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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事(1)

不知是有眼疾還是老花眼,這名茭白僧人找東西時似乎總是摸摸索索的。

他吹尺八并不是澤庵要求的,吹出的曲調就像一個外行人在消遣一樣。不過澤庵從中感受到一種自然流露的詩意與真情。曲調生澀,卻是用心在吹的。

要說這位年邁的遁世者到底在通過笛聲表達什么,仿佛盡是懺悔之意。

澤庵也在笛聲中大致了解到了這位茭白僧人的人生。不管是偉大的人,還是平凡的人,人的內心旅程大致是一樣的,都心懷著過往煩惱。

“咦,好像在哪里見過?”澤庵嘀咕道。茭白僧人眨眨眼。

“這樣一說,我也感覺好像在哪里聽到過您的聲音。莫非您就是但馬的宗彭澤庵?曾在美作吉野鄉的七寶寺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話聽到一半,澤庵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挑了挑角落里的燈芯,凝視著這位斑白胡須、瘦削臉龐的茭白僧人。

“啊……這不是青木丹左衛門嗎?”“嗯,果然是澤庵先生。我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啊,如今這般樣子,太慚愧了。宗彭先生,我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青木丹左衛門了。”“真是意外,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見面——七寶寺一別已經十年了。”“說起來,真是如冰雹砸心一般難受啊。我現在已經等同于一具行尸走肉了,整日徘徊在黑暗之中,只是一味地思念我那兒子。”“你的兒子?你的兒子現在身在何處,在做什么?”“我當年曾追趕武藏——后來的宮本武藏到贊甘的山上,并將他綁在千年杉上受苦。而今聽說,我的兒子成了他的弟子,還來到了關東。”“什么,武藏的弟子?”“聽到這些后,我非常慚愧——無地自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臉面再去面對那個人,于是索性試圖讓自己忘了兒子,避免與武藏相見。就這樣,在不安中度過了很多時光……如今掐指一算,城太郎該有十八歲了,真想看看他長大成人的樣子。于是,也顧不得羞恥,找到關東來了。”

“那城太郎是你的兒子?”澤庵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跟武藏如此熟識,卻從未聽阿通或武藏談起過城太郎的身世。茭白僧人青木丹左衛門默默點頭。看他現在枯槁的樣子,完全想象不出當年他也曾留著絡腮胡子,一副武士大將風范。澤庵只是悵然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對于一個洗盡人間纖塵,來到蕭條曠野的暮年之人,一切安慰之語似乎都顯多余。

——只是實在不忍看皮包骨頭的他一味活在對往昔的懺悔中,迷失了未來的方向。這個人從自己的社會地位上跌落后,一蹶不振,完全忘了還有佛陀的救贖、法悅之境界。雖然有權有勢時,濫施權力、為所欲為,而今下臺后,卻也能良心發現,甚至想扼殺自己的殘生來贖罪,可見也不是無可救藥之人。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在有生之年——見一見武藏,說上一句道歉的話,看看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的樣子,知道孩子會有安穩美好的未來——然后便在那片雜樹林中,再無掛念地自縊而死。

澤庵想,在這個男人見他的孩子之前,得先引導他見見佛陀。即使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只要放下屠刀潛心向佛,佛也會拯救他的。至于和武藏的見面,也是放在后面比較好,對這個男人來講是一個悟佛后的懺悔機會,對武藏來講也是件舒暢的事。

想到這兒,澤庵告訴青木丹左衛門,城內有一個禪寺,只要報上自己的名字,住幾天都可以。等自己這邊倒出時間,再過去詳聊。至于他兒子城太郎,也不是完全沒線索,必當竭盡全力安排他們父子相見。不要太過悶悶不樂了,五六十歲后也該有自己的人生樂土,有很多要做的事。在自己去找他前,讓他先在禪寺與和尚們聊聊人生,聊聊自己的想法。

——這樣勸完后,便讓青木丹左衛門趕緊動身了。青木丹左衛門似乎猜到了澤庵的良苦用心一般,不斷道謝,然后背上茭白和尺八,靠竹杖探路離開了。

這一片是個小山丘,青木丹左衛門因怕下坡路滑,向樹林的方向走去。從杉樹林的羊腸小道到雜木林的羊腸小道,青木丹左衛門按照大自然的指引一路走下去。

“……?”這時,青木丹左衛門的竹杖碰到了什么東西。他并非完全失明,感到異常后,他俯身望去。剛開始什么都沒有看見,讓眼睛適應了一會兒環境后,借著枝葉間瀉下的一點點藍色星光,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在這被露水濡濕的大地上躺著的是兩個人的身體。

青木丹左衛門想了想照原路返回,向依舊亮著燈的草庵內看了一眼。“澤庵先生……我是剛剛打擾您的青木丹左衛門,在前面那片林子中,有兩個人從樹上掉下來失去了知覺。”

——聽到這話,澤庵起身走向草庵外。青木丹左衛門繼續說道,“不巧我這兒也沒帶什么藥,眼睛也不大管用,連口水都不能給他們找來。不知他們是附近鄉親們的兒子,還是來野外游玩的武家兄弟。您救救他們吧!”

澤庵趕緊穿上草履,向丘下茅草屋內大聲叫著誰。有人影從茅草屋內閃出,向丘上草庵走來。那里住的是一位老爺爺。澤庵拜托這位老爺爺準備松明和一竹筒的水。當老爺爺舉著松明上來時,澤庵給青木丹左衛門指了下路——這次青木丹左衛門順著坡道下行了,剛好與上坡的老爺爺在坡道中央擦身而過。若是青木丹左衛門走剛剛那條路,必定能隨舉松明的老爺爺認出城太郎,可是陰差陽錯,他又跟澤庵打聽了一下去江戶的路,直接下坡走了。可是焉知不幸還是僥幸,不到最后,你永遠不知道當時的事是意味著緣淺還是緣深,幸運還是不幸。帶著水和松明趕來的老爺爺是這兩天幫忙修葺草庵的村民,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一臉不解地跟在澤庵后面進入樹林。松明照亮了青木丹左衛門所說的地方——可是狀況和剛才有些不同了,青木丹左衛門發現時,城太郎和伊織重疊地倒在一起,而這會兒城太郎已經蘇醒了,正呆呆地坐著。他的一只手搭在伊織的身體上,正在猶豫是看護到伊織蘇醒,問他想問的問題,還是趕緊逃走。

——突然感覺到松明的亮光和人的腳步聲,城太郎像夜間的野獸一般,迅速機敏起來,擺好了隨時都可以出擊的姿勢。

“……哎呀!”澤庵停住了腳步,舉著冒著煙霧、熒熒燃燒的松明的老爺爺也隨澤庵停了下來。城太郎感覺來者不像有惡意,放下心來,只是望著來者。

——澤庵的那句“哎呀”是因為他聽說兩個人都失去意識了,如今到來發現一個人坐起來了。可是雙方都盯著互相打量起來,這句“哎呀”像是變成了表達雙方相見無比驚愕的心情的語言。

澤庵看到的城太郎已經長高許多了,相貌、身姿都多少有些變化,而城太郎則應該一眼就認出了澤庵。

“這不是城太郎嗎?”澤庵瞪大了眼睛。

在澤庵愣神驚訝的當兒,城太郎已經雙手扶地,深深地一拜。“是的……是我。”再次抬頭看澤庵時,又是以前那副流鼻涕小孩兒的表情,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哦,你就是那個城太郎啊。不知不覺間你已經長大了,變成如此機敏的年輕人了。”

澤庵驚異于見到城太郎和他的變化,可是不管怎么說,現在救助伊織是最要緊的。

澤庵抱起伊織,感覺他體溫并無異常,給他灌了點竹筒內的水,伊織很快恢復了意識。伊織醒來后張望一下四周,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很疼嗎?哪里疼?”聽澤庵這么一問,伊織搖了搖頭,邊哭邊說自己哪里都不疼,只是先生不在身邊了,先生被帶去秩父的牢房了,好害怕。他這么邊哭邊說,又事出突然,澤庵一時沒有聽明白怎么回事,又仔細一問,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由得也憂心忡忡起來。也在旁邊聽伊織哭訴的城太郎,則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愕然地顫抖著小聲說道:

“澤庵先生,我有話想說。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伊織止住了哭泣,狐疑地看著城太郎竊竊私語,也貼近澤庵的耳朵指著城太郎說道:

“那家伙,是盜賊。他說的話肯定都是謊話。澤庵先生要小心啊!”同時用隨時準備作戰的犀利目光回視城太郎的目光。“兩個人都別吵。你們原本應該是兄弟弟子的。你們信我的話,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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