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的“吱呀”聲在沙漠的熱風里消散時，林硯最先聞到一股混雜著沙塵與檀香的氣息——不是民國鐘表公館里那種帶著霉味的線香，是更醇厚、更古老的味道，像是從唐代的佛龕里封存至今，一開封就裹著千年的涼意，順著鼻腔鉆進肺里，讓剛從悶熱回廊出來的四人都忍不住打了個輕顫。

“這就是千佛窟？”陸明宇舉著手機（從守閣人補給里拿到的信號增強版，能拍能錄，就是沒網(wǎng)絡），鏡頭掃過眼前的景象——沙丘連綿到天邊，夕陽把沙粒染成金紅色，而在沙丘中央，一座青灰色的石窟赫然矗立，窟門是拱形的，門楣上刻著“千佛窟”三個唐代隸書，字的邊緣被風沙磨得有些模糊，卻依舊能看出筆鋒里的力道，像是當年刻字的工匠，特意將佛法的莊嚴都鑿進了石頭里。

陳野將弩箭背在身后，伸手摸了摸窟門的石壁——指尖觸到的地方，能感覺到細小的沙粒在剝落，石壁上還留著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像是盜墓者的洛陽鏟留下的。“小心點，這地方看起來不止一批人來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掃過石窟周圍的沙丘，“沙漠里容易藏陷阱，別亂踩。”

蘇晚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個小巧的羅盤，指針在刻度盤上輕輕晃動，最后指向石窟內部：“守閣人說的‘前庭’應該就在里面，羅盤的磁場有異常，里面可能有金屬機關，或者……是墨邪的能量在干擾。”

林硯走在最后，掌心的“九”字墨痕不知何時開始微微發(fā)燙，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石窟里召喚著它。她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時針剛過下午三點，離守閣人說的“千佛窟夜晚降臨”還有三個小時，可沙漠的天暗得快，此刻天邊的金紅色已經(jīng)開始褪成橘黃，風里的沙塵也越來越密，打在衣服上發(fā)出“沙沙”的響。

“先進去再說。”林硯攥緊懷里的舍利子盒（從鐘表公館帶出來的空盒，準備裝千佛窟的舍利子），率先踏入石窟——窟門后的通道比想象中寬，能容兩人并肩走，兩側的石壁上刻著簡單的蓮花紋，有的花瓣已經(jīng)被風沙蝕得只剩半截，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石芯。

走了約莫五十步，通道突然開闊，眼前出現(xiàn)一片約兩百平方米的前庭——地面鋪著整塊的唐代蓮花紋地磚，每塊地磚約莫半米見方，青灰色的磚面上，蓮花紋是用淺浮雕技法刻的，花瓣邊緣還留著當年工匠打磨的痕跡，只是磚縫里積著厚厚的沙塵，有的地磚已經(jīng)微微凸起，像是底下空了一塊。

前庭的兩側，各立著十二座半人高的小佛龕，佛龕是漢白玉做的，表面泛著溫潤的光，顯然是被人精心擦拭過，不像窟門那樣積滿沙塵。可讓人心頭發(fā)緊的是，所有佛龕里的佛像，左眼都被一層黑色的墨漬覆蓋著——不是普通的污漬，是像活物似的、泛著微弱光澤的墨，湊近了看，還能發(fā)現(xiàn)墨漬里有細小的絲線在緩緩流動，和民國鐘表公館墨養(yǎng)鐘里的墨絲一模一樣。

“這墨漬……”蘇晚蹲在最外側的一座佛龕前，用解剖刀的刀尖輕輕碰了碰墨漬——刀尖剛接觸到墨，就被一股吸力纏住，她趕緊收回手，刀尖上沾著的墨絲還在往下滴，滴在地上的瞬間，竟在沙塵里蝕出一個小小的坑。“和鐘表公館的墨毒是同源的，但濃度更高，還有腐蝕性。”

林硯也湊過去，掌心的墨痕燙得更明顯了。她沒敢直接碰墨漬，只是將手懸在佛龕上方——“九”字印記的淡藍光透過皮膚，與墨漬里的絲線產(chǎn)生了共鳴，那些原本緩慢流動的墨絲，突然加快了速度，像是在回應她的墨痕。

“遠處有聲音。”陳野突然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風從石窟深處傳來，帶著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誦經(jīng)聲”——不是真人在念，是像錄音循環(huán)播放似的，聲調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起伏，“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重復著，混在風聲里，竟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是從主窟方向傳來的。”陸明宇豎起耳朵聽了幾秒，指著前庭盡頭的一道石門，“那道門應該就是通往主窟的，誦經(jīng)聲就是從里面飄出來的。”他說著，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鞋底踩在蓮花地磚上，發(fā)出“咔嚓”的輕響——是沙塵被壓實的聲音。

“別亂走！”陳野想攔住他，已經(jīng)晚了。

陸明宇的好奇心向來重，尤其是看到地磚上精致的蓮花紋，忍不住彎腰想摸——指尖剛碰到花瓣的浮雕，腳下的地磚突然“咔噠”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底下動了。

“小心！”林硯的聲音剛落，三道墨色的影子突然從地磚的縫隙里彈了出來——是三根約十厘米長的毒針，針尖泛著黑亮的光，直指陸明宇的胸口，速度快得像子彈。

陸明宇嚇得僵在原地，連躲都忘了躲。陳野反應最快，幾乎是本能地側身沖過去，一把將陸明宇往身后拉——毒針“噗噗噗”三聲，穿透了陳野左臂的夾克，其中兩根擦著肋骨過去，第三根直接刺入了他左腿的肌肉里。

“陳野！”林硯和蘇晚同時沖過去。

陳野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卻還不忘先檢查陸明宇：“你沒事吧？有沒有被針碰到？”

“我沒事，是你替我擋了……”陸明宇的聲音發(fā)顫，看著陳野左腿滲出的血珠——血珠剛滴到地磚上，就被磚縫里的墨絲纏住，瞬間變成了黑色，像是被墨毒染過似的。

蘇晚立刻蹲下身，從白大褂里掏出消毒棉片、鑷子和守閣人給的“千佛窟晨露”（裝在琉璃瓶里，說是能壓制墨毒）。“別動，我現(xiàn)在把針挑出來，可能會有點疼。”她先用棉片擦干凈傷口周圍的血，再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毒針的尾部——毒針的表面很光滑，還沾著粘稠的墨液，鑷子剛碰到，墨液就順著鑷子往下滴，滴在棉片上，瞬間燒出一個小洞。

“這毒針的墨液有腐蝕性。”蘇晚的眉頭皺得更緊，“和鐘表公館的墨毒成分一致，但多了點東西……像是墨藤的汁液，之前在公館的墨引室里見過。”

陳野咬著牙，任由蘇晚操作，目光卻盯著那道彈出毒針的地磚：“這機關是按‘蓮花紋觸發(fā)’的，應該是唐代的工匠為了防盜墓者設的。陸明宇，你剛才是不是碰了花瓣的浮雕？”

陸明宇點頭，聲音還在發(fā)顫：“我就是想摸一下，沒想到會觸發(fā)機關……對不起，陳野，都怪我。”

“沒事，下次注意就好。”陳野擺了擺手，額角的冷汗卻越來越多——毒針雖然被挑出來了，但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泛黑，墨毒正在往肌肉里滲，他能感覺到左腿越來越麻，像是有無數(shù)根細針在扎。

蘇晚將琉璃瓶里的晨露倒出一點，滴在傷口上——淡透明的晨露剛接觸到黑色的皮膚，就發(fā)出“滋啦”的聲響，像是熱油碰到了冷水。眾人都屏住呼吸，看著傷口的變化：黑色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的膚色，只是傷口處還留著一道淺淺的黑痕，像是墨毒還沒完全清理干凈。

“晨露只能暫時壓制，不能徹底解毒。”蘇晚將剩下的晨露小心地倒回瓶里，“守閣人說過，千佛窟的墨毒比公館的更復雜，需要找到‘佛眼晨露’才能徹底清除。我們得盡快找到主窟的佛像，佛眼晨露應該就在佛像的左眼附近。”

林硯蹲在觸發(fā)機關的地磚旁，掌心的墨痕還在發(fā)燙。她沒有碰地磚，只是將手懸在上方，試圖用墨痕溯源——眼前閃過一片模糊的畫面：一個穿著唐代僧袍的僧人，正蹲在這片地磚上，手里拿著一把小鑿子，在蓮花紋的花瓣下刻著什么；他的身邊放著一個銅盒，盒子里裝著和毒針一樣的墨色針，僧人嘴里念叨著“墨邪現(xiàn)，機關啟，護我佛窟”，然后將銅盒埋進了地磚底下。

“是唐代的僧人設的機關。”林硯睜開眼，額角滲出細汗，“他說‘墨邪現(xiàn)，機關啟’，也就是說，只有當墨邪的能量達到一定濃度時，觸碰蓮花紋才會觸發(fā)毒針。剛才陸明宇碰的時候，應該是佛龕里的墨漬能量剛好達到了閾值。”

陳野扶著石壁站起來，左腿還有點麻，但已經(jīng)能正常走路了。“我們先檢查一下其他的地磚，看看還有沒有機關。”他說著，從背包里掏出一根登山杖，小心翼翼地戳著周圍的地磚——登山杖碰到大多數(shù)地磚時，只會發(fā)出“篤篤”的實心聲，可當戳到離佛龕最近的一塊地磚時，卻傳來“空空”的回響，像是底下有暗格。

“這塊是空的。”陳野示意眾人退后，用登山杖用力往下壓——地磚沒有動，倒是旁邊的佛龕突然輕微震動了一下，佛龕底座的側面，露出一道約兩厘米寬的縫隙，縫隙里隱約能看到金色的紋路，像是某種符號。

林硯走過去，蹲在佛龕旁，用手機的手電筒照著縫隙——里面的金色紋路是“卍”字紋，只是紋路的中間，被一層薄墨覆蓋著，墨層下似乎還刻著其他的字。“這佛龕有問題。”她伸手摸了摸佛龕的底座，掌心的墨痕突然發(fā)燙，像是在和里面的墨層產(chǎn)生共鳴，“底座里應該藏著東西，可能是和封印有關的線索。”

蘇晚也湊過來，用解剖刀的刀尖輕輕撬了撬縫隙——縫隙紋絲不動，像是被什么東西焊死了。“得找到對應的機關才能打開，現(xiàn)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她看了眼天邊的夕陽，“沙漠的夜晚很快就會來，守閣人說過，千佛窟的夜晚會有‘墨邪夜游’，到時候墨毒的濃度會翻倍，我們得在天黑前找到主窟，至少找到能暫時躲避的地方。”

陸明宇已經(jīng)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他打開手機的錄像功能，對著佛龕和地磚拍了一圈：“我把這些都錄下來，回頭慢慢研究。現(xiàn)在我們先去主窟，剛才的誦經(jīng)聲里，我好像聽到了別的聲音。”

“別的聲音？”林硯看向他。

“嗯，很微弱，像是‘救命’。”陸明宇皺著眉，努力回憶剛才的聲音，“就在‘南無阿彌陀佛’的間隙里，一閃而過，我還以為是聽錯了。但剛才觸發(fā)機關后，我又仔細聽了聽，確實有，而且不止一次，像是有人在里面實時求救，不是錄音。”

這個發(fā)現(xiàn)讓眾人都愣住了——千佛窟是守閣人開啟的墟境，按道理來說，除了他們四個候選者，不該有其他人。難道是之前進入的候選者？或者是……獵鑰者？

陳野重新握緊弩箭，將箭尖對準通往主窟的石門：“不管是誰，都得小心。如果真有人求救，說不定是陷阱，獵鑰者很可能在里面等著我們。”

林硯的掌心燙得更厲害了，她想起佛龕底座里的金色紋路，又想起剛才溯源時看到的唐代僧人——或許這千佛窟里，藏著比獵鑰者更危險的東西，比如被墨邪困住的魂，或者是唐代就留下的封印隱患。

“走吧。”林硯深吸一口氣，將舍利子盒抱得更緊，“不管里面有什么，我們都得進去。佛眼晨露、舍利子、爺爺?shù)木€索，都在主窟里等著我們。”

四人排成一列，陳野走在最前，弩箭端在手里，隨時準備應對突發(fā)情況；陸明宇走在中間，手機的手電筒照著前方的路；蘇晚走在陸明宇旁邊，手里握著解剖刀，另一只手拿著裝晨露的琉璃瓶；林硯走在最后，掌心的墨痕始終保持著發(fā)燙的狀態(tài)，像是在為他們預警。

通往主窟的石門是虛掩著的，留著一道半尺寬的縫。陳野用登山杖輕輕推開石門——里面的誦經(jīng)聲突然變大，比在外面聽到的清晰多了，而在那平穩(wěn)的聲調里，果然夾雜著一道微弱的“救命”聲，像是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卻被誦經(jīng)聲蓋得死死的，不仔細聽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石門后的主窟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的佛像位置，泛著一點微弱的墨色光。林硯的掌心突然劇烈發(fā)燙，她能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墨邪能量正在主窟深處涌動，而那股能量的源頭，似乎就在佛像的左眼——那個被墨漬覆蓋的地方。

“里面太黑了，我把手機的手電筒調亮。”陸明宇說著，剛要按手機的按鈕，蘇晚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別開強光！”蘇晚的聲音壓得很低，“守閣人給的資料里寫過，千佛窟的壁畫怕強光，突然的強光可能會觸發(fā)壁畫的幻象，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幻象的危險程度，不能冒險。”

陳野點頭，從背包里掏出一根蠟燭（也是守閣人補給里的，說是“千佛窟專用燭，不會觸發(fā)幻象”），用打火機點燃——橘黃色的火苗在黑暗里跳動，照亮了周圍的一小片區(qū)域：主窟的墻壁上果然畫滿了壁畫，只是離得太遠，看不清具體的內容；地面上散落著一些碎石，像是從頂部掉下來的；而在蠟燭光的盡頭，能隱約看到一尊巨大的佛像輪廓，正靜靜地立在主窟中央，像是在守護著什么，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那就是主窟的佛像。”林硯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不是害怕，是激動——她能感覺到，爺爺?shù)木€索，就在那尊佛像里，而千佛窟的秘密，也即將在他們面前展開。

陳野舉著蠟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兩步，蠟燭光也跟著往前移動，照亮了更多的壁畫——壁畫上畫的是“飛天散花圖”，飛天的衣袂飄舉，手里捧著蓮花，笑容溫婉，只是她們的左眼，和佛龕里的佛像一樣，都被墨漬覆蓋著，像是一道黑色的傷疤，刻在這幅美好的畫面上。

“不對勁。”蘇晚突然停下腳步，目光盯著壁畫上的飛天，“這些飛天的姿勢，好像在動。”

林硯也看過去——果然，在蠟燭光的晃動下，飛天的衣袂像是真的在飄，手里的蓮花也像是在慢慢轉動，而那些被墨漬覆蓋的左眼，竟像是在盯著他們，隨著他們的移動而轉動。

“是光影的錯覺嗎？”陸明宇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飛天的姿勢又恢復了原樣，像是剛才的動只是他的幻覺。

陳野的臉色沉了下來，他舉著蠟燭，不敢再往前走：“不是錯覺，這壁畫有問題。守閣人說的‘壁畫危機’，可能就是指這個——我們得盡快找到佛像的位置，別在壁畫前停留太久。”

林硯的掌心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被墨絲扎了一下。她低頭看時，“九”字印記的藍光突然變亮，映著前方的黑暗——在佛像的位置，墨色的光突然閃爍了一下，像是在回應她的墨痕，也像是在警告她：危險，正在靠近。

風從主窟深處吹來，帶著更濃的墨味，誦經(jīng)聲里的“救命”聲也越來越清晰。林硯知道，他們已經(jīng)踏入了千佛窟的第一個危機圈，而接下來要面對的，可能比民國鐘表公館的墨養(yǎng)鐘、沈瑤的殘魂，還要危險得多。

她深吸一口氣，握緊懷里的舍利子盒，跟著陳野的腳步，一步一步朝著佛像的方向走去。蠟燭的火苗在風里搖曳，照亮了他們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壁畫上那些被墨漬覆蓋的左眼，像是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里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等待著下一個機關的觸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