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文指順讀與回讀都能通順的語句或詩文，歷代文人往往用來展示才學與訓練文字技巧，多游戲之作，性德此作亦不例外。

又

回文

砑箋［1］銀粉殘煤［2］畫，畫煤殘粉銀箋砑。清夜一燈明，明燈一夜清。

片花驚宿燕，燕宿驚花片。親自夢歸人，人歸夢自親。

【注釋】

［1］砑箋：壓印有圖案的信箋。

［2］殘煤：殘墨。

【賞析】

銀粉與煤為寫信所用之物，如墨等。接到情人來信，燈下翻來覆去，一直讀到了拂曉，將燕子折騰得一夜都無法安定。黎明時分，終于進入了夢鄉，夢見情人笑嘻嘻地回來了。

又

回文

客中愁損催寒夕，夕寒催損愁［1］中客。門掩月黃昏，昏黃月掩門。

翠衾孤擁醉，醉擁孤衾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注釋】

［1］損愁：極度憂愁。

【賞析】

性德此作，雖無深刻意義，但其凄婉格調與主導風格依然保持了一致，結尾兩句也頗耐咀嚼。

又

晶簾［1］一片傷心［2］白，云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

西風［3］鳴絡緯［4］，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

【注釋】

［1］晶簾：水晶簾，此處泛指白色的幕簾。

［2］傷心：極其，猶言萬分。

［3］西風：也作“秋風”。

［4］絡緯：蟲名，即蟋蟀，也叫絡絲娘或紡織娘，夏秋夜間振翼發聲，叫聲宛若紡線。

【賞析】

詞或作于盧氏卒后之次年。詞人徘徊月下，望月思人，憶起陰陽阻隔的愛侶，黯然神傷。當年杜甫于長安月夜懷念身處鄜州的妻子，嗣后終于相見相會；而詞人的愛侶一去，再也無法聽到噓寒問暖的喁喁之聲。想起去年此時的關懷，對照今日眼前的孤寂，如何不讓他潸然淚下。

又

蕭蕭幾葉風兼雨，離人偏識長更苦［1］。欹枕數秋天，蟾蜍［2］早下弦。

夜寒驚被薄，淚與燈花落。無處不傷心，輕塵在玉琴［3］。

【注釋】

［1］長更苦：也作“愁滋味”。長更，長夜。

［2］蟾蜍：傳說月中有蟾蜍仙，后便以此代指月亮。

［3］輕塵在玉琴：也作“風吹壁上琴”。玉琴，琴的美稱，古詩詞中常用來泛指琴。

【賞析】

風雨交加，蕭蕭葉落，漫漫長夜，孤枕難眠。女子數著飄零的落葉來打發時間，一片一片，不知不覺就到了后半夜。寒意上來，傷心的淚珠悄然滑下，與跳落的燈花一樣無人知曉，又如玉琴一樣被遺忘。淚眼之中，觸目盡是難堪的回憶。

又

新寒中酒［1］敲窗雨，殘香細裊［2］秋情緒。才道莫傷神［3］，青衫濕一痕［4］。

無聊成獨臥［5］，彈指韶光過［6］。記得別伊時，桃花柳萬絲。

【注釋】

［1］中酒：醉酒。

［2］細裊：也作“細學”。

［3］才道莫傷神：也作“端的是懷人”。

［4］濕一痕：也作“有淚痕”。

［5］無聊成獨臥：也作“相思不似醉”。

［6］彈指韶光過：也作“悶擁孤衾睡”。韶光，美好的時光。

【賞析】

此篇為懷嚴繩孫之作。康熙十五年八月六日，性德有《致嚴繩孫書》云：“別后光陰，不覺已四月，重來之約，應成空談。明年四月十七，算吾詠‘正是去年別君時’也。”是詞言別后思念之情。秋意日濃，滿目蕭瑟，冷冷清清中靠窗而坐，淅淅瀝瀝中舉杯獨飲，念知己遠去，黯然神傷。詞人擁衾獨臥，思緒百端。韶光似水流年，前人分手之際，桃花燦爛，楊柳依依，如今寒雨敲窗，秋意正濃。

又

問君［1］何事輕離別，一年能幾［2］團圓［3］月。楊柳乍如絲，故園春盡時。

春歸歸不得［4］，兩槳松花隔［5］。舊事逐［6］寒潮，啼鵑［7］恨未消。

【注釋】

［1］問君：也作“人生”。

［2］能幾：也作“幾度”。

［3］圓：也作“”。

［4］不得：也作“未得”。

［5］松花隔：也作“空灘黑”。松花，即松花江。

［6］舊事逐：也作“急雨下”。

［7］啼鵑：也作“精靈”。傳說蜀主杜宇死后化為杜鵑鳥，哀鳴時好像在說：“不如歸去”。

【賞析】

康熙二十一年（一六八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康熙皇帝一行抵達吉林烏喇，在松花江岸舉行了望祭長白山等儀式。性德隨扈之日既多，不免有思鄉之情，所謂楊柳如游絲、故園春將盡等，乃是以惜春傷春來表現對親人的思念，對離多會少的喟嘆。啼鵑、舊事等語詞，或是先世之事對他有所觸動，畢竟望祭處為其祖居之地。

又

宿灤河［1］

玉繩［2］斜轉疑清曉，凄凄月白［3］漁陽［4］道。星影漾寒沙，微茫織浪花。

金笳鳴故壘，喚起人難睡。無數紫鴛鴦［5］，共嫌今夜涼。

【注釋】

［1］灤河：在今河北省東北部，華北地區的大河之一。

［2］玉繩：星名，常泛指群星，此處代指北斗星。

［3］月白：也作“白月”。

［4］漁陽：地名，在今北京密云縣之西南。此處泛指燕北之地。

［5］紫鴛鴦：一種比鴛鴦個頭大，比野鴨小的紫色水鳥，扁嘴，長頸，雌雄常相伴游于水。

【賞析】

康熙十七年（一六七八年）秋，性德扈從康熙，宿于灤河而有此作，詞寫灤河一帶月下之秋景。玉繩低轉，星斗微茫，寒沙蕩漾，角聲嗚咽，驛路如一道白色消失在遠方。鴛鴦雙棲雙宿，離人孤枕難眠，偏怪今夜凄冷。

又

朔風［1］吹散三更雪，倩魂［2］猶戀桃花月［3］。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4］行。

無端［5］聽畫角［6］，枕畔紅冰［7］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注釋】

［1］朔風：北風，也指寒風。

［2］倩魂：本指少女的夢魂，此處是性德自喻。

［3］桃花月：即桃月，農歷二月桃花初綻，稱作桃月，此處指花間月下的美好時光。

［4］好處：美滿的夢境。

［5］無端：沒有原由。

［6］畫角：古代樂器，用于行軍打仗時。

［7］紅冰：指美人淚水結成的冰。

【賞析】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塞外的詞人夢里回到了家鄉，享盡了溫暖甜蜜，遲遲不愿醒來。夢后曉風吹畫角，邊馬正長嘶，風景全然不同，心中自是惆悵滿懷。

又

黃云［1］紫塞［2］三千里，女墻［3］西畔啼烏起。落日萬山寒，蕭蕭［4］獵馬還。

笳聲［5］聽不得，入夜空城黑。秋夢不歸家，殘燈落碎花［6］。

【注釋】

［1］黃云：邊塞之云。

［2］紫塞：指北方邊塞之地。

［3］女墻：也叫“女兒墻”，為城墻上筑起的墻垛。

［4］蕭蕭：馬嘶叫聲。

［5］笳聲：本指胡笳吹奏之曲調，此處指邊地之聲。

［6］碎花：比喻燈花。

【賞析】

詞寫羈旅情懷。蒼涼的邊塞，紫云千里，望不到盡頭，也看不見自己的家鄉。夕陽西下，萬山蕭索，獵馬嘶鳴。夜深月過女墻，驚起寒鴉。城頭畫角悲鳴，旅人輾轉難眠，獨坐孤燈下，看落花，聽殘漏，思家鄉。

又

荒雞［1］再咽［2］天難曉，星榆［3］落盡秋將老。氈幕繞牛羊，敲冰飲酪漿。

山程兼［4］水宿，漏點［5］清鉦［6］續。正是夢回［7］時，擁衾［8］無限思。

【注釋】

［1］荒雞：不到三更就啼叫的雞。

［2］咽：比喻雞的啼叫聲似哽咽。

［3］星榆：繁星。

［4］兼：也作“尋”。

［5］漏點：漏壺滴水的聲音。

［6］鉦：古代民族打擊樂器，銅制，軍中巡夜用。

［7］夢回：也作“晚香”。

［8］擁衾：也作“臨風”。

【賞析】

荒雞報曉，群星落盡，旅人匆匆踏上征途。牛羊遍野，氈幕朵朵，倚岸敲冰，肉為食兮酪為漿，一眼望去盡是異域風味。山一程，水一程，滿身疲憊，午夜夢回，引出無限鄉思。詞寫行役塞外之仆仆風塵，或作于康熙二十一年（一六八二年）秋。

又

白日驚飆冬已半［1］，解鞍正值昏鴉亂。冰合［2］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燒痕［3］空極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長安［4］，客心愁未闌。

【注釋】

［1］白日驚飚冬已半：也作“驚飆掠地冬將半”。驚飚，暴風。

［2］冰合：冰封。

［3］燒痕：野外焚燒草木所留下的痕跡。

［4］長安：借指京師，即北京。

【賞析】

性德《菩薩蠻》“榛荊滿眼山城路”有“何處是長安”之嘆，此篇言“明日近長安”，則兩詞作期甚近，情懷亦相同，惟所見景物漸有差異。或許是從山城進入了平原，詞人的視野也開闊起來。令人疑惑的是，前詞言悲秋，此詞說“冬已半”，時間跨度太大，似乎不能看作寫實。

又

寄梁汾苕中［1］

知君此際情蕭索，黃蘆苦竹孤舟泊。煙白酒旗青，水村魚市晴。

柁樓［2］今夕夢，脈脈［3］春寒送。直過畫眉橋［4］，錢塘江上潮。

【注釋】

［1］苕中：泛指今浙江湖州一帶。苕，苕溪，在今湖州。

［2］柁樓：船上掌舵的屋子，此處借指乘船。

［3］脈脈：一縷縷。

［4］畫眉橋：原名“廣德橋”，因橋墩每個石柱上刻有畫眉鳥圖案而得名。

【賞析】

苕中為其時顧貞觀所滯留之處。長期分離而境況不佳，詞人的情緒頗為復雜。寄給友人的這首詞中，有兩人不得相聚的惆悵與蕭索，有對友人身處佳麗江南的欣慰與艷羨，還有對友人書信的期盼。

又

烏絲［1］畫作回紋紙，香煤［2］暗蝕［3］藏頭字。箏雁［4］十三雙，輸［5］他作一行。

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憶。索性不還家，落殘紅杏花。

【注釋】

［1］烏絲：即烏絲欄，印有墨線格子的紙。

［2］煤：墨。

［3］暗蝕：香煙逐漸散去。

［4］箏雁：箏柱，柱行斜列好似雁陣。

［5］輸：不如。

【賞析】

此篇以妻子埋怨的口吻，生動地展示出相思之情。在妻子看來，那些含蓄婉轉的情詞，早已無法表達心中的苦楚；長期的等待，也使她不愿再作溫婉之態，于是在信中大發牢騷，說丈夫不必再惦記家中了，反正家在你眼中只是旅店而已，甚至也不必匆匆忙忙趕回家了，因為等你歸來的時候，花早就凋零了，我也人老珠黃了。

又

惜春春去驚新燠［1］，粉融輕汗紅綿撲。妝罷只思眠，江南四月天［2］。

綠陰簾半揭，此景清幽絕。行度竹林風，單衫杏子紅。

【注釋】

［1］惜春春去驚新燠：也作“淡花瘦玉輕妝束”。燠，暖、熱。

［2］四月天：初夏之時。

【賞析】

詞寫江南四月風光。初夏時節，天氣日漸轉暖，綠陰已成帷幄。妝后的佳人半卷簾幕，任憑清風吹拂，睡意朦朧。她雖身著單衣，卻依然輕汗微透，粉臉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