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好人(2)
- 連環套
- (美)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
- 3818字
- 2015-05-05 13:59:20
檔案中只有貝爾特的起訴書,但沒有貝爾特太太的答辯書。從貝爾特的起訴書看,他們之間的矛盾遠不是鮑伯所說的“吵架”那么簡單,貝爾特提出離婚的理由是妻子與人私通,并附有幾張妻子和情人在旅館約會的照片,同時他還請求法院判他獲得對女兒的監護權,不允許妻子有看望孩子的權利,理由是妻子不道德。我從中不難看出,貝爾特的態度很強硬,的確是個極具報復心的人。
走出法院后,我坐在汽車里沉思了很久,心里想:“鮑伯對兇手的特征描述得那么詳細,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生來就具有驚人的觀察力,尤其是在發生兇殺案的情況下,還能觀察得如此清楚,這絕非常人所能;另一種是兇手或許根本就不存在,他所說的一切都是杜撰或者幻想出來的。如果真是第二種可能,那可就麻煩了?!毕氲竭@里,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不行,我還得回去作些重點調查?!?
于是,我又開車回到富蘭克林大道,只見珠寶店的門窗緊閉,一塊“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在醒目處。隔壁的當鋪還開著門,我走了進去,直截了當地問當鋪老板:“你是否知道隔壁的店主有槍?”
他有點兒吃驚,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他們剛開業的時候,是從我這兒買過一支槍,說是放在店里以防搶劫用?!?
“是誰來買的?”我問。
“是貝爾特先生買的,不是鮑伯,我記得很清楚。”當鋪老板十分肯定地說。
“你還記得是一支什么樣的槍嗎?”
“我可以查看一下賬本,我們這兒一年也賣不了幾支槍,所有的記錄我都留著呢。”說著,他從柜臺下面取出一個賬本,一頁一頁地翻著,最后終于停住,他指著其中的一欄對我說:“你看,是十年前的九月十日,貝爾特,伊金街一七二六號,點三八口徑,柯爾特牌左輪,制造號碼二三一八四○?!?
我接過賬本又仔細看了一下,然后將這些內容全部抄了下來。
“你為什么要了解這些?”當鋪老板好奇地問。
“噢,只是例行公事?!蔽一卮鸬煤芎驗槲也荒苋鐚嵉馗嬖V他關于我的推測。
考慮到非職業殺手往往不懂得如何處理兇器,我又安排人在珠寶店的周圍仔細查看所有的垃圾箱,看看是否有丟棄的槍支,結果什么也沒有發現。
現在我只能暫時停工了,因為貝爾特是死于什么口徑子彈的檢驗報告還沒有出來,我任何事都做不了。
第二天上午,檢驗報告終于出來了,證明死者身上的子彈是點三八口徑的鉛彈。同時,我還意外地收到郵局寄來的一個皮袋,里面裝著郵局附的一封信和一張兩百三十三元的支票,還有部分現金,正是珠寶店被搶走的東西。信上說,這些東西是從距珠寶店兩條街遠的郵筒里拿出來的。
案件的冰山一角已經露出來了,只是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為此,我和組長到地方法院那里申請了三張搜查證。
我首先打電話給鮑伯,詢問他的情況,他說待安排完貝爾特的后事再重新開業。
“我想再看看你的店,可以嗎?”我在電話里問他。
“當然可以,”他說,“你什么時候來呢?”
“就是現在。”
我們來到珠寶店,鮑伯打開了店門,我開門見山地對他說:“我要看看你們店里的防衛武器?!?
“武器?”鮑伯愣愣地看著我,“什么武器?”
“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
“槍?我們這里沒有槍呀,警官先生?!滨U伯搖搖頭說。
“真的沒有?”
“是的?!?
“鮑伯先生,我聽說你們開業后,你妹夫從隔壁的當鋪買了一支槍,說是準備店里自衛用的?!?
“噢,你說的是那支呀!”鮑伯似乎恍然大悟地說,“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確買過一支,可是我看那東西就不舒服,不知怎么搞的,槍總讓我感到神經緊張,所以我就讓貝爾特把它拿回到自己家去了?!?
看來,鮑伯是不會自己拿出槍來讓我看了,我只有動用搜查證了。
“對不起,鮑伯先生?!蔽伊脸隽怂巡樽C。
“哦!”他不大情愿地點點頭。
我和同事在珠寶店的各個角落仔細地查看了一番,沒有槍。
還有兩張搜查證,下面的目標就是鮑伯在城北二十街那舒適的公寓和他妹妹城南的住所了。我們先是來到鮑伯的住所,也沒有發現槍,而且貝爾特太太和她的小女兒也不在那里了,據鮑伯說,她們昨天晚上就回家去了。接著,我們又來到城南他妹妹的家進行搜查,同樣也是一無所獲。
對于我們這樣反反復復地搜查,鮑伯顯得很冷靜,或者說是無動于衷的樣子,但他妹妹貝爾特太太就不同了,她不理解為什么要對被害人的家進行搜查,一個勁兒地質問我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雖然沒有找到手槍,但我還是準備坦率地向他們兄妹解釋我的看法。
“鮑伯先生,貝爾特太太,關于貝爾特被害這個案子,我已經有了初步的結論,你們想聽聽嗎?”還沒等他們表示,我又接著說,“這個案子本來并不復雜,但是被人為地制造了障礙,結果讓我們如此費周折。鮑伯先生,你看我說得對不對,你昨天早晨到店里結了一周的賬,但是你并沒有把現鈔放進皮袋里,只是放進了存款和支票,然后,你開車到兩條街以外,把皮袋丟進了郵筒里,后來你又回到店里,沒有開店門,直到你開槍打死貝爾特并把槍藏好后,你才開的店門,所以,人們都誤以為聽到的是汽車的打火聲響,這樣你就避開了被顧客發現的風險?!?
“不可能!我哥哥是全世界心腸最軟的人,他不可能殺害貝爾特!”貝爾特太太大聲說。鮑伯則只是笑了笑,沒有任何表示。
“的確,他對你和你的女兒是一個心腸最軟的人,正因為他對你們愛得深,才會在你們受到威脅時變成一只老虎,貝爾特太太,你知道你丈夫在離婚起訴書上是怎么寫的嗎?”
貝爾特太太一時語塞,她看了看鮑伯,想從他哥哥那里得到證實,但鮑伯只是牽強地笑了笑。
“警官先生,你知道,我是不會做那種事的?!彼f,“你的猜測是錯誤的,請問,槍在哪里?”他挑戰似的望著我。
這個問題確實擊中了要害,槍是兇殺案的證據,我找不到槍,就沒有證據,因此也就無法定他的罪。我只好把他帶回警察局審問,結果也問不出什么名堂,可是讓他說說兇手的模樣時,他竟可以說上十幾遍,而且每一遍的細節都一樣。
最后,我不得不開車把他送回家。
當晚回到警察局后,我和同事們又忙了一個通宵,為了能找到證據,我們設計了一個計策。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我打電話給鮑伯說:“鮑伯先生,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因為我昨天的猜測是錯誤的。你知道嗎,我們已經抓到了真兇,和你描述的那個人一樣,我想請你來辨認一下,可以嗎?”
“什么?你是說……”電話那頭傳來鮑伯疑惑的聲音。
“是的,我們確認這個人就是殺害你妹夫的兇手,但是他現在還沒有招供,你能來警察局指認嗎?”我說。
“哦……”鮑伯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說,“好吧,我馬上來?!?
我們事先安排了五個身材瘦長的人坐在那里,他們全都穿著茶色長褲和茶色皮夾克,尤其是第一個人,和鮑伯所描述的一模一樣:黑皮膚、油光光的黑頭發、從左嘴角一直延伸到左耳垂的疤痕、右面頰上一顆帶毛的痣、左手背上文著一條藍色的蛇盤繞著一個紅心的圖案。
“鮑伯先生,請你仔細辨認一下?!蔽移沉艘谎埘U伯說。
只見鮑伯雙眼圓睜,張著嘴巴愣在那里,眼前的這一切讓他太吃驚了:怎么會有這種事情?自己幻想中的兇手竟然會真有其人……”
“組長,還是讓鮑伯先生聽聽他們的聲音吧,這樣更好辨認?!蔽艺f。
我和同事們繼續不動聲色地表演著。
按照常規,我們為了讓證人辨認聲音是專門有一套問話的,通常是問問姓名、年齡等,但是現在組長卻沒有按那套例行的問話發問。
“曼尼,你在哪兒工作?”
“我在福利建筑公司當工人?!?
“你結婚了嗎?”
“是的?!?
“有孩子嗎?”
“有。”
“有幾個?”
“五個?!?
“孩子都多大了?”
“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才兩歲?!?
“你有過前科嗎?”
“沒有。”
“好了,你先退后?!苯M長說,“來,第二個!”
組長用同樣的話又問了其他四個人,但是我注意到,鮑伯似乎都沒有認真聽,他還是盯著第一個人在想著什么。
我揮揮手說:“把嫌疑犯全部帶下去吧?!边@時,辦公室里只剩下鮑伯和我,我站著,他則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我。
“鮑伯先生,你剛才認出哪個是兇手了嗎?”我問道。
“后面的四個都不是。雖然第一個和歹徒的相貌非常相像,但是我敢肯定,他也不是兇手?!滨U伯舔了舔嘴唇說。
“鮑伯先生,你妹妹和你在富蘭克林街的朋友們都說你是個軟心腸的人,不過,今天這事兒你不能軟,他可是殺害你妹夫的兇手,你看,他也是個左撇子,而且和你描述的相貌一模一樣。”我面無表情地說。
“警官先生,人的相貌一樣或許只是個巧合,可他真的不是那個兇手?!滨U伯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看你肯定又是心軟了,認為他是五個幼小孩子的父親,認為他沒有犯罪前科,對不對?”
鮑伯低頭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我默默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估計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便趁熱打鐵對他說:“我們一定會讓他招供的,鮑伯先生,曼尼和你不同,他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貧民,而且還是個墨西哥移民,不會有律師幫助他的,所以,我們處理他也不必用什么正規程序,只管給他定罪執行就是了,這樣我們也可以結案了,對你妹夫的被害也是一個交代?!?
“不!你們不能那樣做!”鮑伯“騰”地一下子站起來大叫道,“他不是兇手,他是一個有五個孩子的無辜的人!”
“既然不是他干的,那么又是誰?”
“我……”鮑伯的臉色蒼白,停了半晌,他才有氣無力地說,“警官先生,我,我要招……是我謀害了貝爾特?!?
用這種計策讓鮑伯說出了實情,這真是讓我既感到興奮,又有些許遺憾。
將鮑伯帶走后,我上到四樓的洗手間,在這里我遇到了那五個人中的大衛,這時他已經摘掉了黑色假發和假鼻子,正在擦洗著手背上盤形蛇和心的文身。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心頭頓時涌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但絕對不是以往那種破案后的快感。
說實在的,我從警這么多年,利用人們的貪婪、恐懼、報復等心理,使嫌疑人就范的事情常有,但是,利用嫌疑人的軟心腸和愛護別人的心理破案,這還是頭一回,甚至連我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了,我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