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站打來的電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小花園里凝重的對峙氣氛。

“ aortic dissection（主動脈夾層）術后！活動性出血！馬上要手術！”電話那頭護士焦急的喊聲不僅林軒聽到了，連他面前的孫磊和旁邊那對絕望的父女也隱約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

孫磊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也顧不得再深究林軒那荒謬的“重金屬中毒”論斷和那個行為詭異的病人。他狠狠瞪了林軒一眼，語氣急促而嚴厲：“還愣著干什么？！急診人手不夠，立刻回去！這里的事以后再說！”

說完，他根本不再理會眾人，轉身快步如飛地朝著急診大廳沖去。那個疑似重金屬中毒的男人和他的女兒，被他完全拋在了腦后，仿佛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林軒的心臟還在為剛才那龐大信息流沖擊帶來的劇痛和惡心而狂跳，太陽穴突突地疼。但他此刻也清醒地意識到，哪個情況更危急——一個是剛剛從鬼門關搶回來卻又可能再次滑入深淵的術后老人，另一個是病情詭異但暫時沒有立即生命危險的中年男人。

“女士，您也聽到了，我們有極其危重的病人需要立刻處理！”林軒強忍著不適，語速飛快地對那位年輕女子說，“您父親的情況我記下了，您先帶父親回家，務必看好他，不要讓他再抓撓傷害自己！明天！明天我一定想辦法聯系您，或者您直接來醫院找我！記住，暫時不要相信任何說是‘精神病’的診斷！”

女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連連點頭，眼中含淚：“謝謝！謝謝您林醫生！我們明天一定來！”

林軒不再耽擱，對著胖子和猴子一揮手：“快走！”三人也朝著急診室狂奔而去。

急診大廳已然亂成一團。

各種監護儀的警報聲、醫護人員急促的指令聲、家屬壓抑的哭泣聲混雜在一起，氣氛緊張得讓人窒息。中午那個主動脈夾層術后的老爺子被再次推進了復蘇室，周圍圍滿了人。張教授竟然已經趕到了，正臉色鐵青地看著監護屏幕上不斷下跌的血壓和心率，快速下達著醫囑。

“快！加壓快速輸液！平衡鹽溶液1000ml！”

“交叉配血，立刻去血庫取8個單位紅細胞，4個單位血漿！”

“準備再次急診手術！聯系手術室和麻醉科！快！”

“靜脈推注一支止血芳酸！”

林軒三人剛沖進來，就被秦護士長抓了壯丁。“林軒！去幫忙壓住這里出血的穿刺點！趙大力去血庫取血！張偉去藥房拿急需的止血藥！快！”她的指令清晰而冰冷，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林軒立刻擠到病床前，接過一名護士手里的紗布，死死按壓住患者股動脈穿刺置管處不斷滲血的部位。他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溫熱粘稠的觸感和微弱但持續的搏動性涌出。

是活動性出血！

他抬起頭，看向病床上的老人。老人面色死灰，意識模糊，呼吸淺快。在林軒的視野里，老人胸腔腹腔那一片剛才搶救后略顯黯淡的灰霧再次變得濃郁，而那一道代表著主動脈破損的猩紅色裂痕，雖然不如第一次爆發時那樣刺眼，卻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持續不斷地向外“滲漏”著不祥的紅光！

與此同時，一陣強烈的虛弱感和眩暈感再次襲來，伴隨著細碎的、關于“凝血功能”、“血壓”、“填塞”等詞語的閃爍。兩次高強度使用能力的后遺癥疊加，讓他幾乎站立不穩，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按壓傷口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用力壓住！沒吃飯嗎？！”一個路過的住院醫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發抖的手，不滿地呵斥了一句。

林軒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穩住手臂。他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尋找蘇晚晴，發現她正站在張教授身邊，極其熟練地協助進行深靜脈置管，動作又快又穩，神情專注而冷靜，仿佛周圍的一切嘈雜都與她無關。她的存在，像混亂風暴中一個穩定而可靠的核心。

孫磊則在一旁大聲指揮著其他醫護人員，語氣焦躁，但安排倒也井井有條，只是偶爾瞥向復蘇室門口的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

——這個病人要是真死在他班上，麻煩就大了。

張教授一邊操作，一邊沉聲問道：“術后一直很平穩，怎么會突然出現活動性出血？之前的凝血功能復查結果怎么樣？”

負責術后監護的主治醫生額頭冒汗：“一小時前復查的凝血酶原時間稍微延長了一點，但還在可接受范圍內……突然就……”

“有沒有可能是DIC（彌漫性血管內凝血）前期？”張教授追問。

“目前指標還不支持……”

林軒聽著他們的對話，感受著手下持續的出血和視野里那“滲漏”的紅光，一個念頭猛地閃過：不是廣泛的凝血功能障礙，是局部的吻合口或者縫合處出了問題！這和他的“視覺”提示一致！

但他不敢再說出口。剛才在小花園的“重金屬中毒”論斷已經差點惹下大麻煩，現在再插嘴這種連上級醫生都還沒確定的事情，純屬自找難看。他只能死死地壓住傷口，期望自己的物理壓迫能起一點作用。

搶救在爭分奪秒地進行著。大量的液體和血液制品輸進去，老人的血壓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回升，但極不穩定，隨時可能再次垮掉。

手術室終于準備就緒。老人被火速轉運，張教授親自帶隊，孫磊以及另外兩名主治醫生緊隨其后，復蘇室里瞬間空了一半。

緊張的氣氛稍稍緩解，但壓抑感依舊存在。剩下的醫護人員忙著清理滿地的血污和醫療廢物，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和凝重。

林軒幾乎虛脫，靠著墻慢慢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按壓過傷口的手仍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汗水浸透了他的刷手服，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

“喏，補充點糖分。”一瓶冰涼的葡萄糖飲料遞到他面前。

林軒抬頭，看見蘇晚晴站在面前，她額角也有些細汗，但眼神依舊清亮。

“謝謝。”林軒接過飲料，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甜膩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驅散了一些疲憊和眩暈。

“你臉色很差，”蘇晚晴在他旁邊蹲下，聲音不高，“剛才……在花園里，怎么回事？那個病人……”她顯然注意到了之前的沖突。

林軒苦笑一下，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就在這時，胖子和猴子也回來了，兩人同樣累得夠嗆，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媽呀，跟打仗一樣……”胖子喘著粗氣，“血庫那幫人差點跟我急了，一下子要那么多血。”

“藥房也是……”猴子附和道，隨即他壓低聲音，好奇地看向林軒，“軒子，剛才花園里那個……你說重金屬中毒，真的假的？我看孫醫生那臉黑的……”

林軒嘆了口氣，揉了揉依舊刺痛的太陽穴：“我也希望是假的。”他簡單地把那對父女詭異的癥狀說了一下，但刻意省略了自己看到和聽到的異常景象，只說是基于癥狀的大膽猜測。

“血液唱歌？皮膚下爬？”胖子聽得齜牙咧嘴，“這聽著比鬼故事還嚇人……怪不得孫醫生不信。”

蘇晚晴卻聽得十分認真，秀眉微蹙：“癥狀確實非常罕見和奇特。單純用精神病解釋確實牽強。但你直接推斷重金屬中毒……依據是什么？僅僅是直覺？”

她的目光清澈而直接，帶著純粹的學術探究意味，并沒有孫磊那種嘲諷和否定。

林軒被她問得有些狼狽，正絞盡腦汁想編個靠譜點的理由，一陣急促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

眾人抬頭，只見一個穿著職業套裝、氣質干練的中年女性急匆匆地走進急診大廳，她目光掃視一圈，徑直走向了護士站。

“護士，我爸爸呢？他怎么樣了？我剛接到電話……”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焦慮。

秦護士長上前與她溝通，低聲解釋著情況。

女人聽到“再次出血”、“正在手術”，臉色瞬間慘白，身體晃了一下，勉強扶住柜臺才站穩。她突然激動起來：“怎么會又出血了呢？！中午不是已經救回來了嗎？！你們是不是沒處理好？！是誰給我爸爸做的手術？！”

她的目光猛地掃過大廳，突然定格在了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林軒身上！

那一刻，林軒心里咯噔一下。

女人的眼神瞬間從悲傷焦慮變成了懷疑和憤怒，她猛地伸手指向林軒，聲音尖利地劃破了剛剛平靜一些的急診大廳：

“是他！中午就是他！莫名其妙沖過來攔著孫醫生，說我爸爸不是胃病，耽誤了好一會兒時間！”

“是不是因為他瞎摻和，耽誤了最好的治療時機，才導致我爸爸現在又出血的？！”

“你們醫院必須給我一個說法！這個實習生到底有沒有資格亂說話？！”

所有的目光，無論是醫護人員、還是零星留下的病人家屬，瞬間全都聚焦在了林軒身上！質疑、驚訝、看熱鬧、同情……各種眼神像針一樣刺過來。

胖子猴子頓時急了，想開口辯解，卻被林軒用眼神制止。蘇晚晴也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想說話。

林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這種情況下，任何解釋在情緒激動的家屬聽來都像是狡辯。

然而，還沒等任何人開口，一個冰冷而充滿威嚴的聲音突然從急診入口處傳來：

“說法？你想要什么說法？”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張教授不知何時竟然站在了那里！他似乎是折返回來取什么東西，手術帽和口罩都還沒摘，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眼神冰冷地掃過那個家屬，最終落在林軒身上。

他的身后，還跟著兩個穿著手術衣、顯然是手術室下來跑腿的醫生，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

張教授一步步走過來，手術衣上還沾染著些許血跡，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他盯著那個家屬，一字一句地說道：

“如果不是這個實習生中午堅持他的‘直覺’，你父親根本撐不到上手術臺！主動脈夾層一旦破裂，幾分鐘人就沒了！”

“至于術后出血……”張教授的聲音更冷了幾分，“那是任何大型血管手術都可能發生的并發癥，與中午的診斷無關！相反……”

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投向林軒，眼神變得極其復雜，帶著審視、探究，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

“就在剛才，在手術室里，我們找到了出血點。是吻合口附近一根極小的小動脈分支破裂，位置非常隱蔽。”

“而就在我們打開腹腔之前……”

張教授停頓了一下，仿佛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安靜的急診大廳：

“林醫生，你剛才在復蘇室，按壓患者股動脈穿刺點的時候……”

“是不是就已經‘感覺’到，出血是局部的、搏動性的，而不是廣泛的滲血？”

唰——！

這一次，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軒身上，充滿了徹底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孫磊剛剛從手術室通道走出來，恰好聽到了這句話，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褪。

林軒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張教授……他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