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天站在斑馬線前，盯著那輛電瓶車的尾燈消失在路口。風從背后吹來，帶著鐵銹和潮濕的氣息，腹部的傷口已經不再滲血，但每一次呼吸，肋骨處都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他抬手按了按口袋，工牌和筆袋都不在了，可記憶還在，系統也在。

他邁步走進研究所大門時，天剛亮。安保比昨天多了兩道關卡，指紋、虹膜、動態密碼輪換驗證。他站在識別區前，右手貼上掃描儀，左眼對準鏡頭。系統在腦內輕響：“門禁協議已解析，頻率偏移0.7兆赫，偽裝信號可注入。”

他沒動。不是不信系統，而是不能暴露。他收回手，等警衛點頭才繼續通行。走廊燈光冷白，腳步聲被吸音材料吞沒。他走向自己的工位，路上沒人打招呼，也沒人看他。他習慣了這種隔離。

坐下前，他掃了一眼主控臺。昨日未完成的仿真模型還掛在屏幕上，磁場約束效率卡在68.3%。他閉眼，系統啟動虛擬演算模式，百年等離子體控制史在意識中展開，時間軸自動定位到當前瓶頸節點。一組非對稱磁鏡參數浮現，與他昨夜逃亡時閃過的數據完全吻合。

他睜眼，開始輸入。手指在鍵盤上敲擊，速度平穩，沒有停頓。系統將復雜公式拆解為可執行指令，他只是執行者。八分鐘后，模型完成。效率躍升至89.6%，等離子體穩定時長從1.2秒拉到4.7秒。他按下保存，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鐘：七點四十三分。

八點整，項目組晨會開始。原定匯報人因病缺席，陳老點名讓葉無天接替。會議室里坐了七位專家，投影屏上正顯示他剛提交的模型截圖。

“你說這是你昨晚獨立完成的？”一位戴金絲邊眼鏡的專家開口，語氣不輕不重。

“是。”葉無天站著，聲音不高，也沒低。

“非對稱雙頻耦合，理論上可行，但沒人敢在實體裝置上試。你憑什么認為它能穩定？”

葉無天沒答，而是拿起筆走向白板。系統同步調出語言組織輔助模塊，將高階物理概念轉化為現場可理解的表述。“磁場就像聲波，”他邊寫邊說，“等離子體是水珠。我們不用容器去接，而是用聲波托住它，讓它懸浮。現在的設計是單頻聲波，容易失穩。我的結構用了兩個頻率，一個主托，一個微調，就像手指輕輕扶住搖晃的杯子。”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那你這個微調頻率，怎么確定相位差？”另一人問。

“通過反饋回路實時校正。”葉無天寫下一組動態補償方程，“只要監測到等離子體邊緣擾動，系統就在千分之一秒內調整次級磁場強度。”

陳老盯著公式看了許久，忽然問：“這個補償邏輯……你從哪學的？”

“自己推的。”葉無天筆尖未停，“現有模型解決不了邊緣湍流，我就換了個思路。”

有人翻動資料，低聲議論。陳老沒再追問，只說：“把模型加載進測試平臺，今天下午做一輪模擬運行。”

葉無天點頭，回座。他沒說，這模型他已經在腦內跑過三遍，每一次都成功。

中午十二點十七分，主控室警報驟響。監控畫面顯示三號實驗艙濃煙滾滾，溫度讀數瞬間飆升至兩千度以上。葉無天沖進現場時，消防系統已啟動，但核心設備外殼已經扭曲，冷卻管道爆裂，地面殘留著黑色焦痕。

他蹲下，手指蹭過地面。痕跡不是碳化，而是熔融后再凝固的金屬殘渣，邊緣呈不規則蜂窩狀。系統自動調取痕跡化學分析庫，三秒后反饋：含RDX與PETN混合物，軍用級塑性炸藥特征成分。

他站起身，環視四周。通風管道口有輕微變形，內壁殘留微量銀灰色粉末。系統啟動環境感知回溯，結合空氣流動模型，反推出爆炸源位置——來自管道內部，非電路短路或氫氣泄漏。

“初步判斷是設備老化引發氫爆。”所長出現在門口，身后跟著兩名安全主管，“所有高風險實驗暫停，數據先封存。”

葉無天看著他：“封存什么？服務器備份全毀了。”

“你不是提交了模型文件？”

“提交的是壓縮包，原始參數和迭代記錄都在本地硬盤，現在硬盤熔了。”

所長皺眉：“那你腦子里有沒有？”

“有。”葉無天說，“但我需要知道，為什么偏偏在我提交三分鐘后就炸了？”

會議室里，七名專家重新聚齊。所長宣布事故定性為意外，建議轉入低功率驗證階段。

葉無天坐在角落，沒出聲。直到討論接近尾聲，他才開口：“近五年，同類裝置共發生十七次故障，其中十五次為冷卻系統問題，兩次為電磁線圈過載。沒有一次是內部爆炸。”

所有人看向他。

“設備老化確實存在，但故障率不足0.3%。這次爆炸點位于通風管道深處，殘留物含高能炸藥成分，燃燒溫度遠超氫氣爆炸極限。而且……”他停頓一秒，“數據丟失太干凈。如果是意外，備份系統至少會留存部分日志。但現在，連緩存區都是空的。”

陳老盯著他：“你意思是，有人清除了數據？”

“不是清除，是定向抹除。”葉無天說，“普通斷電不會讓固態硬盤物理損毀。只有強電磁脈沖或物理破壞才能做到。而爆炸，剛好掩蓋了這一點。”

會議室陷入沉默。

所長搖頭：“沒有證據，不能亂說。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局面，不是追責。”

“那我建議啟動第三方數據審計。”葉無天看著他，“至少查一下服務器訪問日志，看看有沒有異常登錄記錄。”

“這不符合流程。”

“流程保不住技術。”葉無天站起來，“我花了一夜做出的模型，八十九點六的效率，四點七秒的穩定時長。它不是紙上談兵，是能推進點火進程的關鍵。現在它沒了，只剩我腦子里還記得。你們要我繼續干，就得讓我知道，接下來會不會再炸一次。”

陳老沒說話，但眼神變了。

所長沉默片刻，終于點頭：“可以查日志。但僅限內部，不對外公開。”

葉無天沒再爭。他知道，這已經是底線。

他走出會議室，走廊燈光依舊冷白。拐角處，他停下，右手按在腹部舊傷位置。痛感還在，但已被某種更清晰的感知覆蓋。他能聽見遠處冷卻泵的震動頻率，能判斷出電梯鋼纜的張力偏差，甚至能感知到頭頂通風口氣流中夾雜的微量金屬粉塵。

系統在運行。

而他知道，那場爆炸，不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