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法師的外甥(2)
- 納尼亞傳奇(上)
- (英)C.S.劉易斯
- 5692字
- 2015-05-05 14:21:42
即使是在夢中,迪格雷也從未經歷過如此突然而且可怕的事情,他不禁失聲尖叫。
安德魯舅舅立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噓,別叫!”他伏到迪格雷的耳邊,悄聲說道,“別忘了,你的母親如果聽到了,她很可能會受到驚嚇。”
就像迪格雷后來所說的,這種引人上鉤的卑鄙行徑實在讓人極其厭惡。他確實再也沒喊叫了。
“好吧,”安德魯舅舅繼續說,“或許你是因為控制不住才會大喊大叫。第一次看見一個人從眼前消失確實是會讓人大吃一驚的。昨天夜里,那只豚鼠的消失也讓我嚇了一大跳。”
“你是不是就在那時叫了一聲?”迪格雷問道。
“沒錯,你竟然聽見了。我想你不會跟蹤了我吧?”
“沒有,”迪格雷的語氣里充滿了憤怒,“但是波莉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恭賀我吧,親愛的孩子,”安德魯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道,“我的試驗終于成功了。那個小女孩已經離開了……她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你把她怎樣了?”
“她已經被我送到……啊……另一個世界去了。”
“你為什么這么說?”迪格雷問道。
安德魯舅舅坐到椅子上,然后說道,“好吧,我就把這一切全都告訴你吧。你應該聽說過老萊菲夫人吧?”
“是那個姨婆么?或者其他什么親戚?”迪格雷回答。
“差不多吧,但也不完全是,”安德魯舅舅說,“確切地說,她是我的教母。喏,那邊墻上掛著的就是她的畫像。”
迪格雷順著安德魯舅舅指的方向望過去,一幅褪色的頭像映入眼簾:這是一位頭戴無沿女式帽的老太太,帽子上附有飄帶。他想起來,在鄉下家中的一個舊抽屜里曾經見過她的相片。他向母親問過老太太的身份,可是母親似乎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迪格雷想,雖然單憑那些舊照片很難來說明一個人的美丑,但那確實是一張很丑的臉。
“她有……她沒什么錯吧,安德魯舅舅?”迪格雷問。
“啊,”安德魯舅舅抿嘴一笑,說道,“那得看你認為什么是錯。人們的心胸都太過狹窄了。晚年的她的確變得異常古怪,做事也馬馬虎虎的。因此,就被他們關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把她關進了瘋人院?”
“不,當然不是。”安德魯舅舅顯得有一些驚訝,“絕對不是那種地方,僅僅是監禁起來而已。”
“我的天吶!迪格雷說,“她都做了什么?”
“唉,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安德魯舅舅說,“她做起事來太不謹慎,并且做了許多不尋常的事。不必詳細說下去了。可是,她對我一直都不錯。”
“不過,這關波莉什么事兒呢?我真希望你能……”
“不要心急,我親愛的孩子,現在還不是時候。”安德魯舅舅說,“萊菲夫人在臨死之前才被他們放了出來。彌留之際,她只希望為數極少的幾個人去探望她,其中一個就是我。你應該了解,她對那些無知且普普通通的人并沒有多大好感。我也是這樣。這樣看來,我們兩人的興趣很是相投。就在她逝世的幾天前,她把我叫到她家,在一張舊書桌上有一個秘密抽屜,她讓我翻出里面的一個小盒子并交給她。剛拿起盒子,我的手指就感到一陣刺痛,我知道,我的手里正捧著一個大秘密。她把盒子給了我,而且要我立下誓言,等她一死,我就要立刻把它原封不動地燒掉,還要舉行一些儀式。但后來我并沒有按她說的做。”
“天哪,你這人太可惡了。”迪格雷說。
“可惡?”安德魯舅舅的表情中充滿了不解。“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小男孩應該說到做到。沒錯,無可置疑,這道理既正確又高尚,你知道應該這樣做,我為此感到很開心。但是你也必須清楚,這些道理再好,對于一個淵博的學者、偉大的思想家和圣人來說,都可能是不合適的。不合適,迪格雷。像我這樣擁有某些特殊而神秘智慧之人不該受到普通規矩的約束,就如同我們的樂趣是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的一樣。孩子,我們命中注定無法擺脫這種高貴而孤獨的命運。”
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聲嘆氣,看上去十分莊重嚴肅,那么高尚而神秘,以至于有一秒鐘,迪格雷真的以為他所談論的事情是如此美好神圣。然而,他轉瞬間便想起波莉消失時在他臉上所展現出的丑陋神態,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那些大話的真正意義。“他的意思就是,”他在內心里對自己說,“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都可以不擇手段地去得到。”
“當然,”安德魯舅舅又說道,“我猶豫了很久一直沒敢打開盒子,我想,盒子里可能裝著異常危險的東西,因為我的教母太奇特了。事實上,這個國家有神仙血統的凡人所剩無幾,而她正是其中之一。據她所說,與她同時代的另外還有兩位,分別是公爵夫人和女魔法師。其實,迪格雷,你正在跟或許是最后一個有過神仙教母的人說話。啊!有些事等到你自己老了再回憶吧。”
“我猜她一定是個半吊子的神仙。”迪格雷心想,接著,他大聲說道,“可是波莉呢?”
“你總是絮絮叨叨的,”安德魯舅舅說,“好像那件事很重要似的。研究盒子才是我的首要任務。那個盒子有很古老的年頭了。那時,我就知道,它不是希臘的、埃及的,也不是巴比倫的、赫梯的或者中國的,它的年代比那些民族還要久遠得多。啊……我最終弄清楚真相的那一天是多么了不起!這個盒子源于阿特蘭蒂斯,那個已經消失了的島國阿特蘭蒂斯。這意味著,這個盒子比歐洲出土的石器時代的文物還要早上幾百年:并且看起來并不像那些文物般粗糙原始。這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阿特蘭蒂斯就是一個擁有宮殿、寺廟和學者的偉大城市。”
他頓了頓,似乎在等著迪格雷說些什么。可是每過一分鐘,迪格雷對安德魯舅舅的厭惡程度就加深了一些,因此,他始終保持沉默。
“與此同時,”安德魯舅舅繼續說了下去,“我通過其他手段了解了不少魔法常識(那些手段不合適講給一個孩子聽)。所以,我大概猜到了盒子里裝的到底是一類什么東西。接下來我做了許多試驗,縮小了猜測范圍。我還去認識了一些異常古怪的人,做了一些讓人難以接受的試驗,我的頭發也就是這樣變白的。一個人要想成為魔法師,就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到后來,我的身體也完全垮了,值得慶幸的是我有了很大進步,最后,我真的成功了。”
雖然有人偷聽的可能性為零,但安德魯舅舅還是斜著身子,聲音極小地說:
“阿特蘭蒂斯盒子里裝著的東西來自于另一個世界,那個時候,我們的世界才剛剛形成。”
“什么東西?”迪格雷不由自主地驚嘆道。
“只是一些土,”安德魯舅舅回答,“這些土細膩、純凈、干燥。不過并沒什么好看的,你也許會說,就為了得到這些土而辛苦了一輩子,真是太不值得。但是,當我注視著這些土時(我盡量小心翼翼,不去碰它),我想,每一粒土都來自于另一個世界——我的意思不是指另一個星球,你知道,其實也是我們這個星球的一部分,你得走很遠才能到達——然而確實是另一個世界——另一種大自然——另一個宇宙——如果你在這個宇宙的空間里,即使不停地走下去也無法到達——那個世界只有通過魔法才能到達——啊!”說到這里,安德魯舅舅把手指關節弄得劈啪作響,聽起來像一堆木柴。
“我知道,”他繼續下去,“只有找到正確的方法,這些土才會帶領你進入它的世界。但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并不是一件易事。我之前的試驗從未成功過。我曾拿豚鼠來做試驗,它們不是死了,就是像小炸彈一樣爆炸了……”
“這真是太可怕了。”迪格雷說道,因為他以前也曾養過一只豚鼠。
“你怎么總是打岔!”安德魯舅舅不耐煩地說道,“我買來那些動物就是為了做試驗的,讓我想一下……說到哪兒了?哦對了,最后,我終于成功地完成了戒指:那枚黃色的戒指。可是現在,我又有了新的問題。我敢肯定任何動物碰到那枚黃戒指都將被送到另一世界。可如果我無法讓它們回來向我匯報那邊的情況,又有什么意義呢?”
“它們該如何是好?”迪格雷說,“如果它們回不來,就會陷入危險的境地!”
“你怎么總是從錯誤的角度想問題,”安德魯舅舅顯得很不耐煩,“難道你看不出來這項試驗有多偉大嗎?我把動物們送入另一個世界就是為了弄清楚那兒是個什么地方。”
“你為什么不親自去一趟?”
安德魯舅舅聽到這個簡單的問題后十分驚訝,而且非常生氣。“我?我嗎?”他提高了嗓門,“你這孩子真是個瘋子!我都已經這把年紀了,身體也差極了,要是突然到了另一個世界,能承受得住那種變動和危險嗎?這簡直是我這輩子聽說過的最為荒謬的事情!你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嗎?動動你的腦子吧,另一個世界意味著什么——你可能會碰上任何事——任何事!”
“我猜波莉就是被你送到那兒去了。”迪格雷一臉氣憤。他接著說,“盡管你是我舅舅,但我還是要說,你根本就是個膽小鬼,把一個女孩送到一個連你自己都不敢去的地方。”
“住口,先生!”安德魯舅舅把手放到桌子上,說道,“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竟敢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你根本不懂。我是一位偉大的學者、魔法師,是個行家,我正在進行這項試驗,怎么能沒有試驗品。天哪,接下來你又會說,在用豚鼠做試驗以前應該先得到它們的同意。要想獲得大智慧就一定會有犧牲。可是要我自己去,這是多么可笑,正如要求一個將軍像普通士兵那樣沖鋒陷陣,如果我被殺了,誰來完成我畢生的大事呢?”
“得了,別啰啰嗦嗦地訓人了,”迪格雷問,“你準備怎么讓波莉回來?”
“我剛才正要告訴你,卻被你粗魯地打斷了。”安德魯舅舅說,“最后我終于發現了回來的辦法。綠戒指能把她帶回來。”
“可是波莉沒有戴綠戒指。”
“是的。”安德魯舅舅的笑容看起來有些殘忍。
“這么說,她回不來了,”迪格雷大喊道,“這簡直就是謀害。”
“她能回來,”安德魯舅舅說,“前提是有人愿意去找她,戴上一枚黃戒指,再帶上兩枚綠戒指,一枚留給自己,一枚給波莉。”
此時,迪格雷知道自己已經上了當,他無話可說,目瞪口呆地望著安德魯舅舅。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但愿,”安德魯舅舅用盡力氣大聲說道,好像他為人大方而正派,給過誰一筆可觀的小費或者善意的忠告似的,“但愿,迪格雷,你并不是一個喜歡示弱的孩子。一想到我們家沒有人有足夠的責任心和道義精神去把身處苦難中的女士解救出來,我就會感到非常遺憾。”
“閉上嘴吧!”迪格雷說,“要是你的責任心和道義精神還沒泯滅,你就該自己去,但我清楚你是不會去的。好,我知道了,我不得不去,但你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家伙。我想,這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劃的,先讓她糊里糊涂地消失不見了,之后,我就必須跟著去。”
“當然。”安德魯舅舅的臉上劃過一絲奸笑。
“好,我去。不過有件事,我一定要先說明白。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魔法,但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它們是真的。所以,我想,那些古老的神話故事或多或少也都是真的。而你正是故事里所寫的那種既邪惡又殘忍的魔法師。在我讀過的故事書里,像你這樣的人,沒有誰能逃脫懲罰。我敢打賭,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迪格雷說了很多,但這番話才算說到了點子上。安德魯舅舅大吃一驚。盡管他缺乏人性,可此時在他臉上表現出來的恐懼感卻仍可以讓人產生憐憫的情懷。然而,這種恐懼感很快消失了,接著是無比響亮的笑聲。安德魯舅舅大笑道:“哎呦,像你這樣在女人堆里長大的孩子,產生這種想法很正常。老太太們經常講這種故事,是吧?我覺得你大可不必為我擔心,迪格雷。你或許應該先為你的小玩伴擔心吧?她離開的時間不短了,要是在那邊遇上了什么麻煩——晚去一步你都會后悔莫及的。”
“你考慮得可真是周到,”迪格雷顯然憤怒極了,“不過我早就聽膩了。說吧,我要怎么做?”
“你實在該學學怎樣管理好你的脾氣,親愛的。”安德魯舅舅語氣平淡地說,“不然的話,等你長大了,恐怕就會跟你的蕾蒂姨媽一樣。好吧,現在按我說的去做。”
安德魯舅舅站了起來,戴上一副手套,走向裝著戒指的托盤。
“只有在觸到你的皮膚時,這些戒指才會起作用,”他說,“像這樣,戴著手套去拿,什么事也不會發生。如果你在口袋里面裝一個,沒有任何危險。不過,你千萬得小心,以免無意中把手伸進口袋碰到它。一旦你碰到一枚黃戒指,你就從眼前的這個世界消失了。等你到了那個世界,我想——當然這還沒得到證明,但我想——如果你觸到一枚綠戒指,你就會從那個世界消失了——我想——又會回到這個世界來。看好了,我現在把這兩枚綠戒指放進你右邊的口袋。記住綠戒指放在哪個口袋。‘G’代表綠色,‘R’代表右邊。你看,‘G’和‘R’恰好是綠色這個單詞的頭兩個字母。其中一個給你,另一個給那個小女孩。現在,你去拿一枚黃戒指吧。如果我是你,我會把它套在手指上,這樣就不會輕易掉下來了。”
迪格雷正要伸手去拿,卻又突然停在了那里。
“可是,”他說,“媽媽怎么辦呢?如果她問我去哪兒了呢?”
“快去快回唄。”安德魯舅舅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
“可是你根本知道我是否能回來還是個問題。”
安德魯舅舅無奈地聳了聳肩,走過去把門打開,說道:
“那好,你隨便吧,下去吧,去吃飯。既然你樂意,就隨便那個小女孩在另一個世界里被野獸吃掉,或者淹死,或者餓死,或者永遠留在那個地方吧。反正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兩樣。或許,在喝茶之前,你最好先去探望一下普盧默夫人,告訴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女兒了;而這一切就只是因為你害怕戴上一枚戒指。”
“天哪,”迪格雷說,“如果我的力氣夠大,一定先捶扁你的腦袋!”
然后,迪格雷扣上了外衣,深吸一口氣,拿起了那枚戒指。他想,正如他后來經常想的,這是他這輩子干過的最為體面正派的大事了。
3﹒世界之間的樹林
安德魯舅舅和他的書房立刻在迪格雷的眼前消失了。之后的一瞬間,四周昏暗而模糊。過了一會兒,迪格雷感到一束柔和的綠光從頭頂上射來,而下面依然是一片漆黑。他似乎既沒有站在什么上面,也沒有坐在或躺在什么上面,四周空蕩蕩的。
“我確定自己身在水中。”迪格雷說,“不然就是在水下。”這可把他嚇壞了,但他很快就感覺到自己正在往上沖。接著,他的腦袋接觸到空氣,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鉆了出來,正趴在水潭邊平坦的綠草地上。
當迪格雷站起來時,他發現自己并不像是從水里出來的,身上既不濕漉漉的,呼吸也并不急促。他正身處于樹林中,旁邊有一個不到十尺寬的小水潭。那些樹密密麻麻地長在一起,枝葉繁盛,遮天蔽日。僅有的幾絲光線就是從樹葉間透射下來的綠光。不過,樹林上面一定是烈日灼灼,因為那綠光既明亮又無比溫暖。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樣,這是個極其安靜的樹林,沒有鳥叫,也聽不見蟲鳴,找不到任何動物,連風也沒有。你甚至能聽到樹木正在生長的聲音。除了他剛才鉆出來的那個水潭外,樹林里還有很多其他的水潭,放眼望去,幾乎每隔幾步就能看見一個。你幾乎可以感覺到樹木正在用它的根部喝水。樹林里一片生機勃勃。當后來迪格雷每次試著描述它時,他總是會說:“那真是一個綠葉婆娑的地方,綠油油的宛如葡萄干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