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發布第四次入關命令以后,心潮久久難以平息,前三次奉軍入關的情景又再現在眼前:那轟轟隆隆的槍炮聲,數十萬軍隊激戰廝殺的叫喊聲……從四面八方朝他襲來,他的靈魂被震懾得顫抖了!尤其當他想到昔日的奉軍所到之處,橫行不法,動輒打罵,坐車不付錢,看戲不買票的時候,就又想起了關內人民譏諷奉軍的一句民謠:“媽拉巴子是免票,后腦勺子是護照。”一種歉疚、患憂之情打心底涌起。如今,蔣介石和馮玉祥、閻錫山正酣戰中原,給中原父老帶來的災難是可想而知的了。如果二十余萬東北軍再加入這混戰的疆場,又將會有多少生靈涂炭?……他越想越不安,出征前召來了戰將于學忠,心情沉重地說:
“我們這次入關,乃是為的倡導和平,促成統一。東北軍以往三次入關,名聲均很不佳,尤其以張景惠率領入關那次軍紀最壞。這次是第四次入關,一切事我都交付給你啦。你要往漂亮去做。我先問問你,你想怎樣做?”
于學忠將軍是一位有著良知的愛國軍人。同時,他還有著山東軍人那種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義氣。所以,當他聽到張學良重用他這位非嫡系的將領率兵入關以后,真誠地說出了自己的一些設想:
“我想有兩個辦法。第一是一槍不放,使地方不受糜爛,國家不遭些許損失,并可與晉軍保持友誼。我們如只到河北、察哈爾為止,完全可以做到一槍不放。第二,如萬一繼續用兵,我認為在娘子關方面可作佯攻的姿態,而另派勁旅直趨大同,山西指日可下,并不費多大的軍力。不過,閻錫山這個人不用提了,山西人民無辜,似不應再受涂炭,我們也犯不上得罪很多人,而且我們如取下山西,亦難免不為蔣介石以忌。同時,這與我們出兵的本意亦不大相合。”
張學良認真地分析于學忠的入關方案,當即同意采納第一點,并交待了入關后應行注意的事項。
于學忠將軍于9月18日下午3時率部誓師,由沈陽出發。
張學良十分滿意此次興兵,不僅結束了蔣馮閻中原混戰之苦,而且未放一槍就接收了華北和平津,一夜之間,中國呈現出了南蔣北張的政治格局。同時,他業已成了中國一人之下,國人之上的當仁不讓的政治領袖和軍事統帥,遂于10月9日,在沈陽就任陸海空軍副總司令之職。不久,他又收到了蔣介石電請南下,共商國事的邀請,這在東北軍高級將領中引起了騷動,就說心地善良的夫人于風至吧,她也不贊成張學良南下。但張學良卻不以為然,笑嘻嘻地說:
“放心!老蔣他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在此時機扣留我張某人。”
“不見得吧?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于鳳至依然是惶恐不安地問。
“不是我自信,是蔣介石的心計太多了。”張學良坦然地笑了笑,“時下,他需要我幫他穩住江北的半壁江山,因此他不僅不會扣留我,還會再恩賜我一大堆堂而皇之的官銜。”
“真的?”
“不會錯的!”張學良望了望依舊是提心吊膽的于鳳至,半開玩笑地說,“不放心的話,你就陪著我去趟南京,會會鼎鼎大名的蔣夫人。”
“哎呀呀,我這個土里土氣的鄉巴佬,怎么能和蔣夫人相比?”于鳳至因自卑而忸怩地說,“快別給你丟人現眼去了!”
“土有什么關系?穿件時髦的衣服不就變洋氣了!”張學良看著難為情的于鳳至,半開玩寒地問,“大姐,你說蔣介石和宋美齡這會兒在談論些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于鳳至不好意思地把頭一低,“反正不會象我們這樣談論穿時髦的衣裳!”
“哈哈……”張學良開心地笑了,“對,對!他們是不會談論穿時髦衣裳的。”
然而,蔣介石和宋美齡究竟在談論些什么呢?簡而言之一句話,宋美齡要蔣介石兌現許過的諾言:戰勝閻錫山和馮玉祥以后,立刻皈依基督。
蔣介石從這次中原混戰中悟出了這樣一個道理:信仰不僅是一個民族的精神支柱,而且還頑固地左右著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他每每回首初戰敗北、表示堅定地皈依基督以后,他不僅獲得了英美諸國在道義上的支持,還獲得了軍事和經濟方面的援助,對戰勝強大的閻馮聯軍起了莫大的作用。因而他遵照自己的處世哲學——為我所用,象過去那樣,為了登上最髙軍事統帥的寶座,不惜高喊蘇聯萬歲的口號,并把長子蔣經國送到莫斯科留學;今天,他又真的宣布皈依基督了。
“夫人,聽說皈依基督,還要舉行隆重的禮儀,是嗎?”蔣介石虔誠地問。
“是的!首先要接受洗禮。”宋美齡含情脈脈地望著有點不大自然的蔣介石,“大令,你洗過禮后,就真的變成上帝的忠誠的奴仆了。到那時,我們這兩顆心就會在上帝的指揮下,按著同一的節奏跳動了。”
“不舉行洗禮儀式行嗎?”
“不行!”宋美齡唯恐蔣介石翻悔,很是生氣的樣子,“只有接受洗禮,上帝才承認你是他的忠誠的奴仆。”
“這怕靠不住吧?”蔣介石有意地問,“上帝真的會知道他的奴仆的心嗎?”
“這……”
“這正象我一樣!我怎么會知道每一位將領、每一個國民黨黨員都忠誠于我呢?”說到此處,蔣介石不無感慨地搖了搖頭,“我看萬能的上帝,也不比我的本事大多少吧?”
“你……”宋美齡氣得不知說些什么。
“我是說上帝一定懂得這樣的道理:洗禮只是一種形式,正象我們的入黨宣誓那樣,是測定不出一個人的真心來的。”
宋美齡氣得站起身來,在室內踱著步子。
“夫人,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呢?”蔣介石淡淡一笑,“我的母親是位虔誠的佛教徒,可我自小就信這樣一句俗話:信神有神在,不信神就是泥巴塊。”
“你……”宋美齡倏然止步,嚴厲地質問,“你還打算皈依基督嗎?”
蔣介石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不是出于真心?”
“這還用說嗎?”蔣介石原本打算對宋美齡作些啟蒙教育,遺憾的是宋美齡連門都不入,只好無可奈何地笑著說,“我當然是出于真心。”
“你自愿履行洗禮儀式嗎?”
“那是自然!因為我是懂得形式的社會作用的。”蔣介石看著怒氣已消的宋美齡,突然又變得嚴肅起來,“夫人,我歷來贊賞事不宜遲這句話,我接受洗禮的時間……”
“我已經選好了日子,10月23日。”
“我在哪座教堂接受洗禮?”
“我父親留下來的教堂。”
“給我主持洗禮儀式的牧師選好了嗎?”
“選好了!由江長川牧師主持。”
蔣介石一聽江長川牧師的名字,又想起了他和宋美齡結婚時的一段不愉快的往事。正如一篇文章記述的那樣:
宋夫人遇到了一些感到失望的事。她希望女兒的婚禮在宋查理的教堂舉行,由本堂牧師主持。(靄齡是在日本結婚的,未能這樣做;慶齡私奔,自然也不可能這樣做。)但是衛理公會禁止牧師主持離過婚的人的結婚儀式,(除非是由于《圣經》上講的一個原因——對方通奸而離婚的無辜者)安斯沃思主教任衛斯理學院校長時,曾給美齡在佐治亞州提供過住處,他現在在中國。但是他也受到教規的約束。林樂知紀念教堂的宋家牧師江長川也是這樣。宋夫人要他至少到西摩路的私邸同新人一起祈禱,問他是否愿意,他說他愿意。
1927年12月1日,宋家的親戚朋友聚集到西摩路。江長川牧師同美齡和前委員長一起祈禱,蔣跪著,穿著一套嶄新的禮服:條紋褲子、鞋罩、燕尾服、銀色領帶,象花生形的古怪的腦袋剃得光亮。布里斯托爾上將和一隊美國海軍軍官帶著贊許的表情在一邊看著。……
……
蔣介石很快從回憶中醒來,當他發覺宋美齡在期待著他的答話的時候,匆忙又帶著一種感謝的口吻說:
“江長川牧師主持冼禮儀式很好,很好!”
1930年10月23日,蔣介石在宋查理的教堂接受了洗禮。“在中國,人們對這一消息感到震驚,接著是冷嘲熱諷地表示不相信。但是在外國人中間,尤其是在美國人中間,可以聽到表示贊許的感嘆聲……說明中國在走向上帝的天國方面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宋美齡是一位希望信什么就真誠的信什么的女性,她顯然認為這次洗禮是一種篤誠的行為,因而感到滿意。
蔣介石自此以后,把自己的命運緊緊地綁在了美國的身上。中國不是走向上帝的天國,而是進入了國共兩黨長年爭戰的深淵。就在蔣介石接受冼禮的當天晚上,他在官邸召集了一個重要的決策會議。
當年孫中山先生的秘書戴傳賢,搖身變成了蔣家王朝的理論權威,最通曉蔣介石的過去和未來。他懂得戰勝閻錫山和馮玉祥的蔣介石必然權欲再次膨脹,可他更清楚亂世梟雄難當。雖說蔣氏在軍事上已達巔峰,但他在政治上——尤其是名正言順地當一國元首尚不能服眾。為了集中火力排斥、打擊國民黨中的元老派,早日把自己的盟兄蔣介石捧上總統的寶座,他率先發言:
“閻馮之亂已經蕩平,國家需要安定。但思之閻馮之亂的緣起,蓋源于沒有約法之管制。名不正,言不順嘛,為了根絕類似的閻馮之亂,應當召開國民會議,明令制定約法。”
“我贊成戴公之見!”張群又給予了默契地配合我建議在正式召開國民會議之前,首先對立憲治國的理論進行廣泛的討論。法制之念一旦深入國民之中,就可以從根本上剪除閻馮之亂。”
正當戴季陶、張群這些政客大談立憲、治國的時候,何應欽、何成浚、劉峙、陳誠等這班有功的武將坐在一旁緘默不語。蔣介石沉吟了片刻,聰明地把話一遞:“我看還是聽聽有功戰將的意見,好嗎?”
立時會議出現了冷場。蔣介石迅速地掃了一眼與會者的表情,十分清楚每個人的心思,他不慌不忙地笑著說:“雪竹兄,你先談吧!”
“好!我就帶個拋磚引玉的頭。”何成浚似胸有成竹地說我并不反對立憲治國,但我認為時下中國的當務之急還應放在軍事上。”他有意看了看戴季陶、張群這班政客的不悅之色,又瞧了瞧蔣介石雖蹙眉不快,但又不得不微然點頭的矛盾表情,進而又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要輕信閻錫山、馮玉祥下野出國游歷的許諾,還要嚴密地注視他們的動向。”
“雪竹兄說得對,說下去,繼續說下去。”蔣介石靈機一動,有意把話題引到這方面來。
“我認為,時下的軍事重點應當由北方移到南方來,由對付我們內部的敵人,轉而對付共產黨。”
“我贊成雪竹兄的意見!”何應欽接著指出,朱毛紅軍趁著中原混戰之機,在湘、鄂、贛、川數省有了長足的發展,并形成了以江西瑞金為中心的中央蘇區根據地,以及湘鄂西根據地和鄂豫皖根據地,赤化縣城數十座,有人槍不下十萬余。最后,他有些沉重地說,“江南是我們的腹地,赤黨共匪一日不除,我們的后院就沒有安寧,長此以往,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敬之將軍是不是把形勢看得過分嚴重了?”戴季陶不無譏諷之意地反問。
“并非過分!”何應欽據理答辯,“當年,共產黨只是一些空喊口號的人的時候,就把我們搞得處處被動;如今,他們手中有了人槍,其隱患之危就可想而知了!”
“我以為更嚴重的還不在于此,”何成浚又來了個異峰突起,把與會者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今年春夏平定中原之亂,共匪趁機在我們的后院點火滋事;我們突然移兵南下進剿共匪,馮閻余部又崛起北方怎么辦?”
“雪竹兄的意見是……”
“我們既要前門打狼,又要后門拒虎。”何成浚打斷了蔣介石的話碴,又接著說,“惟有如此,我們才能真正談得上立憲、治國之事。”
“我難以茍同此見!”戴季陶拍案而起,侃侃而談,遂又挑起了立約治國和進剿紅軍的關系的爭論。
蔣介石無時不想爬到人尊之極的統治地位,但他又不能不考慮各種矛盾,以及來自各個方面的制約。在政權和軍權這兩個方面,他一向是看重于后者的——因為歷代政權的變更都是在馬上完成的,因此他更重視軍事紛爭;但是,在國民黨和共產黨對他形成威脅的時候,他首懲的一定是共產黨。今天,共產黨不僅悄然壯大,而且手中有了武器,他當然要發兵進剿。然而,在進剿紅軍的過程中,如何確保中原不再重起戰火呢?他又想到了張學良。最后,他做總結似地說:
“近日,漢卿就要抵達金陵,江北遂可定矣。江南進剿共匪的大事,委托敬之和雪竹二位先草擬行動方案,一俟條件成熟,遂發重兵進剿江南的全部共匪;立憲約法之事,先由傳賢兄籌辦,有了個眉目,我們再專門談議。至于歡迎漢卿來南京的事嘛,我看就由岳軍兄協助我來接待吧!”
正當蔣介石糾集重兵,對中央蘇區、鄂豫皖蘇區、湘鄂西蘇區發動首次進剿的時候,身穿西服革履的張學良乘專列駛抵浦口,轉乘渡輪過江。張群率文武百官早已候迎碼頭,例行隆重的歡迎儀式之后,遂乘轎車駛抵國民政府官邸。張學良剛剛步出車門,又被蔣介石那過于熱情的擁抱,投在了蔣介石的懷抱中。西方式的見面禮過后,他才注意到蔣介石身著戎裝,肩扛上將軍官階,暗自驚詫地說:“啊!他是以陸海空軍總司令的身份來歡迎我這位副總司令的……”他一方面覺得自己禮儀不周,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站在蔣介石的面前,頗有點象他的文官侍從一類的人物,心中很不是個滋味!
即日夜,蔣介石又以國民政府主席、陸海空軍總司令的雙重身份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他和張學良都發表了熱情漾溢的講說,其規格之高,氣氛之熱烈是罕見的。歡迎儀式結束后,又舉行了舞會。樂隊剛剛奏響節奏明快的華爾茲舞曲,宋美齡落落大方地走到了張學良的面前,春風滿面地說:“久聞張副總司令喜樂善舞,這第一圈就由我來做舞伴,一定歡迎吧?”
這太出張學良的所料了!盛情難卻,只好從命。但是,當他和宋美齡結伴舞入舞池之后,四周突然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接著就是一閃一閃的鎂光燈沒完沒了。張學良猝然之間明白了,他和宋美齡結伴起舞的區區小事將飛向世界各地,中外人士都在會閑談雜議。但是,當他想到此舉的真正的社會效果——蔣張修好,共同平定天下的時候,他才暗自驚嘆地說:“好厲害的蔣夫人!……”
雖說宋美齡的實足年齡要長張學良4歲,但她因為善于保養,加之不曾生育,仍不失之為張學良的合適舞伴。如果說張學良的舞姿偏于外在的健美——并具有一種“帥勁”的話,那宋美齡的起舞卻更多于內在的韻美——并具有芭蕾舞中的誘惑舞的味道。他們二人剛柔相濟,舞姿翩翩,在一派嘖嘖的欷歔聲中,終于跳完了這圈帶有政治色彩的華爾茲。分手前,宋美齡不無遺憾地說:“張夫人為何未陪同南下啊?”
“今年遼河發水,她正在忙于救災工作。”張學良如實地答說。
“明天,我以個人的名義給她發電,請她來京散散心。”宋美齡轉而又笑而指責,“漢卿,可不要有大男子主義噢,總司令和你談公事,我可以陪著夫人談心嘛!”
“謝夫人的關照!”張學良這位應付自如的才子派頭的將軍,在宋美齡的面前也難免有些拘謹了,“明天,還是由我給她發報吧。”
“你的顧問端納先生怎么沒有同來?他可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了,他若在的話,我們談話的內容就會豐富多了。”宋美齡以第一夫人的口吻滔滔不絕地講著。
“那好,我也給他發電,請他來南京。”張學良有些被動地應付著。
歡迎舞會結束了,蔣介石走到張學良的面前,親切而又微笑地說:“漢卿,明天上午,我陪著你去中山陵,拜謁先總理。”
張學良回到下榻處,通知副官譚海,準備好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的戎裝,明天和蔣總司令一道晉拜中山陵。
中山陵,位于鐘山第二峰南坡。西鄰明孝陵,東毗靈谷寺,位于158米處,基地約有130公頃。陵墓圖案為著名建筑學家呂彥直設計,由遠處眺望,宛如一座巨大的“自由鐘”。于1926年春動工,歷時3年,耗資百萬始建成。蔣介石正如歷史上一切君王那樣,深知亡故的圣賢是最好的保護傘,同時還是延續統治權的精神支柱,他于1929年6月1日將孫中山先生的遺體由北平香山碧云寺移此安葬。為了借此炫耀他是中山事業的當然繼承者,每逢國賓來訪,召開重大的黨政會議,他都要親自陪同到此拜謁。這無疑是在玷污圣賢的英靈。
身著戎裝的張學良驅車來到中山陵下,在蔣介石的陪同下拾級而上。他們相偕依次穿過牌坊、墓道、陵門、碑亭、平臺,最后來到了祭堂的門口。早已氣喘吁吁的蔣介石示意止步、休息,遂又以主人的身份介紹:
“漢卿!這座陵墓共由8萬平方米的大理石組成,從墓道入口處到墓室,相距七百余米,共有花崗石階392級,和歷代的王陵相較,堪稱蔚為壯觀。但和中山先生那博大的胸襟相比,依然顯得是那樣的渺小!”
張學良環顧陵園,蒼松翠柏,漫山碧綠,一種令人望而起敬的肅穆氣氛撲面而來。也可能是條件反射的緣故吧,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別墅所在地北陵,進而又由清太宗皇太極想到了孫中山,猝然之間,一種奇異的念頭產生了:“這種因襲傳世之舉是根深蒂固的啊!一切在位的政治家,是不會受制于仙逝圣明所立的法度的……”
在正式憑吊中山墓之前,蔣介石提議在祭堂前合影留念。也只有到這時,張學良才注意到蔣介石并未穿陸海空軍總司令的戎裝,而是頭戴一頂銀灰色的大禮帽,身披一件過膝的黑色斗篷,罩住了禮服,儼然是以中國第一政治家的身份到此參拜的。當他再看看自己的裝束,真象是蔣介石的侍從武官,臉上遂浮現出了不快的表情。當他再聯想到蔣介石歡迎他穿的著裝時,禁不住地暗自說:“好厲害的蔣介石啊!……”
歷史留下了這張傳揚中外的照片。
張學良和蔣介石相偕走進了祭堂,正中央為孫中山先生的石雕全身坐像,四周有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的浮雕。肅穆的拜謁儀式結束之后,蔣介石又以當然繼承者的身份,講解了刻在四壁的中山先生的遺著《建國大綱》。但是,當張學良走進球狀的墓室,俯視長方形墓穴中鐫有孫中山先生長眠中臥像的靈棺時,他又禁不住地想起了碧云寺,想起了懸掛四壁的“聯蘇、聯共、扶助農工……”的遺囑,他在這肅穆的氛圍中,突然覺得有一股肅煞之氣向他襲來,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
拜謁中山陵之后,蔣介石和張學良進行了秘密會談。首先,蔣介石慷慨縱論全國的軍政形勢,尤其講到在江南進剿紅軍的時候,更是顯出了興師奏凱的統帥之風。張學良是贊同進剿紅軍的,但他也清楚蔣介石聯共北伐的歷史,當他想到蔣介石“清黨”以后,很自然地聯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我會不會步共產黨的后塵呢?……”
“漢卿!討赤剿共是既定的國策,俄國的悲劇是不能在我國重演的,這我自有處置。我請你來南京,是想聽聽你對中原局勢的看法。”
張學良清楚全國的政局,也明晰蔣介石請他南下的目的,為了不造成與蔣介石平分天下的印象,很是策略地答道:
“閻、馮之亂已平,西北軍的主力多數反正服從中央,并遵照總司令的命令南下進剿共匪,我以為這就等于根除了禍根。時下,只需要總司令派人做收編西北軍,安撫中原父老的事情了。”
蔣介石聽后吃了一驚,暗自說:“這位少帥的成府還是滿深的嘛!”因此,他清楚了再轉彎抹角地提出誰主中原之事,勢必造成張學良的猜疑,從而遺患于未然,遂裝出十分坦然的樣子說:
“患難見人心啊!此次中原之亂,證明馮玉祥和閻錫山身懷異志,惟漢卿與我肝膽相照。因此,華北和中原的善后之事,我就全權拜托給你了。”
雖說張學良入主華北已成事實,可他依然做出謙恭的姿態,客氣地推讓:
“我資歷尚淺,恐怕難孚眾望,我希望總司令……”
“休得過謙嘛!出長華北,非你莫屬,就這樣決定了。”蔣介石故作豁達的樣子說。
張學良也不再推辭,遂和蔣介石研商華北善后事宜。二人幾經晤談,最后由南京國務會議議定,關于晉軍的整編問題,由張學良負全責辦理。
正當蔣介石和張學良歡度政治蜜月的時候,于鳳至夫人驅車來到了南京,宋美齡以第一夫人的身份熱情地接待了她。作為夫人,于鳳至無論是從文化素質,還是從所謂的風度而言,和宋美齡都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但是,她們為了政治上的最大利益卻打得火熱。最后,竟然由宋美齡提議,二人結拜了干姊妹,這在當時卻成了天字第一號的新聞。
蔣介石對于結盟是有著特殊興趣的,可他卻反對宋美齡和于鳳至拜干姊妹,理由是輩份不對。入夜,他很不高興地責問:“夫人!你知不知道這位少帥和孫科在數年之前就換了蘭譜?”
宋美齡微微地點了點頭。
“孫科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怎么不是呢!你再想想看?”
“噢……”宋美齡終于想起來了,十分得意地笑著說,“孫科是先總理的公子,我是先總理的小姨子,這樣論起來嘛,他應當是我的一位大外甥!哈哈……真有意思。”
“還有意思哪!”蔣介石頗有些動氣了,“孫科是你的大外甥,可他又是這位少帥的盟兄,按輩份說……”
“他也應當叫我小姨!”
“可你為什么又和這位少帥的夫人拜干姊妹呢?”
“哈哈……”宋美齡從未這樣大聲笑過,“大令,你怎么也變得這樣迂腐了呢?”
“我一點也不迂!”蔣介石把頭向旁邊一歪,“象這樣吃虧的事,我絕對不干。”
“我勸你不僅要干,而且還要大干!”宋美齡猝然變得嚴肅起來,“一個光想和先總理當連襟的人,無論如何也造就不了大事業!”
這句話猶如聲震長空的鳴鐘,不僅驚開了蔣介石的心竅,而且他還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若想登上位尊之極的寶座,更重要的是需借用活著的人的力量。尤其當他想到自己可以把靈魂賣給基督做奴仆,老婆和低一輩的女人拜干姊妹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終于看到了宋美齡有高出自己一籌的見識,但為了維護所謂的夫道尊嚴,他緘默不語了。
“為了你的大業,我違愿地和這個滿身散發著土腥味的女人拜了干姊妹,你哪?”宋美齡看了看已表認輸的蔣介石,突然把頭一昂,傲岸不遜地說,“如果你有所謂的大丈夫氣概,就和這位少帥拜盟兄弟!”
瞬間,蔣介石想到了和張學良結盟的社會效果:東北軍將置于我蔣某人的麾下;張學良坐鎮中原,乃是我蔣某人的替身,這對馮玉祥和閻錫山而言,無疑勝過百萬雄兵……結果,他可以安心在江南進剿紅軍,在京滬策劃擊潰黨內的元老派,為自己成為名副其實的一統領袖開辟坦途!他笑逐顏開了,他滿意地親吻了宋美齡的額頭,他首次如此干脆地說:
“我聽夫人的,和張學良換蘭譜,拜把子!”
對于結盟這樣的事,張學良早已洞察其政治本質。他的父親張作霖不僅和曹錕換過蘭譜,而且還是兒女親家,結果演出了第1次直奉戰爭;同時,張作霖和吳佩孚結拜為盟,依然沒有避免第2次直奉戰爭的引發……他清楚蔣介石換蘭譜的真實用意,也知道此舉對自己整編晉軍、統治華北的好處,所以他欣然同意了。
歷史上留下了這樣一張照片:背景是一面墻壁,上面掛有一副孫中山先生親筆題寫的對聯: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合影者左起為張學良、宋靄齡、于鳳至,宋美齡、蔣介石。這就是蔣、張結盟后的生活小照。有人評論說:蔣介石是用這副對聯自比,借以確立領袖地位。數年以后,他在廬山宣布對日抗戰的大會上,主席臺兩側的條幅依然是這副對聯;也有人評論說:三位女性居中,蔣、張立于兩側,表明蔣介石有意在提高女權……但筆者卻從于鳳至緊緊挽著宋氏姐妹的形象中看到了另外一層含義:被學良從此被捆在了蔣家王朝的戰車上!
張學良南京之行的使命就要結束了。就在這當口傳來了進剿紅軍失利的消息。蔣介石為確保進剿紅軍計劃的順利實施,他又封給了張學良一頂桂冠:南京國民政府委員。就要分手了,宋美齡緊緊地握住張學良的手說:“如果端納先生無要事纏身,我請他來南京一游,會會老朋友。”
年輕氣盛、義氣當先的張學良不知其中的玄機,當即慨然應允:“請夫人放心,我一俟回到沈陽,就請端納先生啟身南下。”
這時,蔣介石走上前來,用力握住張學良的手,有些沉重地說:“漢卿啊!為了方便節制東北和華北的軍隊,我以為你應當將副總司令的行營設在北平。”
張學良自以為滿載而歸了,伹他萬萬不曾想到又上了蔣介石一個大當!從此,蔣張的關系又向著一個新的階段發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