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倒計時(1)
- 倒計時
- (美)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
- 4263字
- 2015-05-05 13:59:54
正如天氣預報所報的那樣,今天陽光燦爛,萬里無云。
成千上萬的人驅車來到這個沙漠小城。無數的人站在高高的鐵絲網外,滿懷期待的目光向著鐵絲網里面張望。這里是一個宇宙飛船發射場,過不了多久,這里就要發射一艘宇宙飛船,將一個人送往火星——這是國際宇宙年最精彩的部分。每個人都耐心等著奇跡的上演。
在圍觀的人群中,左邊是一個個賣小吃的攤位,右邊則是許多賣紀念品的小攤,其間還有許多小販和游商走來走去,向游客們兜售紀念品、氣球和草帽。在鐵絲網邊,提前幾天到達這里的游客已經搭起了一頂頂帳篷,他們選擇了最佳的位置,準備觀看這一千載難逢的奇觀。
在擁擠的人群中,身穿制服的州警察正在緊張地巡邏。他們的任務主要是維持秩序,確保交通順暢。游客們也都非常有秩序,他們靜靜地等待著那一激動人心的時刻。高高的鐵絲網圍著的發射場內,也是一片平靜的氣氛,前來觀看發射的媒體記者和社會名流都坐在指定的位置。在指揮大廳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木頭平臺,上面架著一臺電視和電影攝像機。在平臺的一側長凳上,十幾位從歐洲和美國遠道而來的報刊撰稿人坐在那里;在平臺的另一側,二百多位來賓正在就坐——他們大部分是科學家和政治家。在控制臺不遠處,有一個涼亭。那里就坐的是最重要的客人,其中包括三位國家元首、十幾位部長和幾位皇室成員。所有的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們靜靜地看著那些科學家和技術人員正在做發射前最后的準備工作。
這時,高高聳立在發射場的大喇叭傳出了聲音:“還有一個小時!”
在鐵絲網兩側嘈雜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人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將頭都轉向發射架上的巨大火箭。正午的陽光照射下來,巍然聳立的火箭給人一種微微抖動的錯覺,似乎它已經點火發射了,正要沖天而起。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著,唯獨有一個人內心仿佛懸著一塊大石,他就是法庫爾——負責發射場安全的官員。他此刻正靠在墻上,腦海中想象著無數可能發生的意外。法庫爾是一個經驗老到的官員,以前他也多次擔任過類似的工作,但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這一方面是因為此次發射事關重大;另一方面,這次發射是一次跨國聯合行動,單單現場就有來自十幾個國家的科學家,他們國籍不同,語言各異,很容易出差錯。另外,如果這里潛入了搞破壞的人,后果將不堪設想。而這,恰恰是法庫爾最最擔心的。
此刻,法庫爾皺著眉頭,試圖將心中的焦慮驅散。自從接手發射場的安保工作以來,他已經采取了各種措施,嚴防破壞活動。發射場的所有工作人員,上到發射總指揮,下到發射場餐廳的侍者,都在嚴密的調查與監視之下。法庫爾有他們每個人的檔案,厚厚的一大沓,每個人的身份、背景、經歷,乃至各種隱秘的細節,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這些檔案里絲毫沒有發現一點兒問題。想到這兒,法庫爾的心情逐漸開朗了。不管怎樣,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可以說是問心無愧了。
“看,先生,”站在一邊的法庫爾的吉普車司機笑呵呵地說,“那些女人已經開始掉眼淚了!”法庫爾抬起頭來,看見他的司機正用對講機的天線指著北邊二十碼外的地方——在那兒坐的是工作人員的親人和家屬,主要是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們的妻子、孩子們,還有一些不值班的工作人員。
法庫爾朝司機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確,親屬席上有幾個女人正在偷偷地用手帕擦眼角。法庫爾臉上浮現出理解和寬容的神色,隨即笑了。是啊,神經已經連續繃緊了好幾個月,現在終于要結束了,為什么不痛哭一場發泄發泄呢?如果男人也能哭的話,那么法庫爾恨不得也當場大哭一通!
這時,他特別注意到家屬席中的一位女人。法庫爾之所以注意到她,部分原因是她的美貌;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始至終一直站著。陽光很強烈,法庫爾為了看得更清楚,瞇起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那個女人一點兒都沒有哭。
法庫爾感到有些詫異。那個女人正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站著。她的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身體兩側,目不轉睛地盯著矗立在遠處的火箭。
“對了,她是物理學家韋特比的妻子。”法庫爾心中暗想??粗莻€女人的專注神態,你會以為跟隨火箭一起升空的是韋特比本人,而不是蘭達佐。想到這里,法庫爾不禁聳聳肩。
在巨大的壓力下,人們多少都會有一些身體不適的反應。但蘭達佐卻不然。此刻,蘭達佐坐在總控制室,正平靜地就著一杯牛奶,大吃雞肉三明治,似乎周圍即將發生的一切與他毫無關系。偶爾,他也會很開心地瞥一眼那些科學家,他們正穿梭于指揮大廳,忙于核對圖表、打電話、檢查墻上一排排精密的儀器。
要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發生在別人身上,人們一定會以為他是陷入了絕望,才會這樣虛張聲勢;要么就是吸食了毒品??墒牵诳偪刂剖业奶m達佐既沒有絕望,更沒有吸食毒品。在他英俊的臉上浮現出平和的微笑;他那有力而修長的雙手拿著三明治和牛奶,絲毫沒有顫抖;他肌肉結實的大腿在桌子下優雅而隨意地交疊在一起。所有的身體語言似乎都在告訴你,他只是去一趟紐約,而不是飛向火星。
此時,在蘭達佐的身邊還坐著兩個人。他們是兩位著名的醫生,正密切關注著蘭達佐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的身體狀況稍有不妥,他們就會認真地記錄下來。在旁邊,還站著一位著名的心理學家,也準備隨時記下蘭達佐的情緒變化。可是,蘭達佐一切正常,他們三個根本就沒有什么可記的。結果,反倒是這三位專家頗顯得很不自在。
沒錯,蘭達佐就是這次飛行的主角。他是從五十名志愿者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蘭達佐有著過人的智力,短短兩個月的培訓,他就掌握了如何操縱宇宙飛船中的復雜設備;蘭達佐有著強健的體魄,盡管選拔測試中艱苦的體力考驗淘汰了許多候選人,但蘭達佐卻從中脫穎而出。他的資料顯示,他曾經參加過奧林匹克運動會,甚至還為他的那個小國家贏得了四枚金牌。鮮為人知的是,蘭達佐的業余愛好還包括獨自一人徒手獵熊、收藏名貴的蘭花和用拉丁文寫劇本。此外,蘭達佐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由于發射在即,近幾個星期他一直過著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生活,但他一有機會,還是到處與人偷情。
“還有五十分鐘!”喇叭宣布道?,F場的人更加緊張了,唯獨宇航員蘭達佐仍舊泰然自若。
當總指揮從他身邊走過時,蘭達佐淡淡地一笑,用德語開玩笑地說:“別忘了在飛船上放足夠牛排,嗯?”
總指揮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從他身邊走過。由于航行的時間長達三個月,不要說牛排,就是日常的食品都是特制的。這種太空食品好像藥丸一樣,是一種濃縮物。即便這樣,總指揮還覺得食品占據了太多的空間,以至于保護性的密封和降溫系統的空間過于緊張。
但是,總指揮現在沒空擔心這個,他心里正在琢磨著另一件事。根據飛船的溫度調節系統顯示,它的自動控制系統似乎不太靈敏。近幾個月來,雖然科學家們想盡了辦法,卻仍然沒能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當然,蘭達佐可以通過手動控制系統進行調節,但是……
想到這里,總指揮命令他的通訊官說:“給我接通發射臺的韋特比!”
在等待接通的過程中,總指揮的眼睛正凝望著窗外的觀光客和發射架上的火箭。
“還有四十五分鐘!”
總指揮一邊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心想:整個火箭系統太復雜了,無數部件密切相關,一不留神就會犯致命的錯誤……
“我是韋特比?!币粋€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總指揮嚴厲地問道:“溫度調節系統怎么樣?”
“好像現在很正常?!表f特比回答說。
“好像?”總指揮吼道,“你想過沒有,如果……”
總指揮沒有往下說,他把嘴邊的半句話咽了回去。但韋特比教授心知肚明——火箭的自動溫度調節系統不太靈敏,在火箭升空以后,假如手動系統也失靈了,那么蘭達佐要么被烤焦,要么被凍僵。
“韋特比,別隱瞞,哪怕有一點點不正常,你都要現在說出來!”總指揮說。
“據我判斷,溫度調節系統沒有問題?!表f特比平靜地說。
“那我就放心了。”總指揮說,“所有的日用品都進艙了嗎?”
“除了食品以外都裝好了,哦,等等……安德斯博士帶著食品來了。兩分鐘之內,保證把所有的都裝好!”
“很好?!笨傊笓]說完,把話筒遞給通訊官。他若有所思地回過身來,看著整個總控制室?!罢媸乔ь^萬緒啊,一著不慎,就有可能滿盤皆輸?!彼?。當他的眼睛落到蘭達佐身上時,他又立刻充滿了信心。在這個龐大的行動中,至少宇航員這方面是毫無問題的。難怪新聞媒體把蘭達佐稱為“完美的人”。
與此同時,在發射臺,韋特比教授正在一邊核查,一邊用鉛筆在核查單上打鉤。
“你遲到了,安德斯?!彼詭ж焸涞貙Π驳滤共┦空f。
安德斯博士個頭很高,但卻滿臉的憔悴。這位化學博士正和兩個技術工人一起,把幾只長鐵箱推進電梯。
“只晚了十八秒?!卑驳滤共┦坑闷届o的語氣說。
然后,他皺著眉頭,看著那些鐵箱沉思。半晌,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拍拍離他最近的那只,對電梯工說:“好了,把它們運上去吧?!?
接著,他轉身對韋特比說:“我想所有的物料都已經裝好了吧?”其實他也只是隨便問問,他們二人對這一套流程早已諳熟于心。
韋特比又認真地檢視了一遍核查單,然后他抬起頭。“當然?!彼f。他的眼睛因連日來的熬夜而出現了一圈黑暈。“萬事俱備了。”他補充說,“我們走吧。”
兩個人快步走出發射臺,鉆進在外面等候的吉普車,隨后回頭向發射臺上留守的那些技術人員揮手示意——那些人要一直堅守到發射前十分鐘才能離開。然后,韋特比和安德斯就乘車越過炎熱的沙漠,駛向發射中心的大樓和觀看的人群。
“那位完美的人一切都還好嗎?”安德斯博士問。
韋特比瞥了他一眼?!斑€行!”他的臉上浮現出厭惡的表情,“那個家伙在肉體上也許堪稱完美,智力方面應該也不差,但就是……”他欲言又止。
安德斯博士征詢地揚起眉毛,但韋特比沒有再開口。
“還有三十分鐘!”喇叭的聲音在發射中心上空回蕩。
在總控制室,吃飽喝足的蘭達佐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這時,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拿著他們設計的宇航服向蘭達佐走來,對他說:“先生,該穿晚禮服了。”
“先生們,把錯誤改過來了嗎?”他眨眨眼問。
兩位科學家沖他笑笑,站在一邊的心理學家卻好奇地問:“什么錯誤?”
蘭達佐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啊,你難道不知道?他們沒給我留出足夠的空間。”
“沒留出足夠的空間?”心理學家感到非常疑惑。
“是啊,沒有留出可以放進另一個女宇航員的空間?!碧m達佐用帶著口音的英語說,“三個月的航程,這可不短啊,對不對?”
兩位科學家哈哈大笑起來。但心理學家卻一本正經地記下了蘭達佐的話,還評論說:“我想這一路上你一定會很想念女人的?!碧m達佐也用認真的語氣回答說:“你說得對,先生,另外,實不相瞞,女人也會很想念我的?!?
“還有二十分鐘!”
此時,發射場安保官員法庫爾正走在指揮大樓的走廊上。突然響起的喇叭聲讓他嚇了一跳。他依然步伐穩健地向前走著,但他的心里卻隱隱地為兩件事擔憂著。這兩件事也許存在什么內在聯系,也可能沒有——即便它們有聯系,也可能是毫無意義的。
法庫爾主要擔憂的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