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的鐵皮頂棚被曬得發(fā)燙，葉無天站在陰影里，褲兜里的紙片邊緣硌著指尖。他沒看對面那輛黑車，也沒去碰筆袋拉鏈。車還在那兒，后視鏡的角度變了，像是被人手動調(diào)過。

他抬腳往前走，步伐沒變，只是左手從兜里抽出，把那張折疊的草稿角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紙片落地時沾了點灰，半邊露在外面。

三公里外，國家能源研究院評估室。

門開時，里面五個人都抬頭。葉無天沒穿校服，換了一件深色夾克，拉鏈拉到下巴。他走進來，腳步落在防靜電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

“坐。”陳老指了指中間的椅子。

葉無天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在等指令。沒人說話。墻上掛鐘指向下午三點十七分。

“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凑夷恪！闭f話的是主位的中年專家，手里捏著一份打印件，正是他高考答卷的掃描版。

“因為那道題。”葉無天說。

“不是題。”陳老打斷，“是答案。你寫的那個ε，不是常數(shù)，也不是擬合參數(shù)。它是等離子體邊界層在非對稱磁場下的自然共振點。這個概念，三年前我們內(nèi)部討論過，沒公開。”

葉無天沒應聲。

“高中生不會知道這個。”另一人開口，“更不會用它來修正磁鏡比。”

“我猜的。”葉無天抬頭，“從洛倫茲力開始推，推到第三步卡住了。后來想到，如果磁場不只是約束粒子，還能壓制湍流本身，是不是就能突破Q值瓶頸？然后試了幾個變量，ε剛好能讓擾動衰減。”

會議室靜了兩秒。

陳老忽然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筆：“那你現(xiàn)在推一遍。”

葉無天站起來，走過去。他接過筆，沒猶豫，直接寫下第一個公式。筆尖劃過白板，聲音清脆。

“從電荷在磁場中的運動方程出發(fā)。”他邊寫邊說，“引入速度剪切項，再加一個橫向梯度修正。這時候，系統(tǒng)會出現(xiàn)一個隱含的穩(wěn)定點……”

他寫到第五行，主位專家突然抬手：“停。”

葉無天收筆，筆尖懸在空中。

“這個修正項。”專家盯著白板，“我們?nèi)ツ暝凇h(huán)流器-5’實驗里觀察到類似現(xiàn)象，但一直沒找到數(shù)學表達。你這公式……和我們的數(shù)據(jù)對得上。”

葉無天把筆放回槽里：“那說明它不是錯的。”

陳老沒說話，轉身從資料架上抽出一份文件，翻到某一頁，遞過去：“這是我們上個月在青海基地測到的一組異常波形。你看看。”

葉無天接過，掃了一眼。波形圖上有三段不規(guī)則震蕩，周期接近但不完全重復。他腦子里瞬間跳出一組微分方程。

“這是阿爾文波在非均勻場中的耦合震蕩。”他說，“第三段峰值偏移，是因為磁場梯度突變導致相位失配。如果在那個位置加一個動態(tài)補償線圈，頻率調(diào)到1.618倍基頻，就能讓三段波疊加成駐波。”

房間里有人翻動記錄本。

陳老盯著他：“這個數(shù)值，你不是第一次用。”

“巧合。”葉無天把文件還回去，“數(shù)字而已。”

“不是巧合。”陳老聲音低下來，“這個比例出現(xiàn)在你的答卷里，出現(xiàn)在你的推導里，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在你對實驗數(shù)據(jù)的判斷上。你不是學生，你是懂這個系統(tǒng)的。”

葉無天沒否認，也沒承認。他走回白板前，拿起另一支筆：“你們覺得我的設計只能做小型裝置？”

沒人回答。

“那就放大。”他在白板上畫出一個環(huán)形結構，“把雙頻磁鏡做成陣列，用超導材料嵌套十層，每層獨立調(diào)控。等離子體注入后，利用自感應電流形成反饋回路。當能量增益比突破50，反應就能自持。”

他寫下“人造太陽”四個字，圈住。

“這不是反應堆升級，是能源形態(tài)的替換。太陽靠引力約束，我們靠磁場。它不可控，我們可以做到開關自如。”

會議室安靜得能聽見筆掉在地上的聲音。

主位專家開口：“你這構想，至少需要E級超算做仿真，材料要耐受兩億度等離子體沖刷，控制系統(tǒng)延遲不能超過微秒級。你拿什么做？”

“我能做仿真。”葉無天說，“七十二小時內(nèi)出第一版模型。材料問題，可以先用現(xiàn)有高溫合金模擬邊界條件。控制延遲……我寫算法。”

“你連實驗室都沒進過。”專家冷笑，“你知道安全規(guī)程嗎？知道等離子體失控的后果嗎？”

“我知道。”葉無天看著他，“也知道你們?nèi)昵霸凇h(huán)流器-4’上燒毀了主磁線圈，因為沒算準擾動傳播速度。如果當時用了動態(tài)場補償，損失能減少百分之七十。”

房間里一片死寂。

陳老緩緩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你不是看過資料。你是……經(jīng)歷過。”

葉無天閉了下眼。

“我不在乎你從哪來。”陳老把眼鏡戴回去，“我在乎的是，你說的這些，能不能落地。”

他轉身走到主控臺，按下錄音鍵：“我提議，啟動‘晨曦預研’特別通道，授權葉無天以觀察員身份，參與聚變裝置設計組。”

主位專家皺眉：“這不合程序。他沒履歷，沒審查記錄，連學歷都沒驗證。”

“程序可以補。”陳老盯著葉無天，“思想等不了。”

“他連項目編號都不能有。”另一人說，“最多算臨時協(xié)作者。”

“可以。”葉無天說，“我可以簽保密協(xié)議，接受監(jiān)控，不掛名。但我得進實驗室。”

“為什么非要去現(xiàn)場？”陳老問。

“因為有些東西，”葉無天看著白板上的環(huán)形結構，“光看數(shù)據(jù)不行。我得聽見等離子體的聲音，感覺到磁場的震顫。不然，做不出真正的設計。”

陳老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你不是來考試的。你是來接手的。”

他轉向主位專家：“給他一個工牌。編號，從‘CX-0’開始。”

主位專家還想說什么，陳老抬手止住：“明天九點，帶U盤來。別用草稿紙了。”

葉無天點頭：“好。”

他轉身往門口走，手剛碰到門把手，陳老在背后問：“那個ε，真的是你算出來的？”

葉無天沒回頭。

“是它自己浮現(xiàn)的。”他說，“就像它一直在等我。”

門關上前，他聽見陳老低聲說：“準備超算資源。第一輪仿真，優(yōu)先級最高。”

走廊燈光照進來，落在他半邊臉上。

他抬手摸了摸夾克內(nèi)袋，那里空著。紙片已經(jīng)扔了，但掌心還留著一點折痕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