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斗場坐落在黑市的最深處。它原本是舊地鐵三號線的中轉站，塌陷之后，被黑市的幫派們改造成血腥娛樂的舞臺。頂棚高聳，裂開的鋼梁像一張張張開的巨口，鐵銹沿著梁骨往下滴，滴在地上的鐵板上，濺出紅褐的斑點。人群聚在四周的平臺，往下探著頭，像一群等待獵物掉進籠子的禿鷲。

空氣里有熱浪，有咸腥，有機油味，還有汗液蒸騰出的濕氣。燈光吊在頂上，搖搖晃晃，照亮了斗場中央一片直徑二十米的空地。地面鋪著鐵皮，鐵皮下面是空腔，每一次腳步都會被放大，轟然回響，仿佛每一步都在向觀眾展示。

韓政本不打算出現在這里。他原本只是想借著斗場外圍的喧囂，混進一條偏僻的通道，順勢離開黑市。可命運總是喜歡讓人從陰影里被拽到光下。

有人認出了他。那張貼滿黑市的懸賞海報早已傳開，扳手的輪廓，斗篷的影子，哪怕模糊，也足夠讓人指著他大喊一聲：“爆頭扳哥！”

于是人潮像海浪一樣推著他，逼他走向鐵銹斗場。人們眼里閃著興奮的光，不是仇恨，不是恐懼，而是獵奇。就像一場他們已經預訂了的表演，主角不來，觀眾才會失望。

斗篷下的韓政把手按在腰間的扳手上，指尖冰涼。呼吸平穩，步伐卻不急不慢。他知道，越是掙扎，越是會被人群的喧囂淹沒。只有順著浪頭走，才有機會在最深的地方找到脫身的口子。

“你看吧，我早說過?！蹦X海里的聲音輕輕哼了一下，像是坐在寶座上翹起腿，“你越是想藏，越是會被他們推出來。韓政，你該慶幸，這舞臺為你點了燈。”

韓政沒有回應。他的眼神在斗場四周的出口掃過，心里默默記下三條可能的退路。

斗場上已經有幾個人站定。

第一個是渾身裹著金屬片的暴徒，身高近兩米，像一頭人造的鐵牛。他的肩膀焊了兩片裝甲，腳步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伴著氣缸噴氣的嘶嘶聲。

第二個是一個戴著鏡面義眼的黑客，身形消瘦，背上掛著一臺古舊的信號機。十幾根細長的接口線從他的后頸伸出來，像觸手一樣在空氣中顫動。他的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仿佛早已在別人的腦海里布下陷阱。

第三個是瘋癲刀客。他的義體臂全是刀刃，從手腕到指尖都閃著冷光。他走動時不停舔著自己義體的刀鋒，嘴里念叨著聽不懂的碎語。觀眾見到他就沸騰了——因為這人以往每一場戰斗，都要割下對手一部分作為戰利品。

鐵牛、黑客、刀客，三人圍在斗場中間。隨著韓政被推上鐵皮地板，空氣瞬間凝滯了一瞬，隨后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喊聲。

“爆頭扳哥！”

“把他打成廢鐵！”

“讓血灑滿鐵板！”

喊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熱浪裹著金屬氣息撲面而來。

我站定，斗篷下的手扣緊扳手。腰間的重量提醒我，此刻不是退縮的時候。

“呵?！蹦X海里的聲音輕笑，語氣傲然，“好好表現吧。別讓我嫌棄你?！?

鐵牛先動了。他一聲暴吼，腳步踩在鐵皮上，整塊地面都震動。他像一堵墻一樣沖過來，雙肩的裝甲直接要把我撞碎。

我往側邊一滑，扳手掄圓，狠狠砸在他肩甲和臂骨的接口處。火花四濺，金屬扭曲，鐵牛悶哼一聲，身體卻硬生生扛住了。我腳下借力，順勢一記膝撞擊中他的腰眼。沉悶一聲，他踉蹌半步，但旋即反手一拳砸來。

拳風呼嘯，拳套上布滿了鐵刺。若是正中，半邊身子都要被打爛。

我低身，拳風擦過頭頂，帶起的勁風讓發絲豎起。我反手一扳，扳手砸在他的手腕上。咔嚓一聲，他的義體關節頓了一下，拳頭停在半空。觀眾發出驚呼，聲音里帶著興奮。

可還沒等喘息，空氣里傳來“滋——”的一聲。我的腦海猛地一震，眼前閃過無數雜亂的影像。黑客的接口線插入了斗場的信號端口，正在侵入我的神經。

“韓政！”聲音在我腦中炸響，“小心，他在撬你的靈魂防火墻！”

我牙齒咬緊，腦海里的《黃庭經》運轉，像一道道符紋在胸口浮現，把亂流攔下。痛感尖銳，卻被一股古老的平靜壓住。黑客皺了皺眉，眼中的光暗了幾分。

“有趣。”他低聲說，“你不是普通人。”

他手上的接口線猛地刺來，像蛇群撲來。

我腳下一錯，借著鐵牛殘余的力道，把扳手插進鐵皮的縫隙，用力一撬。整塊鐵皮翹起，接口線紛紛卡在縫隙里，像被夾斷的蟲子。黑客臉色一白，吐出一口血。

還未等他倒下，瘋癲刀客發出一陣怪笑。他的刀臂瘋狂揮舞，空氣里全是刀光。他直接撲向我，動作又快又亂，根本不給人喘息的空隙。

我退兩步，斗篷被劃出一道口子。寒光逼近，我反手把扳手橫舉，擋住一記直劈。金屬交擊，火花炸開，聲音刺耳。刀客大笑：“給我留下點什么！哪怕是一塊骨頭！”

他一連十幾刀，我手臂被震得發麻。觀眾的歡呼聲如雷。

我忽然往后退一步，扳手一旋，假動作引他撲空。他身體前傾，我抓住機會，膝蓋猛撞他的下巴。刀客頭一仰，口中噴出血沫。趁他失神，我掄圓扳手，砸在他的后頸。咔的一聲，刀客身體一僵，整個人撲倒在地。

觀眾的聲音爆炸開來。有人狂笑，有人拍打欄桿，整個鐵銹斗場像要坍塌。

我喘了一口氣，手里的扳手微微發燙。

腦海里的聲音笑聲不斷，帶著命令般的輕蔑：“漂亮。韓政，你終于有點像樣子了。繼續——把他們都打趴下，讓他們記住誰才是舞臺的王?！?

我沒有回答。我的目光掃過觀眾席，冷意在眼底聚集。觀眾的喊聲不斷，“爆頭扳哥”的名字像火焰一樣在空氣里燃燒。

斗場的另一端，鐵牛重新站了起來。他的肩甲被砸裂，氣缸噴出白霧，眼中卻燃著暴怒的火。他咆哮著再次沖來。

我深吸一口氣，腳下猛地發力。扳手掄圓，帶著全身的力量，迎頭砸下。

轟然巨響，鐵皮震動，觀眾席晃了一下。鐵牛的頭盔裂開，火花噴出，他整個人倒在鐵皮地板上，再沒有動靜。

寂靜片刻，隨后，全場沸騰。

“爆頭扳哥！”

“爆頭扳哥！”

名字像浪潮一樣，把斗場淹沒。

我收起扳手，斗篷下的目光冷淡，轉身走向出口。人群呼喊著名字，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在觀眾席的最高處，一個戴著鐵面具的人安靜地看著。他沒有出聲，只是輕輕敲了敲欄桿。那聲音低沉，像鐵棺敲響的節拍。

鐵面賀。

他緩緩起身，面具后傳來冷冷的笑聲。

哼，“有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