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深夜像是一口死井，所有的光與聲都沉在地底。越往下走，空氣越混濁，夾雜著酸敗的氣息。腐爛的垃圾漂浮在積水上，污水管壁長滿銹蝕與苔斑，偶爾傳來老鼠啃咬電纜的聲音。

韓政的斗篷被濕氣打濕，貼在背上。他低著頭走得極慢，腳步幾乎沒有聲響，像影子一樣滑進(jìn)陰影。扳手在腰間晃動，每一步都與心跳同頻。

自從鐵銹斗場那一戰(zhàn)，黑市的傳言瘋長。“爆頭扳哥”的名字在一夜之間成了火種，連黑市外圍的孤兒都在模仿他掄扳手。可與此同時，賞金也翻倍了。每一個想發(fā)橫財?shù)馁p金獵人都盯上了他。

今晚，終于有人敢先動手。

韓政腳步剛踏入一片鐵銹橫梁組成的廢墟，耳后風(fēng)聲猛地襲來。他的身體幾乎本能地一偏，貼著水跡的鐵壁滑過去。

“咻——”子彈打進(jìn)鐵壁，火花亂濺。

一陣低沉的犬吠聲隨之響起。那不是動物，而是人造聲帶的義體獵人模仿出的聲音。很快，黑暗里出現(xiàn)三道影子，他們成弧形將韓政圍在中間。

他們就是獵犬小隊。

為首的獵犬老大，戴著一張生化面罩，呼吸聲帶著低頻嗡鳴。他背后的機(jī)械脊柱露在外面，閃爍著暗紅燈光。他的兩名隊員，一人手里拖著鏈鋸，一人義體手臂改造成噴火器。

韓政微微瞇眼，站在原地，仿佛隨時準(zhǔn)備拔腿逃跑。

腦海里傳來那道熟悉的聲音，笑得像是看熱鬧的旁觀者：“呵，這可真是隆重的歡迎儀式啊。你看看，他們還排成陣型，多專業(yè)。韓政，你要不要乖乖把腦袋伸過去，讓他們省點(diǎn)事？”

韓政沒有回答，斗篷下的手扣緊了扳手。

獵犬老大冷聲開口：“爆頭扳哥，你的腦袋值一萬點(diǎn)靈魂積分。交出來，少受點(diǎn)罪。”

韓政低著頭，斗篷遮住了半張臉。水珠從破舊的天花板滴落下來，滴在他腳邊，蕩開一個圈。

“數(shù)到三。”獵犬老大舉起機(jī)械爪，“三。”

他根本沒數(shù)一和二。

噴火器獵犬率先撲上來，火焰像毒蛇一樣席卷而出，把半條隧道都映成赤紅。

我猛地一撲，翻身滾進(jìn)一處坍塌的鐵管。火焰呼嘯掠過，熱浪幾乎把斗篷燒焦。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但呼吸依舊穩(wěn)。手里扳手貼著掌心，汗水順著手腕滑下。

腦海里的聲音輕哼一聲，帶著刻意的戲謔：“差點(diǎn)被烤熟了。要不是你動作快，現(xiàn)在該換我給你收尸。”

噴火聲停下，鏈鋸的轟鳴響起。第二個獵犬舉著鏈鋸狂奔而來，鐵屑和火花四濺。

我壓低身子，等他沖近時，猛地從鐵管里躥出。鏈鋸貼著肩膀劈下，差之毫厘。扳手掄圓，直接砸在鏈鋸的齒輪心。

“咔嚓——”齒輪崩裂，鏈條飛散，那獵犬被震得手臂一麻。

我順勢抬膝頂在他小腹，把他撞翻進(jìn)污水里。污水濺起腥臭的浪花，他翻滾著掙扎，卻被鐵管卡住動彈不得。

觀眾席沒有，這里沒有呼喊。只有黑市最深處的冷空氣和獵犬們沉重的呼吸聲。

獵犬老大沒有動。他只是盯著我，目光冷如鐵。他的雙手十指張開，指尖的金屬鋒刃閃爍，像十根小刀。

“你很會茍。”他低聲道，“可惜，黑市不是你能茍活的地方。”

我一言不發(fā)，只是微微側(cè)過身，眼神掠過旁邊的噴火器。

獵犬老大沖來，身影快得不可思議。他的金屬手指直取喉嚨。我舉起扳手格擋，火花四濺，耳膜一陣刺痛。

與此同時，噴火器獵犬在背后點(diǎn)燃了噴口，火焰卷起熱浪，從我后方逼來。

兩面夾擊。

腦海里的聲音此刻竟罕見地壓低了，像是含著笑的低語：“要是退一步，你就成焦炭。要是硬接，你的喉嚨會被挑開。韓政，怎么辦？選哪種死法？”

我猛深吸一口氣，扳手一旋，猛地砸在地面鐵板的螺栓上。

“轟——”鐵板斷裂，我整個人連同鐵板一起掉入下方污水通道。

火焰緊隨而至，卻撲了個空，燃在鐵壁上，把一整塊墻壁熔出紅痕。獵犬老大低頭望去，只看到翻涌的污水和冒出的氣泡。

而下一秒，我從另一側(cè)的管道口鉆出，扳手狠狠砸在噴火器獵犬的后頸。他的身體一僵，火焰噴口失控，直接燒向鏈鋸獵犬。

尖叫聲在黑暗里炸響，污水管道被火光映紅。

獵犬老大的目光冷到極點(diǎn)。他猛地躍下，撲進(jìn)通道，雙手刀刃反射著紅光。

我側(cè)身躲過，反手一扳，砸在他肩膀的機(jī)械脊柱上。火花飛濺，他悶哼一聲，卻死死抓住斗篷一角，把我拽到污水里。

冰冷、惡臭、混亂。我被壓在水下，視線模糊，耳邊只有水聲與心跳聲。

“韓政！”腦海里響起那熟悉的吼聲，不再是調(diào)笑，而是帶著一絲急切，“動手！現(xiàn)在！”

我猛地用膝蓋頂在他腹部，扳手順勢砸下。咔的一聲，他的面罩碎裂，污水灌進(jìn)他的口鼻。他的身體抽搐，掙扎片刻，終于沉入水底。

我從污水里爬出來，滿身濕透，呼吸急促。手里的扳手依舊緊握，像是唯一的錨點(diǎn)。

腦海里的聲音恢復(fù)了輕佻，笑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真狼狽啊。可你看，你活下來了。他們卻躺在水底。爆頭扳哥，黑市會更熱鬧了。”

韓政抬眼，目光掠過鐵銹斑駁的隧道盡頭。那里隱約有燈光，是出口，也是新的陷阱。

遠(yuǎn)處，黑市另一端，鐵面賀靜靜聽著屬下的報告。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金屬摩擦的冷意：“懸賞翻倍。我要他生不如死。”

冰冷的污水順著韓政破爛的斗篷滴落，在地面積起一小灘穢濁。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肋下灼痛的傷痕——獵犬老大最后的抓扯并非毫無代價。他甩了甩扳手上黏膩的污物，鐵銹與血腥味混雜著下水道腐敗的氣息，沉重地壓進(jìn)肺里。

“熱鬧？”韓政在心底冷冷回應(yīng)腦海中的聲音，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污水中不再動彈的獵犬老大那半沉浮的尸身，“是地獄的門快開了。”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卻不敢有絲毫停留，像受傷但更加危險的獨(dú)狼，緊貼著隧道陰影處最濃重的部分，向那點(diǎn)看似是出口的微光蹣跚走去。每一步都濺起污水，腳步聲在死寂中異常清晰。

遠(yuǎn)處的燈光并非救贖，而是黑暗本身的一種偽裝。就在他距離出口僅十幾米時，側(cè)上方銹蝕的通風(fēng)管道突然無聲滑開，一個異常纖瘦、身著暗紫色緊身衣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蜘蛛般垂落下來，精準(zhǔn)地?fù)踝×巳ヂ贰＿@人臉上覆蓋著一整塊光滑如鏡的銀色面具，不見絲毫孔洞，面具的表面卻在極其微弱的光線下流動著詭異的波紋。

“停。”毫無情緒的電子合成音從面具后傳來，帶著高頻的電流微噪。那人的右臂并非武器化義體，而是纏繞著數(shù)條閃爍著幽藍(lán)冷光的透明軟管，管中流淌著某種熒光液體，末端連接著一只極細(xì)的金屬指套。

“爆頭扳哥？”鏡面人歪了歪頭，那面具完美地倒映出韓政此刻狼狽卻警惕的身影。“你的命，現(xiàn)在值兩萬分了。鐵面大人有令——”金屬指套的尖端無聲彈出一根細(xì)如發(fā)絲、淬著磷火的針。

“要你……活得久一點(diǎn)。”話音未落，數(shù)點(diǎn)微弱的藍(lán)色磷火悄然亮起，封鎖了韓政所有可能閃避的角落，空氣里瞬間彌漫開一股令人眩暈的甜膩化學(xué)氣味。韓政瞳孔驟然收縮，肩頭肌肉瞬間繃緊，手中扳手嗡鳴低垂，對準(zhǔn)眼前這散發(fā)著致命詭異氣息的敵人

——

“好戲來了。”腦海里的聲音率先尖銳地笑了出來，像是看一場獵殺表演，“瞧瞧，他可比那些狗崽子漂亮得多。你要是躺下，說不定還能少受點(diǎn)罪。”

韓政沒有回應(yīng)，腳步緩緩后退，眼角余光迅速勘查著周圍：左側(cè)管壁上掛著脫落的鐵片，水面能折射光線，腳下的斗篷內(nèi)藏著之前塞進(jìn)去的金屬碎片。每一處細(xì)節(jié)，他都刻在心里。

鏡面人緩緩抬起手，指尖的針芒顫抖著，仿佛空氣都要被刺破。

“別動。”電子音冰冷無波，“你若動，我的針比空氣更快。”

空氣沉重到幾乎要凝固。

——

韓政心口一緊，甜膩的化學(xué)氣息已侵入肺腑，呼吸仿佛被塞滿棉絮。他感覺到意識開始發(fā)沉，血液沸騰，四肢微微發(fā)抖。

“真不行啊。”白虎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絲尖刻的冷笑，“才一縷氣味就讓你腿軟？……算了，本小姐大發(fā)慈悲，幫你一把。”

一股冰涼的力量像涌泉般從靈魂深處溢出，瞬間沖刷過四肢百骸。那股眩暈感被壓制下去，雖然仍在流竄，但像被釘死在遠(yuǎn)處，短時間無法擴(kuò)散。

“我只能替你拖三秒。”白虎的聲音嬌俏，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凌厲，“三秒之后，要么你死，要么他碎。”

韓政深吸一口氣，眼底寒光一閃。

第一秒，他佯裝中毒，腳步踉蹌，手中扳手無力下垂。

鏡面人見狀，波紋面具輕輕一蕩，聲音更冷：“結(jié)束。”

第二秒，鏡面人的針猛然刺來，直取韓政肋下。

“咔！”刺入的是斗篷內(nèi)早已綁上的鐵片，火花迸濺，腐蝕的氣息瞬間彌漫。鐵片被毒液燒穿，韓政卻趁機(jī)猛地一擰身，雙腿一蹬，把身體壓入污水里。

水面翻涌，反光四射。

第三秒，他猛然揮出扳手，掀起一片污水，冷光在水面反射，直射鏡面人的面具。

那銀色表面波動驟然一滯，像是攝像機(jī)鏡頭被光線干擾。

機(jī)會！！

韓政咬緊牙關(guān)，渾身力量瞬間爆發(fā)，扳手橫掃，直砸在鏡面正中。

“砰！”

裂痕在寂靜中迅速擴(kuò)散開來，銀色的表面碎成蛛網(wǎng)般的裂紋。

鏡面人身體抽搐，右臂的液管瘋狂抖動，熒光液體失控噴涌。他踉蹌后退，試圖再次發(fā)動，卻被韓政一腳踹進(jìn)污水深處。

韓政順勢撲下，扳手死死壓住對方頭部，第二次猛砸。

“咔！”

裂痕徹底破碎，面具碎片飛散，熒光液與污水混合，空氣中彌漫刺鼻的化學(xué)味。

鏡面人痙攣幾下，終于不再動彈。

韓政半跪在污水里，胸口劇烈起伏，肋下的傷口和殘余毒素讓身體像被火焰灼燒。他喉嚨滾動，吐出一口混合著血與鐵銹味的唾沫。

腦海里的聲音再次響起，輕佻卻帶著沒掩飾住的顫抖：“三秒……你還真給我玩命啊。韓政，你這是撿回來的命，不是贏。”

韓政沉默，指尖死死扣著扳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鎖鏈。他抬起目光，望向隧道盡頭依舊存在的微光。

那光，比之前更冷。

他知道，地獄的門，才剛剛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