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卷時，葉無天把答題卡平鋪在桌角，像所有考生一樣安靜等待。監(jiān)考老師走過來，手指在密封袋邊緣壓了兩下，目光停在最后一題的圖示上。那張手繪的“雙頻磁鏡增強結構”線條清晰，內外線圈的匝數(shù)比標注得一絲不茍。

老師沒說話，只是多看了三秒。

葉無天低頭整理筆袋，動作不急不緩。他拉開拉鏈，將草稿紙折成窄條塞進去，指尖掠過紙面，確認那枚被劃掉的三角符號已完全覆蓋。袖口滑下來一點，遮住手腕內側的舊傷痕——那是南天門基地高壓電弧燒灼留下的印記，現(xiàn)在藏在布料下，像一段被掩埋的歷史。

他起身離場，腳步平穩(wěn)，沒回頭。走廊燈光比考場亮，照得他瞇了一下眼。考生三三兩兩散開，有人抱怨題目太偏，有人笑說押中了兩道大題。他穿行其中，背影普通得沒人多看一眼。

可就在他轉過樓梯拐角時，身后教室的門還沒關上，監(jiān)考老師已經(jīng)拆開密封袋，抽出那份答題卡，翻到背面，用紅筆在右下角畫了個圈。

閱卷中心，十樓特批會議室。

這份答卷被放在長桌中央，四周坐著五名專家。組長翻了兩頁就皺眉：“這題分值高，但標準答案只給到基礎磁鏡結構。他這個‘雙頻共振’設計……超綱了。”

“不是超綱。”角落里一個戴老花鏡的老人開口，聲音低但清晰，“是跳級。”

他是退休返聘的核物理顧問，姓陳。三十年前參與過國家聚變預研項目，去年才退下來。他指著圖示旁的推導鏈：“你們看，他從洛倫茲力出發(fā)，一步步推到非線性場耦合，中間沒有跳躍。公式全對，變量定義嚴謹，連量綱都校驗過。”

“高中生？”組長冷笑，“要么抄的，要么瘋了。”

陳老沒反駁，只掏出計算器，重新演算其中一段磁場梯度修正項。算到第三步，他停住，抬頭問：“這個ε，你們覺得是湊數(shù)的？”

沒人回答。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數(shù)據(jù)：1.618。然后畫出等離子體邊界層的阿爾文波傳播方程。“這個匝數(shù)比，剛好讓磁擾動波長與粒子回旋半徑形成駐波條件。他不是亂寫的。”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另一名專家調出國際數(shù)據(jù)庫，搜索近三年所有關于磁鏡改進的論文。結果出來后，他抬頭：“沒有匹配項。最接近的是德國馬普所去年提出的‘多極嵌套’方案，但思路完全不同。”

“也就是說，”陳老緩緩合上卷子，“這個設計，是原創(chuàng)的。”

“可他才十八歲。”有人低聲說。

“那又怎樣？”陳老盯著答卷上的字跡，“思想有沒有年齡限制？”

沒人再說話。

三小時后，這份答卷被掃描上傳至教育部特殊通道，標注為“S級異常響應”。系統(tǒng)自動觸發(fā)三級備案，副本同步送至國家能源研究院技術評估組。

下午四點十七分，校長辦公室。

葉無天坐在沙發(fā)上，校服扣子規(guī)規(guī)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顆。校長遞來一杯水，他接過，沒喝，放在茶幾邊緣，位置恰好不擋視線。

“題目難嗎？”校長問。

“還行。”他說，“最后那道大題，猜著寫的。”

校長笑了笑，沒接話。他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紙，不是成績單，也不是錄取預測，而是一張手寫的便條，上面印著一個帶編號的徽記。

“你知道我們學校十年沒出過滿分綜合科學卷了嗎？”校長說，“你做到了。”

葉無天低頭看水杯，水面微微晃動，映出他模糊的眉眼。

“專家組認定，你的設計……至少具備理論可行性。”校長聲音放輕，“他們說，這不是學生能想出來的東西。”

葉無天手指動了動，像是想搓袖口，又忍住。

“有沒有人教過你這些？或者……看過什么特殊資料？”

“沒有。”他搖頭，“就看了點科普雜志，講托卡馬克的。自己瞎琢磨的。”

校長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換了個問題：“研究所想見你。”

葉無天猛地抬頭。

“不是邀請。”校長把便條推過來一點，“是通知。他們說，你該出現(xiàn)了。”

葉無天沒伸手去拿。

他盯著那張紙，目光落在徽記下方的一行小字上：“技術評估組-能源方向”。字體很小，但清晰。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不是招攬，是審查。他們不是想聽他解釋，而是要確認他到底知道多少。

“我……能不去嗎？”他聲音輕，像在試探底線。

校長沉默片刻，把便條收了回去。“他們不是問你愿不愿意。”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空蕩的操場，“是告訴你，已經(jīng)沒法再當普通人了。”

葉無天沒再說話。

他慢慢站起身，動作依舊規(guī)矩，像一個聽話的學生。出門前，他順手拉好筆袋的拉鏈，指尖在金屬頭上來回滑了兩下，確認草稿紙殘頁還在里面。

走廊燈光依舊明亮。

他走下樓梯，穿過教學樓后門，來到校門口的樹蔭下。一輛送考的家長車剛開走，尾氣在熱浪里扭曲了幾秒，散了。他站在那兒，沒急著走，抬頭看天。

云層很薄，陽光刺眼。

他瞇起眼，右手插進褲兜，摸到一張折疊的紙片——那是交卷前從草稿紙上撕下的角落，上面有他畫過的符號殘跡。他沒燒，也沒扔，一直帶著。

現(xiàn)在他知道，那不只是記憶的烙印。

是標記。

有人能看懂。

他把紙片攥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然后松開，塞進筆袋最里層。轉身朝公交站走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穩(wěn)。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街對面，車窗 tinted，看不見里面。車門沒開，也沒人下車。

但他走過時，后視鏡輕輕轉了個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