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魔法師的外甥(6)
書名: 納尼亞傳奇(上)作者名: (英)C.S.劉易斯本章字數: 5643字更新時間: 2015-05-05 14:21:42
“哦,我知道了。”波莉怪聲怪氣地說,“好吧,這次行動的代號就叫‘和平女神’。我會回來的——如果能回來的話。不過我現在一定得走了。”她從小門鉆進了隧道。椽子之間的黑暗地帶幾小時前還那么令人興奮,那么富有冒險色彩,現在卻變得普通平淡了。
我們需要回頭講講安德魯舅舅。他從閣樓上跌跌絆絆地跑下去時,那顆可憐的老心臟不停地怦怦亂跳。他拿著手帕在額頭上不斷地擦著汗。當進到樓下的臥室時,便立馬把自己鎖在里面。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從衣柜里摸出一瓶酒和一個酒杯,這些東西經常被他藏在柜子里,免得被蕾蒂姨媽發現。他在杯子里斟滿了一杯大人喝的那種味道刺鼻的烈酒,一飲而盡,接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天吶,”他自言自語道,“嚇死我了。該死!到這把年紀還碰上了這種事!”
又喝下一杯后,他換了件衣服。這種衣服你從沒見過,不過我還記得。他戴上一副硬邦邦的閃著光的高領子,這種領子會使你不得不長時間地昂著下巴。接著,他又套上一件畫著圖案的白背心,并把金表鏈掛在前面。之后,他穿上了只有婚喪儀式才用的最好的衣服,拿出最好的高筒禮帽并拍打干凈。他的梳妝桌上擺著一瓶花(蕾蒂姨媽放的),他摘下了一朵插在扣眼里,又在左邊的小抽屜里翻出一塊手帕(漂亮極了,現在很難買到),往上面噴了些香水。最后,他戴上了系著黑色粗綢帶的眼鏡,沖著鏡子觀賞起來。
如你所知,孩子們有種傻氣,大人的傻氣則表現在另一方面。此時,安德魯舅舅開始犯起這種傻氣了。女王不在這里,他很快便忘了剛才可怕的景象,開始對她的美貌想入非非。他不斷地嘀咕著,“如此漂亮的貴婦人,先生,她是如此漂亮,一個絕世美人”。他不知不覺地忘了那個“絕世美人”是孩子們帶回來的,而認為是自己的魔法把她從未知的世界里召喚來的。
“安德魯,小伙子,”他一邊照鏡子一邊自言自語,“保養得真不錯,根本看不出年齡,先生,你貌比潘安啊!”
你看,這愚蠢的老家伙還在幻想女巫會愛上他,這或許是那兩杯酒和漂亮衣服起的作用。可是,無論如何,他愛慕虛榮,猶如一只孔雀,這就是他成為魔法師的原因。他把門鎖上,下了樓,讓一個女傭去叫一輛雙輪雙座的馬車(那個時代,每個人都有許多仆人),然后望向客廳,正如他所愿,他在客廳里找到了正在修補墊子的蕾蒂姨媽。她正跪在鋪在窗戶旁邊的墊子上。
“哦,蕾蒂婭,親愛的,”安德魯舅舅說,“我——我得出趟門。借我五英鎊,有個很不錯的古娘在等我。”(他總是把“姑娘”說成“古娘”。)
“別妄想了,親愛的安德魯,”蕾蒂姨媽連頭也沒抬,語氣堅定且平靜地說道,“我說過很多次了,絕對不會借錢給你的。”
“不要搗亂,親愛的古娘,”安德魯舅舅說,“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你要是不借會讓我非常難堪。”
“安德魯,”蕾蒂姨媽直愣愣地盯著他,“讓我奇怪的是,你向我借錢居然不會感到羞恥。”
這些話包含著一段冗長而乏味的屬于大人之間的往事。簡單地說,安德魯舅舅打著“為親愛的蕾蒂打理財產”的旗號,卻碌碌無為,只知道喝白蘭地、抽雪茄,欠下一屁股債(蕾蒂姨媽曾多次為他付錢),這使得蕾蒂姨媽比三十年前窮了很多。
“親愛的古娘,”安德魯舅舅說,“你難以想象,我今天會有些特別的花費。我必須得招待客人,借給我吧,別再讓我著急了。”
“你到底要接待誰,安德魯?”蕾蒂姨媽問。
“哦,一個無比尊貴的客人。”
“尊貴的客人?什么東西!”蕾蒂姨媽說,“這個理由可沒辦法說服我。”
這時,門被撞開了。蕾蒂姨媽一回頭,眼前的這個女巨人讓她大吃一驚。女巨人身著華服,露著胳膊,目光如炬地站在門口。此人正是女巫。
7﹒在前門發生的事情
“我的奴仆,我的馬車還要多久才能來?”女巫用雷霆一般的聲音說道。安德魯舅舅立刻哆嗦成了一團。女巫剛一出現,他照鏡子時所產生的一切可笑念頭頓時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蕾蒂姨媽連忙站起身來,走到了房子正中央。
“安德魯,這個年輕的女人是什么人?我可以了解一下嗎?”蕾蒂姨媽冷冰冰地問道。
“一個高貴的外國人——十分——十分重要的人物。”安德魯舅舅結結巴巴地回答著。
“騙人!”蕾蒂姨媽轉而對女巫說道,“你這個恬不知恥的蕩婦,立刻滾出我的家,否則我就要報警了!”在她看來,女巫肯定是從馬戲團里跑出來的,而且,女巫那裸露的肩膀是她不能容忍的。
“你是什么人?”簡蒂絲說,“奴隸,跪下,不然我會毀滅你的。”
“女士,請不要在我的家中說粗話!”蕾蒂姨媽說。
瞬間,安德魯舅舅似乎覺得女巫突然挺直了腰板,因而顯得更加高大了。怒火中燒的簡蒂絲,將手臂伸出,做了一個在恰恩將宮門摧毀時同樣的動作,口中則念著滅絕咒。
然而,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蕾蒂姨媽暗想,那些可怕的話應該也是英語,于是她說:
“正如我所想的那樣。這女人一定喝多了。喝醉了!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簡蒂絲突然發現,她那種能把人變成灰燼的魔力在她的世界里那么真實強大,可在我們這里卻毫無作用,對她來說這無疑可怕極了。不過她并沒有心慌意亂、沮喪失望。她向前撲去,狠狠地抓住蕾蒂姨媽的脖子和膝蓋,如同舉一個輕巧的娃娃般把她高高地舉過頭頂,朝屋子另一頭一扔。還沒等蕾蒂姨媽落地,女傭(她覺得那天早上真是妙不可言,令人興奮)探頭進來說:“先生,你要的馬車到了,請。”
“快給我帶路,奴仆。”簡蒂絲對安德魯舅舅喊道。他口中念叨著“可怕的暴力行為——必須抗議”之類的話,但簡蒂絲瞟了他一眼他便閉嘴了。女巫趕著他走出客廳,從房子里出來。迪格雷走下樓時,剛好看見這一幕。
“該死!”他說,“她要在倫敦胡作非為了。還帶著安德魯舅舅,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麻煩事。”
“哦,迪格雷少爺,”女傭叫道(她那天特別高興),“我想凱特利小姐可能受傷了。”于是兩人一起跑到客廳,去看看發生了什么。
我想,如果蕾蒂姨媽掉在地板上,或者就算掉在地毯上,也都會摔得粉身碎骨的,不過幸運的是她落在了墊子上。蕾蒂姨媽雖然上了年紀但卻十分強壯;那個年代的姨媽們差不多都是這樣。她吃了些提神藥,靜坐了一會兒,然后說只是摔腫了幾處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沒過多久,她就開始處理事情了。
“莎拉,”她對女傭說(這女人從未趕上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馬上去警察局,就說有個危險的精神病人跑出來了。我自己去料理柯克夫人的午飯。”顯然,柯克夫人就是迪格雷的母親。
媽媽吃過午飯后,迪格雷和蕾蒂姨媽也吃完了。之后,迪格雷便開始苦苦思索。
問題是怎樣把女巫弄回到她自己的世界,或者,想辦法盡快將她從我們這兒趕走。無論如何,絕不可以讓她在這幢房子里亂闖亂撞。不能讓媽媽發現她。如果可以的話,不能讓她在倫敦城里撒野。她“毀滅”蕾蒂姨媽的時候,迪格雷并不在場,可他曾目睹她摧毀恰恩的宮門;因此,他只知道她擁有驚人的魔力,并沒發現自從到了我們的世界后,她的魔力已經消失了。他還知道她想要征服我們的世界。可以想象,她現在很可能正在搗毀白金漢宮或議會大廈;幾乎能夠肯定,不少的警察已經灰飛煙滅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過,那些戒指好像和磁鐵差不多,”迪格雷想,“只要我碰到她,再去觸摸黃戒指,我就能把她帶到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中去。不知道她在那兒是否還會變得虛弱無力。是那地方對她不利么,還是從她的世界里被拖出來時她受到了驚嚇?但我必須得去冒這個險。可是我應該到哪兒去找這個魔鬼?我想,不管我怎么說,蕾蒂姨媽都不會允許的;而且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兩個便士。如果我滿城地尋找,一定需要很多錢坐汽車和電車。話又說回來,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兒找。安德魯舅舅是不是還跟她在一起?”
最后,似乎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候和祈禱安德魯舅舅能和女巫一起回來。等到他們回來,他就立刻沖出去抓住女巫,趁她還來不及走進房子就戴上黃戒指。這就意味著他必須要像貓守老鼠洞一般監視著前門,寸步不離地守在崗位上。于是,他走進了餐室,如人們常說的那樣,把臉“貼”在窗子上。這是一扇可以從里面望到外面的凸肚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通向前門的臺階,甚至是整條街道,任何走過前門的人都逃不出他的視線。
“波莉現在在干什么呢?”迪格雷想。
第一個半小時在艱難的等待中慢吞吞地過去了,在這段時間里迪格雷一直在琢磨著這個問題。不過你不必心急,我來告訴你。波莉回家晚了,吃飯也遲到了,鞋襪都是濕漉漉的。當被問及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時,她回答跟迪格雷·柯克出去了。再三追問下,她說腳是在一片樹林中的一個水潭里弄濕的。問她樹林在哪兒,波莉說不知道。又問是否在公園里,她回答說也許是在一個公園里。波莉的媽媽因而得出結論:波莉沒有經過允許,就偷偷地跑到倫敦某個不知名的公園,跳到水坑里玩水。總之,媽媽說波莉實在太調皮了,以后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就禁止她和“那姓柯克的男孩”一起玩了。之后,她吃了一些殘羹剩飯,就被媽媽趕到床上,起碼兩個小時后才能下床。諸如此類的事情在那時候是常見的。
因此,當迪格雷透過餐室的窗戶向外看時,波莉不得不乖乖地躺在床上。兩人都感覺此刻的時間是如此之慢!如果讓我選擇,我寧愿處在波莉的位置上。她只要等到兩個小時結束就大功告成了,可迪格雷呢,不到五分鐘就要跑一趟,每次聽到馬車聲、面包店送貨車的聲音或者肉鋪伙計走過街角的聲音,他就以為“她來了”,結果卻是一場空。除了這些令人膽戰心驚的謬誤外,在其它時間里,只聽見時鐘嘀嘀嗒嗒地走著,時間變得異常的漫長難熬。頭頂上,一只大蒼蠅在玻璃附近嗡嗡地亂飛亂撞。這幢住宅在下午常常顯得十分安靜枯燥,而且,時不時會有一股淡淡的羊肉味。
在漫長而煎熬的等待中,發生了一件小事。我之所以提起它是因為它與后來某件重要的事有著很大的關系。有一位女士帶著葡萄來探望迪格雷的媽媽。餐室的門開著,于是迪格雷便聽到了蕾蒂姨媽和那位女士在大廳里的談話。
“這些葡萄長得多可愛!”蕾蒂姨媽說道,“我想這些葡萄對她的身體會有好處的。唉,可憐的小瑪貝爾!恐怕現在只有年輕的土地上長出的果子才對她的病癥有效。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大都沒什么效果。”后來,兩人都壓低了聲音,說了什么迪格雷并沒聽見。
要是在幾天前聽到“年輕的土地”這個說法,他可能會認為蕾蒂姨媽只是隨口說說,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大人們說話一貫如此,這并不會引起他的興趣。現在,他基本上也沒多想。不過,他突然想起來,確實存在著其他的世界(蕾蒂姨媽并不了解),他自己就到過其中之一。如此說來,或許真有一片“年輕的土地”,一切皆有可能。在別的地方,也許真有能治好媽媽的病的果子!哦——你能理解,盼望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時是什么心情嗎?因為你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也因為那種希望美好得有些奢侈,你甚至就要和希望作對了。這正是迪格雷當時的感覺。然而想扼殺這種希望是徒勞的。或許——真的,真的,有那種可能性。已經發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了,而且他手里有魔法戒指。每個水潭都通向一個世界。他可以找遍所有的世界。之后——媽媽的病就治好了。那就一切都好了。他把守候女巫的事拋到了腦后。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拿黃戒指的一瞬間,一陣急馳而來的馬蹄聲打斷了他。
“哇!發生了什么?”迪格雷想,“救火車嗎?誰家著火了么?天哪,她來了,啊,是她。”
“她”是誰,可想而知。
這是一輛雙輪馬車。車夫的座位上空著,一只輪子懸在半空中,整輛馬車以讓人難以置信的平衡飛速轉過彎來。車上——不是坐著,而是站著——女巫簡蒂絲,那位恰恩的死神。只見她張著大嘴,目光如火一般地跳動著,一頭長發像彗星尾巴似的拖在腦后。她毫不留情地鞭打著拉車的馬。馬的鼻孔漲得通紅,像瘋了一樣沖向前門,在燈柱那里一擦而過,然后,兩條后腿直立起來。馬車在撞上燈柱的一瞬間上碎掉了。簡蒂絲優雅地一跳,恰到好處地跳到了馬背上。她跨在馬背上坐好,俯下身去,對著馬耳說了幾句話。這些話顯然只會讓它狂躁而無法使它安靜下來。這匹馬瞬間再次抬起前腿,尖厲地嘶叫起來,馬蹄、牙齒、眼睛和飛舞的鬃毛都晃作一團。除了最出色的騎手,其他人是難以坐到它的背上的。
迪格雷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又發生了很多事情。第二輛馬車緊隨其后,一個穿禮服的胖子和一名警察從車上跳下。隨后,載著兩名警察的第三輛馬車也飛速駛來。隨著噓聲與喝彩聲,大約二十個人(大多數是僮仆)騎著自行車,一路響著鈴趕了上來。最后是一群步行的人,一個個跑得大汗淋漓,但顯然十分開心。街邊的窗戶一扇扇地迅速打開。每幢房子的門前都站著一個看熱鬧的女傭或男仆。
此時,一位老紳士掙扎著想要從馬車的殘骸里爬出來,幾個人跑過去想幫他,可這個扯腿那個拽胳膊,各顧各的;或許,要是沒人幫忙,他早就出來了。迪格雷覺得那位老紳士一定是安德魯舅舅,但塌下來的高筒禮帽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的,誰都瞧不清楚。
迪格雷沖過去,擠到了人群中。
“就是她!就是這個女人!”一個胖子指著簡蒂絲大喊道,“警察先生,你一定得管管啦!她在我的店里偷了價值幾百、幾千鎊的東西。看見她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了吧,是從我這兒偷的。她還打青了我的眼睛。”
“那是因為有人給她撐腰,”一個人對大家說,“我喜歡這樣一只發青的眼睛。她干得不賴。哈哈!她可真強壯!”
“先生,你最好在發青的眼睛上放一塊好吃的生牛排,那樣就更好了。”一個肉店的小伙計說。
“喂,”警察問道,“這里發生了什么?”
“我來說,她……”胖子剛說話就被人打斷了,“看住馬車里的那個老家伙,全都是他唆使的。”
那位老紳士,顯然就是安德魯舅舅,此時已經站穩了,揉著身上摔腫的地方。
“好吧,告訴我,”警察轉向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呼——呼——噓——”安德魯舅舅從帽子里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別裝蒜了,”警察嚴肅地說道,“這可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摘掉帽子,聽見了嗎?”
說者容易做者難。安德魯舅舅徒勞地忙活了一陣,另有兩個警察抓住帽邊,硬是把帽子拽了下來。
“謝謝,謝謝,”安德魯舅舅低聲說道,“謝謝,天吶,嚇死我了。要是有人給我一小杯白蘭地……”
“現在,請你回答我,”警察掏出筆記本和一根小鉛筆,“那個年輕女人是由你管嗎?”
“當心!”幾個人異口同聲,警察及時向后跳了一步。他差點被那匹馬一腳踢死。接著,簡蒂絲掉轉馬頭,朝著人群,馬的后腿已經踏上了人行道。她手里舞弄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用力地朝套索砍去,試圖把馬和馬車的殘骸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