嗎?我寫過一本小說?它出版了嗎?我站起身;日志從我的腿上滑了下去。如果是真的話,那我曾經有過有意義的生活,有目標有野心,有成就。我跑下了樓梯。

是真的嗎?今天早上本一個字也沒有對我說,壓根兒沒有提過作家的事。今天早上我在日志里讀了我們的國會山之行,在那兒他告訴我,出車禍時我在干一份秘書的活兒。

我仔細看過了客廳里的書架:字典、地圖冊、一本DIY指南。一些精裝本小說,從它們的狀況來看,我猜沒有讀過。但沒有我寫的任何東西,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顯示我出版過一部小說。我到處找來找去,幾近瘋狂。它一定在這兒,我想。必須在這兒。但接著我冒出了另一個想法。也許我幻覺里的圖像不是回憶,而是一種想象。也許,在無法回憶和依存一個真正的過去時,我的意識自己造了一個過去。也許我的潛意識決定要讓我當一個作家,因為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

我跑回樓上。書房的書架上放滿了文件盒和電腦手冊,而今天早上探查這所房子時我在兩間臥室里都沒有發現書本。我站了一會兒,接著看到了放在面前的電腦。它沉默著,黑屏。我知道該怎么做,盡管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的。我打開電腦,它在書桌下被激活了,過了一會兒屏幕亮了起來。從屏幕旁的音箱傳出一陣音樂,接著出現了一個圖像。一張本和我的照片,兩人都在笑。一個對話框正好穿過我們的臉。用戶名,上面說。下面還有一個對話框。密碼。

剛剛看到的幻覺里我在盲打,我的手指仿佛本能地在鍵盤上跳躍。我把閃爍的光標定在標著“用戶名”的對話框里,雙手放在鍵盤上。是真的嗎?我學過打字?我把手指放在凸起的字母上。它們毫不費力地移動著,我的小手指在尋找它們所屬的按鍵,其他手指各自就位。我閉上眼睛不假思索地開始打字,只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和塑料鍵盤的咔噠聲。打完以后我看著自己的成果,看著對話框里的東西。我原本以為會見到些瞎話,但看到的東西嚇了我一跳。

那只靈巧的棕色狐貍從懶惰的狗身上一躍而過。

我盯著屏幕。是真的,我可以盲打。也許我在幻覺中看到的不是想象,而是回憶。

也許我真的寫過一本小說。

我跑進了臥室。這說不通。有那么一會兒我幾乎無比確信自己快要瘋了。那部小說似乎存在,同時又似乎不存在;似乎是真的,又像是完全出于想象。我一點兒也想不起它,想不起情節和人物,甚至想不起為什么會取那么一個書名,但它仍然感覺真實,好像它在我的體內如同心臟一樣跳動著。

可是為什么本沒有告訴我?沒有留下一本擺在房間里?我想象它藏在房子里,用綿紙包著藏在頂樓或地窖的一個盒子里。為什么?

我有了一個解釋。本早就告訴我我做過秘書。也許這正是為什么我可以打字的原因:只可能是這個理由。

我從包里取出手機,也不管是哪一個,甚至都不太關心是打給了誰。我的丈夫還是我的醫生?兩人對我來說似乎都同樣陌生。我啪地打開手機翻閱菜單,在發現一個認識的名字后按下了呼叫鍵。

“納什醫生?”有人接起電話,我說,“我是克麗絲。”他開始說話,但我打斷了他。“聽著,我曾經寫過什么東西嗎?”

“你說什么?”他說。他聽起來很困惑,一時間我有種感覺:我犯了很可怕的錯。我不知道他甚至是不是清楚我是誰,但接著他說:“克麗絲?”

我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我剛剛想起了什么。我在寫東西,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我想是我剛剛認識本的時候。一本小說。我寫過一本小說嗎?”

他似乎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一本小說?”

“是的。”我說,“我似乎記得想當一個作家,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寫過什么東西。本告訴我我是個秘書,但我只是在想——”

“他沒有告訴你嗎?”接著他說,“你失去記憶的時候正在寫你的第二本書。你的第一本書已經出版了,是一次成功的嘗試。我很難說是一本暢銷書,但它肯定是成功的。”

那些話互相碰撞著。一本小說。一次成功的出版。是真的,我的記憶是真實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該怎么想。

我掛了電話,來到樓上寫日志。

床邊的鐘顯示是晚上10點半。我猜本馬上會來睡覺,但我仍然坐在床邊,寫日志。晚飯后我跟他談了談。下午我很煩躁,不停地從一間屋走到另一間,仿佛第一次見到一般打量所有的東西,同時猜想他為什么不放過這個小小的成功,為什么會如此徹底地消除所有的證據?這件事說不過去。他是感到丟臉嗎?或者尷尬?我是不是寫了他、寫了我們在一起的生活?還是因為別的更糟糕的原因?一些我現在還看不出來的陰暗的東西?

他到家之前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直接質問他,可是現在呢?現在似乎不可能。那樣做感覺像是我在指責他撒謊。

我盡量換上一副隨意的口氣。“本,”我說,“過去我是靠什么謀生的呢?”他從報紙上抬起頭。“我有工作嗎?”

“是的。”他說,“你做了一陣子秘書。那時候我們剛剛結婚。”

我試著讓聲音保持平靜:“真的嗎?我有一種感覺,覺得我曾經想寫東西,你知道嗎?”

他把報紙合在一起,注意力全部放到了我身上。

“一種感覺?”

“是的。我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很愛書,而且似乎模糊地記得想當一個作家。”他從餐桌上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悲傷、失望。太糟糕了,它們似乎在說。很不走運。我覺得你再也做不到了。“你確定嗎?”我堅持說下去,“我似乎記得——”

他打斷了我:“克麗絲。”他說,“拜托,你只是在想象……”

從那以后我整晚沒有說話,只聽著自己腦子里回蕩的聲音。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他要假裝我從來沒有寫過一個字?為什么?我聽著他睡在沙發上輕輕的鼾聲。為什么我沒有告訴他我知道自己寫過一本小說?我真的如此不相信他嗎?我已經記起我們曾經躺在對方的懷里,在天色漸暗時小聲傾訴著對彼此的愛,可我們怎么會從那種甜蜜走到了這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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