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隱藏在說話背后的邏輯
- 說話的邏輯與技巧
- 李衍華
- 18145字
- 2015-04-21 11:20:20
言語交際過程,實質上是語義信息交流、傳輸、溝通和反饋的過程。言語傳播的關鍵是語義的理解和分析。提高言語交際能力,如果只在言語表層上下工夫,而不注重思路訓練,則是舍本逐末。凡是成功的言語交際,并不在于言語表層的通順和華美,而在于內在的邏輯力量。因此,揭示出言語背后的思維的邏輯內涵,以及總結出一些交談的邏輯技巧,對提高言語交際的水平具有重要意義。
一、機智對話的邏輯隱含性
有一則有關蕭伯納的軼事:
一個晚會上,蕭伯納正在專心地考慮問題,坐在旁邊的一位富翁不禁感到好奇,就問道:“蕭伯納先生,我愿出一美元,來打聽您在想什么?”
蕭伯納答道:“我想的東西不值一美元。”
富翁更加好奇了,“那么,您究竟在想什么呢?”
蕭伯納看著這位富翁,反問:“您真想知道嗎?”
富翁迫不及待地說:“太想知道了。”
蕭伯納幽默地答道:“我在想著您呵!”
這段對話,從表面上看只是言語之間的互相對答,蕭伯納通過對話巧妙地戲弄了這位以為什么都可以用錢買到的富翁,但蕭伯納之所以能說出如此妙語,是因為蕭伯納有著敏捷的邏輯思維。當他聽到這位富翁要出一美元買他“思想”的時候,思維迅速做出了反應,并想到如何巧妙地加以應對。
從邏輯思維看,蕭伯納的思路是一個三段論推理,而且巧妙地將結論隱含起來,使對方體會到這個令他難堪的結論,其推理過程是:
我想的東西是不值一美元的,
你是我想的東西,
所以,你是不值一美元的。(隱含)
任何巧妙的對話都是思維的藝術,其中必定隱含著邏輯。
有的對話中推理更為復雜一些。例如,英國詩人喬治·英瑞是一位木匠的兒子,他很受當時英國上層社會的尊重。但他卻從不避諱自己的出身,這在英國當時的社會是很難得的。一次,一個紈绔子弟與他在沙龍相遇,嫉妒異常,為了中傷他,高聲問道:
“對不起,請問閣下的父親是不是木匠?”
“是的。”詩人回答。
“那他為什么沒有把你培養成木匠?”
喬治微笑著很有禮貌地回答:“對不起,那閣下的父親想必是紳士了?”
“是的!”這位貴族子弟傲氣十足地回答。
“那他怎么沒把你培養成紳士呢?”
這段對話中,詩人首先敏銳地聽出對方發話中所隱含的前提是什么。這個紈绔子弟的推理是:
如果父親是干什么的,兒子也應被培養成干什么的。
你父親是木匠,
所以,你也應該被培養成木匠。
詩人針對對方隱含的錯誤前提,運用推理予以駁斥。首先假定對方的前提是真的,結果推出與事實不符的結論,從而表明對方的言論是荒謬的。這在邏輯上叫做歸謬法推理,其推理過程是:
如果父親是干什么的,兒子就應當被培養為干什么的,那么,父親是紳士,兒子就應當被培養為紳士。
事實上,你這個紳士的兒子沒有被培養成紳士,
所以,說“父親干什么,兒子就干什么”是不對的。
詩人的對話,不但具有邏輯力量,而且在幽默中給這位貴族子弟以辛辣的諷刺。
言語交談中的巧妙應對,多是瞬間完成的。“想”和“說”本來是兩種機制,但一個思維敏捷的人,能夠邊想邊說,章法不亂。很難設想,一個思維遲鈍的人能有如此快速的應對能力。
思維能力,這里主要指抽象邏輯思維能力,即運用概念、判斷和推理的能力。任何語言表達的背后都有相應的思路。思路中概念明確才能用詞恰當,判斷準確才能造句嚴謹,推理合乎邏輯才能使語言表達有說服力。對任何一段言語作品,都能做出內在的思路分析,從而揭示出隱藏在說話背后的邏輯。只有做出邏輯分析,才能探得語出奇妙的緣由。
為此,我們將進一步揭示存在于人們言語交際之間的言語與邏輯的轉換機理。
二、言語鏈及隱含在深層的邏輯鏈
1.言語交流的動態分析——言語鏈
首先要了解“語言”和“言語”不同。語言是由詞和句子按一定規則構成的系統,是表達思維的符號,是說和寫的工具。而言語則是“產生某一語言的一連串有意義的語音的過程或結果”。即指人運用語言說或寫的過程,也可指說出來的話。言語交流,就是以語言為工具的言語交際活動。
我們可以把人們的言語活動作一個動態的描述:
首先由說話人的大腦活動開始,憑借語言材料進行思維,并發出指令,以脈沖的形式沿著運動神經傳到舌頭、嘴唇、聲帶等發音器官的肌肉。發音器官的運動產生聲波,即“言語音波”,言語音波通過空氣把思想信息傳播給聽話人。對聽話人來說,首先由耳接受言語音波,通過感覺神經傳達到大腦,然后辨析發話的信息內容進行理解,然后由聽話人進行同樣過程的反饋。這個信息傳遞過程,是在語言、生理、物理三個平面上進行多次轉換形成的,就像前后串連起來的一根鏈條,因此有人稱它為“言語鏈”。
按照現代控制論觀點,言語交際過程的言語鏈,實際上就是一個傳輸、反饋過程。控制論的創始人維納研究反饋時指出:“為了使任何機器能對變動不居的外界環境做出有效的動作,那就必須把它自己動作后果的信息,作為使它繼續動作下去所需的信息的組成部分再提供給它。”(《人有人的用處——控制論和社會》)維納對反饋的研究,已經把信息這個概念引入了控制和通訊系統。在維納創立控制論的同年,申農創立了信息論,提出了通訊和控制系統中信息傳遞的一般規律。
信息傳輸。整個過程首先由發話者將思維信息以語言符號,通過言語音波發送出去,由受話者接收語言信息,然后以反饋信息發送給發話者。但由于言語交際涉及語音、語義、語用和語境背景等因素,因此它比一般電訊傳輸系統復雜得多。維納曾指出,語言信息網絡大致分為三級:第一級是語音方面;第二級是語義方面,不同語言之間的語義并不完全對應,這種情況使語言的信息交流受到一定限制;第三級是語言的行為方面,即指語言的運用。可見,語言信息的傳遞具有多元的特點。
這里還涉及信息論中一個重要概念,即對傳播信息的信息量及有效信息的分析。在言語交際過程中,則是關于語義信息量及語用信息的分析,信息量的多少與信息量的大小是不同的。信息量多少是指絕對的信息數量,如說十句話比說一句話的信息量多;而信息量大小是指信息對于不同對象或在不同語境下,具有不同信息價值的相對信息量。如果對某接受信息者發出了他最需要的信息,則接受者獲得了最大信息量。即使發話中只有一個字,也可成為最大信息量。如問:“您貴姓?”答:“王。”答話雖只有一個“王”字,但已最大限度滿足了對方問話的需要。因此,這個“王”字,在特定的語境下,傳達給對方的就是最大信息量。
反之,即使長達萬言,但沒有一句是對方所需要的話,那么,發話者傳達的信息對受話者來說,其價值等于零。凡答非所問,離題萬里,“王顧左右而言他”皆屬此類。但并不是說,任何時候說話越簡單越好、話越少信息量越大。對一些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楚的問題,便需要適當加大發話的信息量,作必要的補充,以使信息充分、完整。
但是,由于語義受說話人的語音、語境、心理等因素影響,變化多端,很難進行定量分析,致使語義信息究竟該怎樣度量,成了信息研究中的一個難題。例如,一個“哦”字,如果是第二聲,表示將信將疑,如果是第四聲,則表示“我懂了”。又如同一個“儂”字,在古詩文里表示“我”(“儂今葬花人笑癡”),而在上海方言中表示“你”。可見,如果不能首先確定語義,也就根本無法對語義信息度量。
盡管解決問題的難度很大,但信息量的理論告訴我們,言語交際中,用盡量少的話傳達出最大的信息量,卻是一條最重要的交談原則。
信息反饋。要確定發話者傳送出去的語義信息效果如何,還要通過信息反饋,看聽話者接收情況如何。語言傳遞的信息控制系統,實際上就是一個語言反饋系統。這里所說的反饋,是指受話者接收語言信息以后做出的語言反饋。廣義理解可以指所有語言和非語言的(表情、姿態等)反饋。語言反饋的作用主要在于通過發出的反饋信息影響信息源,使發話人了解發話是否達到目的,以便調整或改變信息,從而再發出更準確、更恰當、更接近目的的信息,這個過程大體相當于信息論中的負反饋。
言語交際中的反饋,常是雙向多層次地進行。當受話人反饋后,發話人的回應又是一種反饋,這樣,通過相互間的反饋,不斷達到交際的成功。
語言反饋,可分為外部返回反饋和內部自我反饋兩種。外部返回反饋是指雙方交替進行的反饋,而內部自我反饋則是通過自我監聽,發生在說話人自身的反饋。如當說話人聽到自己的話有不當之處時,馬上予以調整或收回,就是內部自我反饋的表現。這種自我反饋如果是在說話前就已意識到而加以改變,則為隱性自我反饋;如果是說出后再加以改變,則為顯性自我反饋。
一次談判或辯論,往往是各種反饋形式交互重疊出現的復雜過程。當雙方先后開始第一次發話后,即開始了一來一往的言語交流,表現為外部反饋形式。而雙方對說出的話間或再用話來調整或補充,則屬顯性自我反饋;而欲言又止或中途突然改變話題,則是隱性自我反饋。
有人做過一個簡單試驗:在教師指導學生做一道幾何的作業時,第一種情形是教師不在現場,師生不發生任何反饋;第二種情形是師生互相可見到,但不許提問;第三種情形是只允許學生對教師的提問回答;第四種情形是學生也可以提出任何問題并得到回答,創造一種自由反饋的情境。結果發現,隨著被允許反饋數量的增加,學生完成作業所花的時間也增加,但他們畫出的幾何圖形也更趨精確。可見,反饋越充分,就越能成功地達到目標。在日常言語交際中也是如此,對問題討論得越深入,交換意見越充分,對問題的解決就越有益。但也要注意發出信息的質量,盡可能用較少的反饋信息,達到交際的目的,才是最佳境界。
“傾聽”。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要提高信息反饋的質量,獲得傳遞信息的最佳效果,還必須注意“傾聽”這一重要環節。
傾聽,介于發話與對話之間,是反饋的前提條件,沒有傾聽則常使反饋出現偏差。傾聽,不是指一般地聽,而是指對發來的語言信息,專心入神地聽,全身心整體投入地聽,正如美國傳播學家威瓦爾所說:“入神的傾聽在努力獲取與理解信息的過程中包括了肌體、感情和智力整體的投入。它是主動的而非被動的過程。我們不能僅滿足于保證自己在洗耳恭聽,而對其余器官聽其自然。”
傾聽,作為一個過程,包括對信息的接收、選擇、組織和解釋四道程序。然后發出相應的反饋信息。由于這一過程的機制是“聽”和“想”,而不是“想”和“說”,因而完成它只需很短的時間。有人統計,人平均每分鐘講125—150個詞,而傾聽,每分鐘可以輕而易舉地處理500個詞,當然平時并不需要投入這樣大的大腦“功率”。
要完成有效的傾聽,還意味著用“第三只耳朵”去聽,即聽出言外之意。為此,我們必須在傾聽的同時,既要聽辨出“話中話”,還要注意音調、音量、音速以及體態、著裝等非語言因素的暗示作用,以求真正的洞察和理解,然后才能做出準確的反饋。可見,傾聽是整個語言交際中的一個關鍵步驟,它不但承接著發話,而且引導著對話,沒有傾聽,交談也就無從進行,再巧妙的談話技巧,也將無計可施。
“理解”。言語傳播是通過言語方式,發出語義信息,由接收者傾聽并做出相應反饋的過程。如果這個過程能順利完成,謂之“溝通”;如果中途發生嚴重干擾,或接收者拒絕接收,謂之“阻斷”。溝通的關鍵在于理解。因而,在言語交際的傳播系統中,成功的決定因素是理解。
言語的理解,就是透過言語表層,揭示深層語義的過程,也就是從語言平面進到邏輯平面的轉換過程。其中影響理解的最根本因素是對詞(概念)的理解。人們之所以產生混亂的思想,常是因為被誤解的詞造成的。美國哈伯德說:“沒有被誤解的概念,只有被誤解的詞,這些被誤解的詞造成嚴重的概念錯誤。”
他還用一條混亂的曲線表示出被誤解的詞導致了怪誕的想法。
這種對“詞”的誤解,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同音詞或多義詞或生疏詞,也可能是由于語境復雜或背景知識不足,其結果都會產生概念及思想上的混亂,導致交際失敗。
此外,判斷或推理上的失誤,也是造成理解錯誤的重要原因。而推斷上的失誤,往往由于推理的錯誤造成。推理作為一種思維活動,既有語言推理,也有非語言的表象推理,有時又可能是這兩者的結合。有人認為,在我們的記憶中,形象信息量遠遠大于語言信息量,許多創造性思維是借助想象而不是借助語言產生的。交際中的推理常常是通過觀察和想象進行的,而這種推斷大多是推測性的,有時準確,有時失誤。如看到某人臉紅了,就推測某人可能做了虧心事;某人說“這件事我只告訴你”,就以為某人特別信任自己。這些推斷都是極不可靠的。因此,交談中運用推理技巧理解語言信息,必須注意到大量的推斷是推測性的似然推理。如果交談中將似然推理誤作為必然推理,就會導致理解上的錯誤。
由此可見,對言語表達中的詞義、句義的理解,關鍵要搞清在言語背后究竟要表達的是什么概念、判斷或推理。即使是無言的默契,也含有語義信息的交流,即所謂“心照不宣”。因而,在人們的言語交際中,必須深入揭示其內在的邏輯關系,才能真正把握語義信息,以達到相互理解與溝通,獲得交際的成功。
2.言語鏈的語義結構——邏輯鏈
說話是借助語言進行的,說話背后的思維同樣也是借助語言進行的。語言既是說話的工具,又是思維的工具。人既要用語言說,也要用語言想,因此,我們對說話背后的邏輯分析,也要通過語言來進行。雖然思維和言語這兩個層次都要借助語言工具,但思維活動是在邏輯平面上進行的,而說話是在語言平面上進行的。前者是無形的、內在的,受思維規律制約;后者是有形的、外在的,受語法規律制約。從三者的關系來看,思維是內容,語言是工具,言語是用語言表達思維的方式或結果,其中思維對言語表達具有決定意義。對言語鏈的語法分析,主要揭示語言結構的規律,一般只停留在語言平面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語義問題。例如,“我吃雞”和“雞吃我”或“我愛他”和“他愛我”,都同樣是“主—謂—賓”語法結構,但是語義表達卻迥然不同。因此,必須透過語表對言語做出語義分析,才能揭示出言語表達的真正含義。
想通過語表揭示其深層語義內容,也就是要揭示出思維層次上的邏輯關系。許多邏輯學家已經在探索使用人工語言,對自然語言的各個方面的邏輯關系做出相應的邏輯刻畫。除數理邏輯中的判斷邏輯、謂詞邏輯已被用作分析工具外,還在非經典邏輯領域中,建構了模態邏輯、認知邏輯、相信邏輯、問句邏輯、時態邏輯、道義邏輯、多值邏輯、模糊邏輯等形式系統。我國有些學者注意從語用方面研究自然語言邏輯,并且與漢語特點相結合,對漢語虛詞做出語義和語用的分析,并將其邏輯結構做出了相應的形式刻畫。
邏輯形式抽象為人工語言,其優點是具有概括性和單一性,便于輸入機器,編制程序,有利于人工智能的研究。雖然邏輯形式可以借助公理和規則建構其形式系統,但自然語言的靈活多變及復雜的語義和語用的關系,要做到完全形式化,幾乎是不可能的。語境及背景問題更是一大難題。因而,有必要首先在言語表達與邏輯思路之間,即言語鏈與思維的邏輯層面之間,從總體關系上做出分析,找出一些規律,將有助于語用邏輯的研究。
在言語交際過程中,任何一個言語鏈背后,必然存在一個與之相應的思維活動的“邏輯鏈”。
人們之間通過言語的交流,實際上是在邏輯鏈(看不見也聽不到)之間的理解與溝通。言語表達可以省略、中斷,而只要保持在邏輯鏈上的溝通,交際即可進行,言斷而意不斷。如果言語背后沒有一個前后關聯的邏輯鏈,那么言語交際就不能達到相互理解和溝通。
邏輯鏈的理論只是從宏觀上把言語與邏輯對應起來,探討它們之間的關聯、區別、轉換等關系,尋求二者之間的某種規律。本書關于邏輯鏈的研究,首先著眼于言語表達中內在邏輯關系的揭示,形式的和非形式的分析都是可用的手段。形式語言作為一種抽象的思維工具,在必要時予以使用。
邏輯鏈是以概念為構成的基本元素,由概念構成的判斷為基本單元,它是一個以判斷為基本環節組成的序列,判斷之間按照其內在的邏輯關系串聯起來。一條邏輯鏈,可以是一個判斷,也可以是一組判斷的聯結。由一個判斷構成的邏輯鏈,是它的基本形式;由一組判斷聯結而成的邏輯鏈,是它的擴展形式。
如果由一個判斷構成邏輯鏈。
如果由兩個或兩個以上判斷構成邏輯鏈。
總之,無論有多少判斷組成邏輯鏈,在至少有兩個判斷的情況下,最后—個判斷總是以“n”表示。
邏輯鏈可以定義為:在同一思路中,一個判斷或一串具有內在關聯的判斷的有窮系列。
公式中“A”代表邏輯鏈,p、q、r、s、n分別表示組成邏輯鏈的判斷,符號“~”表示判斷間的聯結(聯結詞)。聯結符號可借用數理邏輯的符號S(并非)、∧(并且)、∨(或者)、→(如果,那么)、←(只有,才)、←(當且僅當)、├(因為,所以)等來表示。
例如:“因為我是公司經理,而且工作很繁忙,所以,您的宴會我可能去,也可能不去。如果我不能去,就派張副經理去。”
這樣即可將這段話中的兩重復句分別表示為:
①“因為我是公司經理,而且工作很繁忙,所以,您的宴會我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②“如果我不能去,就派張副經理去。”
又如:“我有一張電影票,如果我不去,或者給小李,或者給小張,而不要給小陳。”這段話從語言表達上看,構成了一條言語鏈,而把其中的每個判斷整理出來,就可以排列出一個判斷的序列,也就是這段話的邏輯鏈。即:
A:我有一張電影票,并且,如果我不去,那么,或者給小李,或者給小張,并且,不給小陳。
由于語言表達的層次實際上是思維層次的反映,所以,揭示言語鏈中的邏輯鏈,是對語言交流分析與理解的關鍵。邏輯鏈中最里層的括弧表示一個最基本的判斷間的聯結,然后,以它為基本單位,逐層擴展,每一擴展都表示與一個或一組判斷的聯結。
任何一個言語鏈都有一個邏輯鏈相對應。沒有邏輯鏈,也就沒有言語鏈,而邏輯鏈又必須通過言語鏈來表達。言語鏈是形式方面;邏輯鏈是內容方面。邏輯鏈存在于人的思維中,屬于深層結構,而言語鏈則屬于表層結構,它本身需要由深層的語義分析做出解釋。
邏輯鏈是由一定的思維結構組成的系統,任何人,不分國家、民族、階級,都有構成邏輯鏈的功能;言語鏈則是由一連串的語音序列構成的言語流,當然,也是人所共有的功能,但是,不同民族的語言,表現為不同的語音序列,因而,言語鏈是有民族性的。正是由于不同民族的言語鏈,可以由同一邏輯鏈轉換生成,所以,經過翻譯,才能實現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人們之間的語言交流。
邏輯鏈與言語鏈之間的具體聯系是比較復雜的。雖然這兩種鏈的構成材料和使用的工具都是語言,但是,二者在不同層次上的活動機理是不同的。一個不能說話的啞人,可以有很敏捷的思維,并且可以不用言語,而用手勢表達思維中的邏輯鏈;反之,一個能說會道,言語很多的人,又往往不能很好地表達思維中的邏輯鏈。再加上概念和語詞之間,并不都是一一對應關系,常有一詞多義或一義多詞的現象;判斷與語句之間,也常有一種斷定表達為多種語句,或一個語句含有歧義的現象。這種情況表明,邏輯鏈與言語鏈之間有一個“信息加工廠”。每個人對信息加工的水平和程度都是不同的。對一個人來說,構成邏輯鏈的思維內容,未必就是他的言語鏈所表達的內容。這里主要受兩方面因素制約:一方面是說者主觀上對思維信息的加工,使說出的話可以靈活多變;另一方面是說出的話在客觀上給聽者的信息,可能要比言語本身的信息要多,甚至可能是說者在邏輯鏈原型中所沒有的,或是由聽者附加的。
從根本上說,有怎樣的邏輯鏈,就會有怎樣的言語鏈。但是,在由邏輯鏈轉換為言語鏈的過程中,如何對思維信息進行加工,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當時的語境,這樣就使邏輯鏈與言語鏈之間呈現出極為復雜的關系。盡管如此,概括起來,邏輯鏈與言語鏈的基本關系類型不外三種:①邏輯鏈與言語鏈二者完全一致;②邏輯鏈與言語鏈二者不完全一致;③邏輯鏈與言語鏈二者完全不—致。
(1)完全一致,是指言語與思考完全一致,而且語句中不含有任何歧義的概念或判斷。根據表達語句即可做出邏輯分析,即使語言表達有所省略,也可按推理結構恢復其省略部分,并做出完整的邏輯分析。凡屬以科學真理或行為規范一類判斷為依據的推理,一般都屬此種類型。例如,在審判過程中,當對犯罪分子定罪時,審判長的思考與表達完全一致,而且表達時不能省略其中任何一個判斷。如根據刑法第134條規定,凡故意非法傷害他人身體的行為為故意傷害罪,張某故意非法傷害了他人身體,所以,張某為故意傷害罪。這個定罪三段論在審判中的表述必須是完整的、準確的,不容有任何含糊和省略。因此,它的邏輯鏈也是非常明確的,而且與語言表述完全一致。其邏輯形式為:MAP∧SAM→SAP。
思考與表達完全一致,不在于表達是否完整,而在于通過表達語句能揭示出內在的邏輯鏈。例如:一位男子與女友經過較長時間的交往,以為時機已經成熟,對女友說:“我們結婚吧,行嗎?”女友回答:“行啊!但我還沒想好呢!”男子聽后感到意外,很失望。雖然女友沒有明說“不行”,實際已經隱含表達了。女友的話,邏輯上是一個假言推理的省略式。其推理是:
如果要結婚,就得我先想好,(隱含)
我還沒有想好,(明言)
所以,我不能結婚。(隱含)
女友只是說出了小前提,而將大前提和結論都隱含了。男子則通過女友的話,按邏輯而不是按言語,完全理解到隱含的真意。這段話所傳達的信息,雖然使她男友很失望,但作為語義信息的傳播卻是成功的。其原因就是通過邏輯鏈在思維層面上,而不是在言語層面上,達到了理解與溝通。盡管表達有所省略,思考與表達仍屬一致。
(2)不完全一致,是指言語與思考之間出現語義差異,其差異的原因及情況比較復雜。由于語音、語義、語境,甚至語氣及心理、感情等方面的原因,有意或無意,均可造成“說”和“想”之間的某些差異,其中最常見的就是由歧義而造成的思考與表達的矛盾。
例如,春秋戰國時期,東周某人懷里揣著一塊“璞”到集市中去賣。鄭國某商人正想買璞,于是成交。待東周人拿出璞一看,鄭國商人連忙說“錯了,錯了”。原來,“璞”在鄭國指未雕琢好的玉石,而在東周卻指未制成干的鼠肉。由于“璞”的歧義,致使雙方說的不是一種東西,交易失敗。雙方推理如下:
賣璞者推理:璞是你要買的,我賣的是璞,所以,我賣的是你要買的。
買璞者推理:璞是你要賣的,我要買的是璞,所以,我要買的是你要賣的。
這里雙方在思考上都是正確的推理,有自己的邏輯鏈,因為都是在自己認定的意義上使用“璞”這個概念的,但在言語交際中被對方理解時,由于詞的多義性就產生了表達與思考的矛盾。實際被人理解的意思,并不是原來思考時的意思。這樣,在一個三段推理中,由于大、小前提中的“璞”不是同一概念,出現了“四概念”錯誤,原來的推理失敗,邏輯鏈斷裂。只有消除歧義,才能重構邏輯鏈。當鄭國商人連聲說“錯了”時,也就消除了各自推理對“璞”的歧解。買者明確了對方賣的“璞”,并不是自己要的“璞”。于是重新作了推理:
你要賣的是“璞”(鼠肉),
我要買的不是“璞”(鼠肉),
所以,我要買的不是你要賣的。
雖然雙方交易失敗,但也是經過相互理解,清除歧義,雙方都知道對方表達的內在語義是什么,重新溝通了邏輯鏈。
一般來說,在言語交際中,由于語詞歧義造成思考與表達的矛盾而使邏輯鏈發生斷裂時,消除歧義就可以重構邏輯鏈,尋求交際上的成功。
(3)完全不一致,是指言語與思考完全不一致,這種情況往往是由于交談對象、具體語境或心理因素等方面的原因,不說出真實的思想,而故意轉換話題,或反義表達。如問:“你認識這個字嗎?”答:“我過去學過。”答者真實的思想是不認識這個字,但由于不好意思的心理作用,轉移了話題;又如,被審訊的犯人,明明心里清楚自己有罪行,卻常常矢口否認自己的罪行。對于這種情況,首先不是揭示邏輯鏈的問題,而是要揭露謬誤、謊言或洞察心理,引出真實思想。只有在此基礎上,才能建構起溝通交談的邏輯鏈。
由以上分析可見,在言語交際背后,有一條連接在雙方思維之間的邏輯鏈。這條鏈不是只根據語表就能把握到的,它忽明、忽暗、忽連、忽斷,這就需要對言語交際中的信息傳遞、傾聽、理解和反饋的全過程有所把握;而且還要對有關的非語言信息,如交談背景、心理因素等進行分析,才能準確揭示言語交際中的邏輯鏈,從而對語義信息做出準確的分析,達到交際雙方的溝通,使語義信息傳播系統正常運行,以便獲得較為理想的語用效果。
3.邏輯鏈與思維網絡
邏輯鏈是由一串語句構成的判斷序列。這個判斷序列在人的思維中不是憑空產生的,也不是某種偶然的聯系,而是以接受某種思維信息為契機,以某種交際需要為目的,在人腦的思維網絡中,提取有關的思維信息而形成的一個新網絡。所謂思維網絡,從人腦儲存的全部知識信息來說,就是由概念、判斷和推理所構成的全部聯系。它如同一張縱橫交錯的網,由縱向結構和橫向結構交織而成。從中提取邏輯鏈,就是由全部思維網絡中提取的若干概念聯結的判斷系列,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個局部網絡。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縱橫交織的思維網絡。我們把聯結概念(也可以是判斷)的語詞叫做“網結”。和是聯結橫向結構“我”、“他”的紐結,其中的判斷詞“是”是聯結縱向結構“我和他”與“朋友”的紐結。一個復雜的思維網絡,是由許多“網結”聯結而成。
“如果,那么”和“又”“并且”,是分別聯結橫向結構及縱向結構的“網結”。當然,這種平面圖解式分析,只能是簡單的示意,實際的思維網絡不是拼版式的。
從人的高級神經活動系統來看,思維網絡的生理機制就是大腦皮層興奮灶之間的復雜聯系。人的大腦是儲存知識的信息庫,形成一個總的知識網絡。一條邏輯鏈的形成,是一組知識信息相互發生聯系的總和,它只是人腦全部思維網絡的一部分。當發出某一串特定的思維信息時,也就是思維網絡上的相關知識單元被激發,迅速組合,構成一條邏輯鏈。一條邏輯鏈構成的速度和反映知識的程度,是由整個思維網絡形成的信息基礎決定的。如果某種知識在大腦皮層上的聯系比較穩固,那么提取(激發)某種知識信息就快;如果這種聯系較弱,那么提取某種知識的速度就慢。而構成的邏輯鏈的質量、速度、效率如何,則是因人而異的。
4.思維信息的加工和對語句的理解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語言交流的過程是由發話者大腦的思維網絡到邏輯鏈,再到言語鏈,然后,經言語鏈傳達到受話者的思維網絡,經過理解,提取有關的知識信息,構成邏輯鏈,再表達為言語鏈,做出回答。在這里,對語句的理解就成為揭示邏輯鏈的關鍵。
前面曾說到,在言語鏈的傳輸、反饋過程中,對語句的理解至為重要,但由于影響理解的因素極為復雜,因此,對語句的準確理解常常是很困難的。微妙的社會習俗支配著談話和寫作,要成為一個語言的有效使用者,人們必須要考慮聽眾的特征:他們的知識,他們的社會背景,他們參加交往的原因。講出來的詞所傳遞的意思,常常與它字面上解釋所包含的意思非常不同。
這里涉及發話人和聽話人在思考中如何對發送和接收的信息進行思維加工。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語句的隱含、省略和附加,是人們由思維轉換為言語過程中幾種常見的信息加工方法。
(1)語句的隱含
所謂語句的隱含,是指說話者在由思維向言語轉換過程中,語句中包含隱含判斷(預設)。這里涉及對語義預設和語用預設以及推理中隱含判斷的分析。
語義預設,即指語句中所包含的條件語句或判斷。這種預設既可以“含”在語句中,也可以“隱”在語句中。前者如“我知道你是北京人”,預設“你是北京人”;后者如“小張又遲到了”,預設“小張以前遲到過”。
語用預設,即指在言語交際者之間共同接受的事實或判斷。這里既包括對判斷的態度,如斷言、疑問、命令等涉及人的活動的預設;也包括對雙方所處的環境和背景方面的預設。前者如“請把文件柜鎖上”,預設“文件柜沒有鎖上”、“文件柜是可以鎖上的”、“對方能夠完成此事”等;后者如問:“你到深圳的證券交易所去了嗎?”答:“到深圳的證券交易所去了。”預設雙方對話所處的背景是“深圳有股市交易市場”。
預設理論主要是對判斷條件的分析。了解預設有助于在對話中揭示背景及隱含語義,以便做出恰當的對話。例如:
老李現在還想買房嗎?
顯然,問句直接給出的信息是思維中的“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想買房,希望得到回答”;而“老李過去曾想買房”是間接包含在問句中的隱含判斷。無論對方作肯定的回答,還是作否定的回答,都將表明答話者接受了這個隱含判斷。如果說者的隱含判斷是真的,那么,在溝通言語鏈基礎上,問句獲得了理解,對話雙方就構成了共同的知識結構。在這種情況下,答話者能夠順利地提取邏輯鏈,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都是恰當的。即“老李現在還想買房”或“老李現在不想買房了”。如果說者的隱含判斷是假的,那么,隱含的思想信息事實上不存在。這樣,該隱含判斷就不能被對方接受,阻滯了言語鏈的溝通。在這種情況下,針對隱含判斷給予否定回答是恰當的,即“老李沒說過要買房”。
由此可見,在思維層面隱含的語句必須是真實的,才能構成有效的對話,如果語句的隱含是虛假的,就不能構成有效的對話。
在實際語言交流中,語句隱含的情況比較復雜,有時是多層次的。例如:
問:你今天去不去看電影?
答:你給我請假呀!
問句要求對方給予肯定或否定回答,如果回答“去”或“不去”,都是直接承接問句的簡捷答話。但是,這里的答句卻做出一個間接的回答。其中隱含了多層語義:①我正在上班;②上班時間走必須請假;③一般情況上班不能請假看電影;④你也無法給我請這個假;⑤我不能去看電影。其中⑤句是答句所表達的真正語義。
在日常言語交際中,還常常運用判斷構成推理進行交談和辯論,由于推理中的判斷(包括前提或結論)常被省略,因而要理解對話語句,還必須揭示出其中的隱含部分,才能做出準確完整的語義分析。
(2)語句的省略
語句的省略是指說者在由思維轉換為言語的過程中,由于某種語境的存在,或為了表達上的簡練,對語句中的若干部分予以省略。
例如:
問:這是什么?
答:手機。
問話是一個判斷式問句,要求對方做出肯定是什么事物的回答。答話者一般都能接受這個問句的言語鏈,并理解問句的含義。由于語境中有先發的問句和所指的客觀事物,因而,答話可以略去指示代詞和判斷詞“這是”,只說出事物的名稱“手機”即可。
語言交流中,除去這種直接承接問句的省略外,還有間接的省略情況。例如:
問:你看不看這本書?
答:沒意思!
問句要求給予肯定或否定回答,如果回答“看”或“不看”,都是直接承接問句的省略語句。但是,這里的答話做出了一個間接省略語句的回答:沒意思。其中既有隱含又有省略。隱含判斷是:①這本書我看過;②我不想看這本書。答句中省略了“這本書”。由于語境中有問句和所指的書,這種省略是很自然的。
如果在對話者之間有許多行為關系,對話間的省略和隱含的層次就會更多,分析起來也更復雜。
(3)語句的附加
語句的附加是指說者在思維轉換為言語過程中,使語句帶有更多的思維信息,而這些思維信息不是語句本身所明言或隱含的。
例如:
問:這只金表是你的嗎?
答:你又小瞧我了!
問話者要求回答“是”或“不是”,但答話者采取了間接隱含的對話。語句本身表示對方不應對自己估計過低,其中的明言是“你小瞧我了”,隱含是“以前小瞧過我”,附加是“這只金表怎么就不能是我的”(也可能這只金表就是答話人的);而這一層附加意義是該語句本身的明言與隱含并未包含的,只有根據語境和語氣甚至心理才能判定。
附加意義有時很微妙,如果對話雙方都有附加的“弦外之音”,往往成為一種思辨能力的交鋒。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的將領和士兵經常出入于巴黎的畢加索藝術館,有一次,在藝術館的出口處,畢加索發給每個德國軍人一幅他的名畫《格爾尼卡》的復制品,這幅畫描繪了西班牙城市格爾尼卡遭德軍飛機轟炸后的慘狀。一個德軍蓋世太保頭目指著畫問畢加索:
“這是您的杰作嗎?”
“不,這是你們的杰作!”畢加索嚴峻地回答。
從這段對話看,雙方對語句都作了附加,僅從表面語句分析,明言和隱含的意義都不能揭示出全部的含義。對話中既有明言所說的互相稱贊的語句;又有隱含在雙方語句中的深層語義,問句中故意肯定畫家有支持德軍侵略的態度。答句中包含揭露德軍侵略罪行的隱含語義;還有雙方都附加在“杰作”上的令人深思的另一番含義。只有在特定的語境下,分析出雙方所附加的含義,才能理解這段對話的深層語義結構,揭示出隱藏在對話背后的邏輯鏈。
綜上所述,一個人的言談能力如何,取決于說話人的知識結構,以及如何從思維網絡提取邏輯鏈,并將其轉換為恰當的言語鏈的能力。對思維進行信息加工是完成這個轉換的關鍵。重要的是如何理解語句,而理解語句涉及主、客觀多方面的因素,需要進行多層次、多角度的分析,才能找出某些規律。因此,我們必須深入探討如何透過言語鏈揭示邏輯鏈的機理及方法。
三、如何透過言語揭示邏輯鏈
如上所述,在實際交談中,雙方的言語常常是省略的,有明言說出的話,也有隱含內藏的話。運用邏輯分析方法,不能僅僅停留在對說出話的分析上,而是要把明言部分的邏輯鏈與隱含部分的邏輯鏈,有機地聯系起來。常常是只有揭示出隱含部分,才能解釋明言部分。這一點正是邏輯分析與語言分析的重大區別,邏輯的著眼點是思路分析,語法的著眼點是語表分析。
那么,如何透過言語揭示思維的邏輯鏈呢?
根據前面的分析,我們知道,任何一個言語鏈都有一個邏輯鏈相對應。邏輯鏈屬于深層結構,言語鏈屬于表層結構,必須運用邏輯推理的方法才能對表層與深層的語義關系做出解釋。例如:
大作家安徒生,一次由于沒有辦成女友托他辦的事,深感內疚,自責地向女友說道:“你不會恨我吧!”女友答道:“怎么會呢?只有愛才會有恨!”安徒生聽后,極為悲痛,因為他從這句話中聽出女友從未愛過他的隱語。如果把女友話中的邏輯鏈揭示出來,就能立即發現這個隱語。在這段話的背后,其邏輯思路是一個必要條件假言推理:
只有愛,才會有恨。(第二句話)
沒有愛,(隱含語)
所以,不會有恨。(即第一句話:“怎么會呢?”)
邏輯上對一個必要條件假言推理,可以通過否定前件(非p),推出一個否定后件(非q)的結論。女友所說的兩句話,“怎么會呢?”和“只有愛,才能恨”,恰恰是推理中的結論和大前提,中間的小前提省略未說,而安徒生通過女友的話立即理解到“沒有愛”這個隱含的小前提,難怪要引起安徒生的悲痛。
對潛語的分析,涉及深一層的思維機制。要想了解人在說話時的思維活動,無論是對發話人,還是對聽話人,都需要運用邏輯推理的方法做出分析及推斷。這個推斷過程,實際上就是人在頭腦中對思維信息進行加工的過程。因此,在言語交際中要把明言部分和隱含部分有機地聯系起來,揭示其完整的邏輯鏈,就必須運用邏輯分析的方法。遇到層次較多的“彎彎繞”,還要進行更為復雜的邏輯分析,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例如:
甲問:如果三天前是星期五的前一天,那么,后天是星期二。對不對?
乙答(想一想之后):對。
這是一問一答的簡單對話,但在完成對答的過程中,思路卻要經過幾個層次,其中乙答話時要想一想,就是要逐層進行邏輯推斷,否則,無法馬上判斷甲的話是否對。乙的思路是根據甲的發話,進行一番連鎖式推理之后,才做出肯定回答的。其推理過程是:
如果三天前是星期五的前一天,那么,今天往前的第三天是星
期五,
如果今天往前的第三天是星期五,那么,今天是星期日,
如果今天是星期日,那么,后天是星期二,
所以,如果三天前是星期五的前一天,那么,后天是星期二。
這是一個假言連鎖式推理。橫線以上為甲隱含的前提,也是乙必須予以揭示的思路;橫線以下為甲明言的話,也是乙揭示出隱含前提以后得到的結論。如果以p、q、r、s按順序分別表示上面所包含的四句話。
如果乙的思考過程中,在某環節上出現失誤,就會導致整個推理的失效,就會出現錯誤的回答。
由此可見,要使對話成功,必須準確地揭示明言背后隱含的思維層次,而且要以明言為條件,進行正確的邏輯推導,或者說,要經過思維的信息加工,即調動已有的知識和經驗,運用邏輯推導能力,對接收的思維信息進行邏輯分析。
四、說話的邏輯技巧與個體思維能力的差異
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后期的現代認知心理學,深入研究了思維——言語活動的心理機制,提出了信息加工理論,把大腦的神經活動過程比作電子計算機的信息加工,認為思維是大腦的信息加工結果。近四十年由于神經生理學的研究,發現思維是整個腦的功能,特別是大腦皮層的功能,腦的不同部位受損傷時,對思維有不同的影響。大腦皮層的額葉對思維活動具有重要作用,由大腦皮層其他部位加工過的信息,都要傳送到額葉進行更復雜的加工、綜合、編制成行為的程序,進而調節和控制人們的行為和心理過程。
美國當代腦科學家麥克林專門研究了大腦的不同層次的結構,指出大腦共分三個層次:一是最外邊的新皮層,屬于人的顯意識部;二是緣腦層,在新皮層的下面,它管轄情緒、感情等;三是最里邊的爬行動物腦層,屬于人的潛意識,它們分別具有不同的接收、篩選、儲存、加工和處理信息的功能,但它們之間又相互配合,共同協作,完成整個大腦皮層的綜合功能。
法國的神經生理學家尚格提出行為、思維和情感等是源于大腦中產生的物理和化學現象,是相應神經元組合的結果。一個神經元可以通過它的纖維分支與許多神經元建立突觸聯系,使得一個神經元的信息可以直接傳送給許多神經元,完成信息的綜合。
將人的思維功能,用腦神經生理活動予以解釋,是當代研究思維機理的成果,但對思維活動中的人腦究竟是怎樣工作的,仍然知之甚少。前面提到的在言語鏈與邏輯鏈轉換過程中使用的隱含、省略和附加等信息加工方法,也只是幾種常見的一般方法。
隨著人們對言語鏈與邏輯鏈理論的深入探討,個體思維能力的差異向人們提出了一個問題:人們究竟是怎樣對思維信息進行加工的?個人之間的邏輯分析與表述能力的差異,與人的思維功能有什么關聯?
由于在思維中對獲取的信息進行加工的情況不同,就會出現邏輯上推斷能力的不同。例如:
一位在候車室等車的婦女,把一只手提箱放在一邊正與一個偶然相遇的朋友說話,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的手提箱不見了。一抬頭看到一個小伙子正提著一只皮箱急匆匆地往外走,她立即追上去,發現正是自己的皮箱,于是叫住小伙子問:“你怎么拿了我的皮箱?”那小伙子一愣,連忙道歉說:“怎么,這皮箱是您的?對不起,我拿錯了。”立即把皮箱退還給這位婦女,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這位婦女認為,既然拿錯了,也就不必追究了。但是,這一切都被值班民警看在眼里,他立即緊追上那小伙子,突然發問:“你自己的皮箱呢?怎么不回去找了?”那人猝不及防,一時怔住了,回答不出。于是民警把他帶到值班室,經過仔細查問,原來這小伙子是想乘人不備偷走皮箱。
從這個事例中可以看出,這位婦女和民警對獲取的同一信息“我拿錯了”,在頭腦里分別進行了不同情況的思維加工。這位婦女的思維加工是:
如果拿錯了皮箱,并且還回來,就不必追究了,
這個小伙子拿錯了皮箱,并且還回來,所以,不必對小伙子追究了。
這在邏輯上正是一個充分條件假言推理。分別用符號表示其中的判斷:
①拿錯了皮箱(p1)
②還回來皮箱(p2)
③不必追究了(Sq)
這是一個正確的推理,但這位婦女忽略了另外一層推理,而那位民警卻進一步做出這個推論:
如果他拿錯了皮箱,那么他自己就應有一只皮箱,
如果他自己有一只皮箱,就應回去找自己的皮箱,
但他沒有回去找自己的皮箱,
所以,他不是拿錯了皮箱。
這在邏輯上正是一個充分條件假言連鎖推理。分別用符號表示其中的判斷:
①他拿錯了皮箱(p)
②他自己應有一只皮箱(q)
③應回去找自己的皮箱(r)
這個連鎖推導在民警頭腦里只是一瞬間的事,并立即按照這一思路上前追問“你自己的皮箱呢?”顯然這是致命的一問。如果小伙子說有皮箱而且回去找來,那么就不是故意說拿錯了;如果小伙子不能回答,更無從去找,那么就是故意說拿錯了。而那位婦女正因為沒有在思維中進行這一步邏輯推導,也就放過了這個小偷。
當然,也不排除這位婦女可能做出了與民警相同的推論,但不愿多事,故意不再追究了。但我們著重要說明的是兩種思維的差異所導致的不同結果。由此更深刻地體會到言語背后的邏輯怎樣支配著人們的言語和行為,以及個體思維能力的差異怎樣影響著思維信息加工的質量和水平,從而也看到邏輯思維對提高談話技巧的重要意義。
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審判員不管自覺不自覺,都要運用邏輯技巧。如果缺乏邏輯思維能力,對思維信息加工過于粗糙,就可能出現失誤;而邏輯思維能力強,精于邏輯推導和邏輯設計,則可以事半功倍,迅速破案。
在審問案犯時,有無邏輯頭腦,往往是能否斷案的關鍵。例如:
某單位會計室的保險箱被撬,全部現金被盜。公安人員在保險箱上提取了罪犯的指紋,并查到指紋的主人,審問時罪犯處處狡辯,審判員不得不拿出指紋作證。
問:你不要抵賴了,你打開了保險箱,拿走了現金,但留下了指紋,你看(出示指紋)!
答:不錯,可能是我的指紋,因事情發生后,大家都去看了,我也去了,還用手摸了保險箱。
這樣,審判員一開始就出示指紋,結果卻被罪犯利用了,輕而易舉地編造出案發后曾用手摸了保險箱的假口供。
在類似的某案件審理中,有經驗的審判員卻能成功地進行審問:
問:案件發生后,你到哪里去了?
答:我也跑去看了看。
問:你和誰一起去的?站在什么地方?
答:和小劉一起去的,我倆站在門口。
問:到里面去了沒有?
答:我和小劉都沒有進去,小劉可以證明。
問:是真實的?
答:一點不假。
問:在這之前你到會計那里去過沒有?
答:沒有。
問:你昨夜起來到哪里去了?
答:我起來上廁所,還碰上了李師傅。
問:為什么到遠離宿舍的辦公室那邊去上廁所?
答:……
問:你說沒有去過會計室,可是保險箱上卻留下了你的指紋,你看(出示指紋)!
這樣經過連續提問,堵住了其他可能的后路,然后出示指紋,使案犯無法辯解。
審判員的思路是:指紋留下的時間有三種可能,即案發前、案發后和案發時。如果案犯自己否認案發前和案發后曾經接觸過保險箱,那么就可以排除這兩個時間留下指紋的可能,從而推斷出指紋是作案時間留下的。審判員正是按照這一思路設計了一系列的提問,引導案犯自己回答出案發前和案發后都不曾接觸過保險箱,那么剩下只有一種解釋:指紋是作案時留下的。
審判員的提問,有事實作依據最為有力。如問:“你昨夜起來到哪里去了?”面對提問,案犯也可能否認昨夜曾經起來的事實,但案犯因昨夜起來時曾碰到李師傅,不知審判員是否已經掌握了自己昨夜曾經起來的事實,未免心虛,只好謊說起來上廁所了,而這個廁所又在辦公室附近,面對“為什么到遠離宿舍的辦公室附近去上廁所?”這一問題,而無話可答。審判員抓住了這個時機,出示指紋,起到了最有力的確證作用,使案犯再也無法抵賴。
如果把審判員的邏輯推理過程整理出來,可用公式表示為不相容選言推理的否定肯定式。分別用符號表示三種可能性情況的判斷:
①指紋是案發前留下的(p)
②指紋是案發后留下的(q)
③指紋是案發時留下的(r)
那位缺乏經驗的審判員,企圖開始就肯定指紋是作案時留下的,而忽略了排除其他兩種可能情況。當事情可能有p或q或r三種可能時,除非能確鑿肯定r情況,才能排除p和q情況,否則,決不能由審判人員首先輕易否定p和q情況,而認定指紋是作案時留下的。因為審判員只拿出指紋,并沒有確鑿的時間證據,就肯定指紋是作案時留下的(r),顯然是沒有說服力的,而罪犯卻可輕而易舉地肯定p或q,而使r不能成立。
由此例可見,在言語交際中,尤其是在需要推理和論證的復雜對話中,必須有敏銳的邏輯頭腦,運用邏輯技巧,設計交談用語,才能更好地達到預定目的。
五、交談中的非語言信息作用
在言語交際中,分析交談語義時,不能不注意到一切非語言手段,對表達思維信息的作用。
人類的交際不只是通過語言。英國語言學家克利斯托認為交際有六種模式:聽說模式、視覺模式、觸覺模式、味覺模式、嗅覺模式等。除說話以外,視、觸、味、嗅等都可負載信息,成為交際手段。日常生活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況很多,只要心照不宣、彼此默契,也能達到交際目的。
現代思維科學研究表明,思維活動并非都要借助語言。語言不是思維的必不可少的條件。思維主要有形象思維、抽象思維和靈感思維三類。畫家主要靠形象思維,畫家齊白石僅憑觀察蝦、蟹就可以在紙上畫出形態各異的蝦蟹,而無須借助語言。愛因斯坦在創立相對論過程中,提出時鐘變慢,時空彎曲等幾乎用語言都說不清楚的復雜理論,并不是靠現成語言的思考,而是靠一種不受語言所局限的更深邃的高級思維活動,然后才盡量用語言進行表達和論證。他認為語言中的詞,不論是說的還是寫的,在他的思維機制中似乎不起作用。在思想中作為思維元素實體的似乎是一些可以“自主”產生和結合的符號以及清晰的形象。傳統語言的語句或其他符號只是在第二階段才費勁地去搜尋。
在交談過程中,非語言信息,是指那些不通過有聲語言所傳遞的信息,主要指態勢語或身體語。一個眼神,一種表情或姿勢,都在傳遞著言外之意。有人研究人的眉毛可有23種不同的動作表達不同的意義,如一眉高一眉低,表示鄙夷或懷疑。交談中不時看表,表示談話可以結束,不時點點頭則能使對方增強說下去的信心,這些都是無須通過語言即可傳遞的信息。
思維可以不借助語言,不等于說語言對思維無關緊要。必須看到,人類自從有了語言這個第二信號系統,使人類的進化產生了飛躍,人類才有了今天的科學、文明和進步。直到今天,人們還是主要靠語言傳遞思想信息,靠語言記載人類獲取知識的成果,靠對語言的理解,相互溝通,進行人際交往。但是,人類創造的語言,還遠遠不能覆蓋人類所有傳遞信息的手段,不能表達人類全部的各種豐富而微妙的思維信息。因此,在言語交際中,要理解深層語義,揭示出言語鏈背后的邏輯鏈,必須注意分析各種非語言信息的作用。但這已不是本書要談的內容了。
§§第二章 對話與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