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天站在實驗室外的緩沖區(qū)，手指在門禁讀卡器上停了半秒。新發(fā)的工牌背面還帶著塑料的涼意，CX-0，編號從零開始，沒有前綴，也沒有部門歸屬。他刷了卡，綠燈亮起，門鎖咔噠一聲彈開。

走廊盡頭是主控室，玻璃墻后幾臺顯示器正跳動著等離子體密度曲線。值班工程師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指了指觀察窗。設(shè)備已經(jīng)啟動，環(huán)形裝置在真空艙內(nèi)發(fā)出低頻嗡鳴，像某種沉睡生物的呼吸。

他走近玻璃，手掌貼上去。震動順著掌心爬上來，細微但清晰。磁場在運行，頻率偏高，有輕微震蕩。他盯著數(shù)據(jù)流看了一會兒，開口：“主磁線圈的諧振頻率調(diào)高了0.3Hz？”

工程師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波形抖動周期變了。”葉無天指著其中一條曲線，“你們想壓制邊緣擾動，但反而激起了剪切模不穩(wěn)定性。現(xiàn)在等離子體邊界層正在輕微偏移。”

工程師皺眉，調(diào)出參數(shù)記錄。三秒后，他手指停在修改時間上——正是半小時前，系統(tǒng)自動微調(diào)了線圈電流。

“這調(diào)整是AI做的。”他說。

“AI不懂現(xiàn)場。”葉無天收回手，“它只看目標函數(shù)。可這里的聲音不對。”

“聲音？”

“磁場有節(jié)奏。”他閉上眼，“現(xiàn)在的頻率讓等離子體像在掙扎。降0.3Hz，讓它回到共振谷底，震蕩會自然衰減。”

控制臺前的技術(shù)員交換了個眼神。主工程師猶豫片刻，手動輸入指令。

五秒后，屏幕上的波動曲線開始平滑。密度分布重新對稱，能量約束時間上升了百分之四。

有人低聲說了句什么。主工程師看了他一眼，拉開控制室門，“進來吧。”

葉無天走進去，站在操作臺旁。他沒碰任何設(shè)備，只是閉眼聽著。嗡鳴聲沉了下來，變得均勻，像雨滴落在鐵皮屋頂?shù)墓?jié)奏。他記起來了，南天門計劃啟動時，第一代原型機就是這個聲調(diào)。不是數(shù)據(jù)，不是模型，是真實物理系統(tǒng)的共鳴。

他睜眼，點了點頭。這里能打。

第二天早上，他改了路線。原本步行十分鐘到公交站，這次他繞進地下通道，穿過商場后門，又拐進菜市場。濕滑的地磚上堆著魚鱗和菜葉，攤主吆喝聲混成一片。他拎著一袋雞蛋走出市場東口，眼角掃到街角電瓶車上的男人。

黑色頭盔，深灰夾克，左手扶著車把。那人沒動，也沒看表，但就在他抬腳的瞬間，電瓶車無聲啟動，滑出停車區(qū)。

葉無天繼續(xù)走。他在便利店買了瓶水，擰開喝了一口，借玻璃門反光看身后。那人停在十米外，低頭看手機。他繞到收銀臺另一側(cè)，再次用手機屏幕反光捕捉對方側(cè)臉。

左耳耳垂缺失，切口整齊，像是手術(shù)切除或舊傷。

他走出店門，把空瓶扔進垃圾桶，路線再次變更。穿過兩條小巷，翻過一段矮墻，最后從廢棄車棚鉆出。站在公交站臺時，手表顯示晚了十七分鐘。他等了四分鐘，那輛電瓶車出現(xiàn)在對面路口，停在樹蔭下。

第三天，他提前離開實驗室。晚上八點，園區(qū)路燈剛亮。他沒走正門，而是沿圍墻邊的小路往地鐵站去。走到半路，突然拐進一條窄巷，貼著墻根蹲下，解鞋帶。

腳步聲沒有傳來。

他系好鞋帶，起身繼續(xù)走。巷子通向主路，前方五十米就是監(jiān)控密集區(qū)。快到路口時，他忽然加速，沖進探頭正下方的人行道，猛地轉(zhuǎn)身。

那人站在巷口陰影里，沒穿夾克，只穿一件黑色速干衣，手里握著一根短棍。他沒戴頭盔，臉上有道疤從眉骨斜切到下巴。

葉無天沒動。

對方往前一步，短棍抬起。金屬表面閃過一道藍光，空氣里有股臭氧味。

電磁脈沖武器。

葉無天側(cè)身撲向墻邊堆著的施工鐵鏈，剛抓到手，那人已沖到面前。短棍橫掃，他低頭，肩膀擦過，皮膚一陣發(fā)麻。鐵鏈甩出，纏住對方小腿，猛力一拽。

那人踉蹌，沒倒，反手一拳砸來。葉無天后仰，拳頭擦過鼻尖，順勢倒地翻滾，鐵鏈另一頭勾住路燈基座，借力彈起。

他轉(zhuǎn)身就跑。

身后腳步聲緊追不舍。主路上還有行人，他直接撞進一對情侶中間，高喊“抓賊！”聲音撕裂夜色。

路燈接連亮起。前方路口監(jiān)控探頭旋轉(zhuǎn)半寸，紅燈閃爍。

腳步聲停了。

他不停，繼續(xù)往前，穿過馬路，沖進便利店，靠在冰柜邊喘氣。店員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xù)刷手機。

他慢慢直起身，走到洗手間。鎖上門，擰開水龍頭。鏡子里的人臉色發(fā)白，右手虎口裂開，滲著血。他用冷水沖洗，掏出紙巾按住。

門外傳來腳步聲，停在門口。

他屏住呼吸。

腳步聲移開，漸遠。

他打開背包，翻出創(chuàng)可貼。貼好傷口時，發(fā)現(xiàn)鐵鏈只剩半截，另一頭斷在巷子里。

他把殘鏈塞進包里，走出便利店。夜風吹在臉上，帶著塵土和尾氣的味道。他看了眼表，23:17。

地鐵末班車已過。他步行回家，路線換了三次。走到樓下時，抬頭看自家窗戶。燈沒開，一切如常。

他站在樓道口沒進去，靠在墻邊，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指摸向口袋，空的。工牌在實驗室交還了，明天才能領(lǐng)。他閉上眼，耳邊又響起那根短棍揮動時的嗡鳴。

然后是那句話。

“你不該屬于這個時代。”

他睜開眼，盯著地面裂縫里一截煙頭。火已經(jīng)滅了，紙皮卷曲發(fā)黑。

這句話不是警告。

是確認。

對方知道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可他從沒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跡。高考答卷被降維處理，實驗室建議只涉及基礎(chǔ)物理，連“南天門”三個字都沒提過。

是誰在查他？

他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走進樓道。電梯壞了，他爬樓梯上七樓。開門進屋，反鎖，拉窗簾，打開臺燈。

桌上放著一支筆，是他今天用過的。他拿起筆，擰開筆帽。筆芯尾端貼著一小片金屬箔，只有米粒大，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他捏住箔片，輕輕揭下。

這不是他裝的。

也不是實驗室的標準配置。

他把箔片放在燈下。反光很弱，像是某種被動應(yīng)答器。如果一直帶在身上，位置就能被持續(xù)追蹤。

他走到廚房，打開燃氣灶。火苗竄起，他把箔片伸進火焰。三秒后，它開始發(fā)紅，接著扭曲，最后化成一滴銀珠，落在灶臺上。

他關(guān)火，用紙巾包住殘渣，塞進煙灰缸，倒上水。

然后打開電腦，新建一個文檔。輸入一行字：“被動追蹤裝置，微型，耐高溫，反應(yīng)頻率未知。”

他刪掉最后一句，只留前半句。

關(guān)機。

他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樓下街道空蕩，一輛共享單車斜靠在路燈下，車筐里有片紙，被風吹得微微顫動。

他放下窗簾，轉(zhuǎn)身走向臥室。

床頭柜抽屜拉開，他取出一把折疊刀。刀刃彈出，寒光一閃。

他把刀放在枕下，躺下，閉眼。

窗外，風把那張紙吹了起來，翻了幾圈，落進下水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