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喬治·韋勒
- 戰地記者:他們讓戰爭更真實
- 李子遲編著
- 5280字
- 2015-04-24 20:14:45
二戰后第一個踏上日本長崎的美國戰地記者,其報道竟遭60年封殺
喬治·韋勒(George Weller,1907-2002),美國著名戰地記者,曾報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的解放戰爭、中法戰爭、蘇聯戰爭、非洲戰爭、60年代中東戰爭等重大戰役。1943年因為在二戰中的一篇優秀報道,韋勒榮獲全球最著名新聞獎——普利策獎。
韋勒是二戰結束后第一個(1945年)踏上日本長崎的美國戰地記者,也是第一個目擊長崎遭原子彈襲擊化成廢墟后悲慘場景的盟國記者。當時他的長篇現場報道遭到了美軍司令(也是盟軍的最高統帥)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的多年封殺;直到他死后3年(2005年),紀念長崎核慘案60周年之際,他那令世人恐懼無比的文字才在其兒子幫助下,得以公開發表。
本文就是記述韋勒作為戰地記者的不平凡一生;并把重點放在他報道長崎核慘案的曲折經過與特別見聞上。
——喬治·韋勒簡介
從走上戰地記者生涯到報道長崎慘案
韋勒出生于美國東北部的波士頓城,30年代初畢業于哈佛大學,此后還曾在奧地利維也納學過表演。二戰前夕,他是《紐約時報》駐歐洲多次戰爭“火藥桶”巴爾干半島的記者。二戰爆發后,他轉投《芝加哥每日新聞報》,成為該報駐歐洲的戰地記者,仍在巴爾干半島一帶活動,而他的傳奇生涯亦從此開始。
1941年4月6日,德軍入侵希臘前半個小時,韋勒逃離了希臘北部最危險地方的塞薩羅尼基港,乘一條小漁船到了希臘首都雅典。后來,他又輾轉去了中歐的維也納;不幸的是,他在那里被德國蓋世太保抓去關了2個月。獲釋后,韋勒前往非洲,還意外采訪到了在那里與法西斯德國作戰的法國名將戴高樂。
此后,韋勒又從非洲來到新加坡,再到爪哇(今印度尼西亞)、澳大利亞,追著戰火跑遍了半個地球。在轉往澳大利亞的途中,他還險些在日軍的轟炸中丟掉了性命。在澳大利亞停留的日子里,他大量采訪從前線回來的士兵,“挖”出了這樣一個很有價值的故事:在日軍的炮火下,在一艘潛艇上,盟軍的隨軍醫生為一名患病水兵做了一個不同尋常的闌尾手術。于是,一篇動人的寫實報道在他筆下誕生了。這篇名為《“我一刻也不松勁”》的報道,讓他獲得了1943年度的普利策新聞獎。美國好萊塢后來還把它改編成了電影《直搗東京》。
這就說明,在報道長崎慘案之前,韋勒就已經是一個很善于抓新聞的“名記”了。在任何大事發生之前,他總會比同行們提早一步,而顯示出他的出類拔萃來。
1945年8月,二戰結束前夕,美軍于6日、9日先后在廣島、長崎兩地投下兩枚原子彈,給了日本法西斯軍國主義以致命的最后一擊(僅長崎就有7萬余人在轟炸中喪生,另有7萬余人受傷,而其他遭核輻射而患有疾病的人更不計其數),之后開始大規模向日本本土進發。總司令官、陸軍五星上將麥克阿瑟隨即下令:所有記者均不得前往日本。原子彈爆炸的巨大打擊力度,最終導致日本軍國主義分子不得不于1945年8月15日向盟國舉手投降,宣告了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破壞最大的一場戰爭——二戰的最終落幕。
9月,時任《芝加哥每日新聞報》記者的韋勒,多次申請采訪受阻,憑借其敏銳的新聞嗅覺,血氣方剛的他更下定決心要突破禁令踏訪長崎。在此之前,韋勒還是在面臨日本軍隊進攻的危險形勢下,最后一批撤離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的記者。
他孤身潛入,雇了一條日本浪人的小船,搶在美軍大部隊之前到了日本。在那里,他把自己打扮成一名美國上校軍官,先是乘坐火車,后又征募了兩輛軍車,終于輾轉悄悄來到了已被封鎖的九州島上的長崎。韋勒成了二戰結束后第一個踏上長崎的美國戰地記者,也是第一個目擊長崎遭原子彈襲擊化成廢墟后悲慘場景的盟國記者。他轉遍了這座廢墟城市——他在稿件中將其描述為一個“戰場荒原”,前后呆了3個星期,走訪了幸存的居民、醫生、放射專家,開始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手中之筆去記錄這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最終寫出了近3萬字的戰地報道《長崎報告》,真實生動,慘狀可信。
報告完成后,因為事件過于特殊,他雖熱切地希望盡快將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向全世界報道,韋勒仍沒敢擅自拿出發表,而是用手工發回東京,交給駐日美軍官員審查,本希望爭取獲得美軍戰時新聞檢查中心的批準。但麥克阿瑟將軍得知后大為震怒,擔心這些報道對公眾輿論產生不利的潛在影響,喝令不得公開發表,連稿件的原稿也遭沒收而未退回給韋勒。韋勒的心血就這樣被無情地處理掉了,令他留下了一生的遺憾。而且,當年五角大樓在壓制韋勒的報道的同時,還拒絕了澳大利亞記者威爾弗雷德·布爾切特從日本另一座遭原子彈轟炸而大受其害的城市廣島發出的類似報道。
韋勒根本想不到,這部長篇現場報道竟被封殺了60年。直到他死后3年(2005年),紀念長崎核慘案60周年之際,他那令世人恐懼無比的文字才靠著他兒子的發現與幫助而得以公開發表。
《長崎報告》的部分內容
在一份標明發出日期為1945年9月8日的電訊稿中,韋勒寫道:“原子彈爆炸的后果實在難以描寫。看一下離爆炸中心3英里的美國領事館的正前方和另一個方向1英里的天主教教堂正面,它們就像是烙餅一樣癱塌下來,你分明意識到——這枚被投放了的原子彈無堅不摧!在長崎市中心雖然有些水泥建筑物仍屹立著,但是里面所有木料和其他易燃物都在頃刻間化為烏有。據說在學校教室內,從整齊排列的灰燼所在,可以看出在死亡瞬間正坐在書桌旁的每一個學生。爆炸時的熱度竟有那樣強烈,一個巨大的游泳池里曾經滿滿的水已被完全蒸發,里面僅有五六具尸體躺著,他們當時一定正在游泳。”
一位全身重度燒傷的病人在接受韋勒采訪時說道:“當時我還在船上旅行,突然聽到頭上一架飛機向下滑行,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突然間有炫目的亮光,好像房里按下巨大的鎂光燈,接著是一個大火球從空中慢慢掉下來,銀色之中略帶一點紅。差不多同時,有金屬性的巨響,我仿佛被一把巨大的錘子擊中,昏倒在地。等我恢復知覺張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全身都是黑色的,手、腳、胳膊全都燒焦了;肩膀流著黑色的血,一直流到燒焦的手上,又從手指尖滴到地面上;腰部、臀部也流出黑血,順著腿往下流。甲板上到處都是血,尸體和炸裂的肢體跌落四處,人們在嘶叫著,呻吟著,掙扎著,想脫離死亡。”
“許多被送到醫院搶救的人們對治療沒有反應,”韋勒接著寫道,“從三菱軍工廠那被炸成骨架的鋼鐵殘骸中,你可以看到原子彈能對鋼鐵和石頭所產生的威力。但這種萬物皆毀的原子彈對人體所造成的最大損害,卻隱藏在長崎市中心的醫院里。”
長崎市中心醫院的醫生告訴韋勒,就在核爆炸后1個月里,這里的人每天都以10人以上的速度死亡。“原子彈奇特的‘疾病’,因為它未曾出現過而無法治愈,因為它未能被診斷而無法得到治療。一些人自以為逃脫了死神,可走動了三四個星期后還是逃脫不了死亡。這里有很多高明的醫生,但在與記者談論時,他們承認找不到醫治這種疾病的辦法。醫生們都要急瘋了,即便有些病人看上去完好無損,卻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眼睜睜地死去。”
幸存者的狀況慘不忍睹。韋勒在報告中寫道,一位婦女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呻吟,“牙關緊閉,嘴唇僵硬發黑,不能清晰地說話。胳膊和腿上布滿紅斑”。還有很多人發高燒、紅白血球下降、咽喉腫痛、嘔吐、腹瀉、內出血、大把大把掉頭發。他將所有幸存者的癥狀稱為“X病”,并就此采訪了多位放射學專家。得到的答案是:“X病”可能是因為原子彈爆炸產生的輻射所致。然而,“這種病無法診斷,無法治療,它正在接二連三地吞噬人們的生命”。
此外,由于當地的醫院嚴重缺乏醫護人員和各類醫用品,即便是一些明顯的外傷都無法得到有效治療。有病人講道:“包扎傷口的繃帶只能每隔幾天才換一次,而藥品和器具似乎也未徹底消毒。我雖失去左臂,卻不時感到左臂極癢,然而無法搔起,有時簡直使我無法忍耐,后來我在傷口中發現了蟲子。更有甚者,由于繃帶未能常換或消毒不夠,終于感染了血毒,發高燒了。醫生們幾乎要放棄我了,我急需大量的輸血,然而這里的血庫里根本沒有血。”
……
多么恐懼的場面,多么悲慘的場面,多么殘酷的場面!
韋勒的二戰后經歷與晚年生活
二戰之后,韋勒的經歷依然很傳奇。
韋勒在中國也曾有過一段冒險經歷。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在中國結識的。
韋勒的妻子夏洛蒂也是一名美國記者。1946年,他們作為美軍新聞報道組成員到了中國東北,并在那里呆了3個星期。韋勒與夏洛蒂就在那兒相識了。那個時候韋勒還曾被中國人民解放軍俘虜過。在解放軍優待俘虜的政策下,他的日子據說過得還很不錯。但這一段經歷鮮為人知,只在少數有關韋勒的個人簡介中曾粗略提到。
1948年,他們兩人結婚了。婚后,韋勒成為《芝加哥每日新聞報》駐羅馬記者站站長。他們的“夫妻店”就從羅馬不斷發回有關巴爾干、中東、非洲情況的報道。據其當年同行回憶,韋勒有好多個文件夾,里面按國別非常條理地陳放著基本資料和各種聯系方式。即使半夜接到電話,他只需要問清楚去哪里,就可以抓一個文件夾即上路報道。
所以,韋勒最終就定居在意大利,并寫過數本有關戰爭的回憶錄。
韋勒曾在1957年被東德政府關押了30個小時;還曾做過一次壯舉——游泳橫渡博斯普魯斯海峽(位于土耳其境內,是土耳其海峽的一部分,也是亞、歐兩洲的分界線)。
最令韋勒得意的是,1967年,他在中東戰爭爆發前6天,便準確地預測了這場也只持續了6天的著名戰爭。
韋勒與夏洛蒂的婚姻堅持了長達42年,直到夏洛蒂1990年去世。此后,韋勒一人孤獨地生活了12年。可見,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非常深。
2002年,95歲的韋勒離開了人世。
《長崎報告》60年后發表,產生國際強烈反響
2005年6月,此時韋勒已死后3年,也正是全球紀念長崎核慘案60周年之際,在他意大利羅馬的公寓里,他的兒子安東尼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竟無意中發現了《長崎報告》的原稿復印件,其中還有他父親在太平洋戰爭時期寫的一些報道,共有近3萬字,長達75頁,以及20多張照片。安東尼表示將把父親的有關文稿集結出版。
安東尼時年47歲,他一直住在美國馬薩諸塞州的阿尼斯夸姆,也是一名作家與記者。他在接受《衛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軍方雖然毀掉了我父親辛辛苦苦寫的記錄原稿,但并不能讓我的父親忘卻這段歷史。退休后的他,一直在重新編寫這部有可能改寫歷史的記錄文學。去年夏天,在整理他在羅馬一所公寓里存放的物品時,我發現了24張照片,根據日期顯示,這些圖片均是他在長崎拍攝的。看了血腥的照片后,更堅定了我幫助父親完成遺愿的決心。”他覺得他父親一定是以為自己已丟失了手稿復印件,這才帶著萬分的遺憾睡進了墳墓。
安東尼在接受《獨立報》的采訪時說,“我的父親多年來多次談到過這些報道,這些報道受到新聞檢查一直是他沮喪的原因。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個故事。”他父親“曾同新聞管制作了4年的斗爭。‘新聞管制’不想讓美國人對這種核彈留下壞印象:并非是麥克阿瑟贏得了這場戰爭,而是新墨西哥州的一群科學家(即研制原子彈的科學家們)。”
安東尼在接受《每日新聞》訪問時認為,美軍當時急欲封鎖有關核輻射污染所導致疾病的報道,而他父親當時的文章就有可能改變美國民意,一致反對制造核彈。
安東尼說:“發現這些復寫紙的地點離他(即安東尼父親韋勒)所坐的地方不超過20英尺,這真是非常具有諷刺意味的事情。他的屋子中有一間房屋,塞滿了他從事外國記者工作65年生涯所積累的稿子。其中有許多塞滿了這些文件的箱子和柳條箱。我花了一些時間在一只塞滿已經發霉的太平洋戰爭材料的柳條箱里尋找,這些遺稿就靜靜地躺在那里。這個柳條箱就離他經常坐的椅子幾英尺。可他不知道它們就在那里。”
安東尼還認為,他父親最初倒并不是特別反對原子彈,“我想是日本軍隊掃清了他內心的懺悔感。”
“很明顯,父親的文稿本應該在美國人民最需要的時候為他們提供第一手資料的。”他這樣評價這篇報道的價值。
著名的日本主流媒體《每日新聞》及其網站,很快便同時推出了韋勒的紀實文學《長崎報告》日、英文版長篇連載,并配以大量真實照片,“讓世人見證美軍方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過錯”。被埋藏了60年的驚人報道,隱藏了60年的戰爭真相,由此終于得見天日。這些令世人恐懼無比的文字,產生了國際強烈反響。
英國《獨立報》認為,韋勒是第一位目擊日本長崎遭核襲擊化成廢墟的盟國記者。
《美國廣島:半個世紀的否認》的共同作者和《編緝與出版商》雜志的編緝格雷戈·米歇爾說,韋勒受壓制的報道并且失去手稿的故事,是新聞業更值得考慮的神話之一。他認為,“這與‘深喉’不同,但在核歷史和新聞史上,這同樣是重要的。”米歇爾的書詳細描述了官方壓制核武器的效果,以及圍繞美國決定使用它們的爭論的內幕。當時西方許多人都相信日本已準備投降了。他說,“這是最大的神話之一。人們總是在問,這些報道說的是什么?對他們來說,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是還它們的歷史真面目。”而《長崎報告》正是這樣一份重要文獻。
《長崎報告》讓全世界的真正新聞工作者們都來敬仰韋勒,學習韋勒,追隨韋勒。
《長崎報告》讓全世界的人們對如同韋勒一樣的戰地記者們,為追求報道戰事真相、揭露殘酷戰爭、同情受苦民眾,而不怕危險、不懼權勢、不惜犧牲的偉大精神表示由衷的敬意。
《長崎報告》讓全世界的人們更加痛恨戰爭,熱愛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