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引擎在城郊一處廢棄修車廠后院戛然而止，只余下滾燙金屬冷卻時發出的細微噼啪聲，和兄弟二人粗重不均的喘息。濃重的鐵銹和機油味混雜著陸深身上散發的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這片狹小空間里。

陸淺幾乎是連滾爬下摩托，轉身想去攙扶幾乎是從車上摔下來的陸深。他的手還在不受控制地發抖，碰到陸深冰冷濕黏的衣袖時，像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

“哥…你的腿…還有頭…”他的聲音破碎不堪。

陸深猛地揮開他試圖攙扶的手，盡管這個動作讓他自己踉蹌了一下，不得不單手撐住旁邊一輛廢棄轎車的引擎蓋才穩住身形。他額角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暗紅的痕跡劃過蒼白的臉頰，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刀，死死釘在陸淺臉上。

“東西。”他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陸淺愣了一下，才慌忙從口袋里掏出那堆從尸體上搜刮來的物品——戒指、U盤、現金、打火機、兩部手機。

陸深一把抓過那枚造型夸張的金屬戒指，借著從破窗透進的微弱月光仔細查看。戒指內側似乎刻著極細微的紋路，他用指尖摩挲著，眼神冰冷。接著，他拿起那部屏幕碎裂、模樣古怪的手機，嘗試開機。

毫無反應。

“電池。”陸深喘著氣，額角的血滴落在地上，綻開小小的暗色花朵。

陸淺手忙腳亂地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終于摸到那塊同樣冰冷的電池，遞過去。

陸深裝上電池，再次按下電源鍵。屏幕閃爍了幾下，亮起一個極其簡潔的界面，沒有通常的手機應用，只有一個黑色的對話框，背景是不斷變幻的復雜加密信號圖案。

他嘗試滑動解鎖，需要密碼或指紋。

陸深沒有絲毫猶豫，抓起那只戴著戒指的、已經僵硬冰冷的手，捏著食指，用力按在手機home鍵上。

屏幕解鎖了。

陸淺倒吸一口冷氣，胃里一陣翻攪。

陸深無視了他的反應，快速瀏覽著手機里的內容。收件箱是空的，發件箱也是空的。通訊錄里只有幾個代號：“漁夫”、“清理工”、“影子”、“貨物”…他的目光在“影子”上停留了半秒，眼神更冷了幾分。

他點開一個隱藏極深的日志文件，里面是大量加密的數據流和簡短得如同密碼的通訊記錄。

“[日期：72小時前]貨物已處理。標記完成。等待運輸指令。”

“[日期：48小時前]魚餌已投放。水域：舊港。監控就位。”

“[日期：24小時前]清理工失手。尾巴需處理。漁夫指令：啟動B計劃。影子動向？”

“[日期：12小時前]影子活躍。信號干擾？檔案室異常波動。提高警戒。”

“[日期：2小時前]信號中斷。C點失聯。最高警戒。”

最后一條記錄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他們離開宏利倉儲后巷的時候。

陸深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不僅僅是因為疼痛。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腦中瘋狂旋轉，試圖拼湊出那個龐大陰影的輪廓。

對方有一個嚴密的計劃（“貨物處理”、“魚餌投放”），有執行人員（“清理工”），有指揮（“漁夫”），還在監視著某個被稱為“影子”的人。而他們的行動，已經引起了對方的警覺，甚至可能打亂了對方的某種部署。

“哥…”陸淺看著哥哥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心中的恐懼更甚，“這些…是什么意思？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陸深沒有立刻回答。他退出日志，嘗試點開另一個需要二次加密驗證的文件夾，屏幕上彈出一個紅色的警告框。

他低罵了一聲，放下這部手機，又拿起從另一具尸體上找到的手機。這部手機普通得多，通訊記錄里大多是些沒有實名的預付費用號碼，最近的通話記錄密密麻麻，幾乎集中在過去三天。

他的目光鎖定在其中幾個反復出現的號碼上，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他拿出自己那部老舊的備用手機——屏幕已經碎裂，但還能勉強使用——艱難地將這幾個號碼一字字輸入，保存。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一下，幾乎栽倒。

“哥！”陸淺這次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用肩膀頂住他下滑的身體。

陸深沒有再次推開他。他的重量大部分壓在了弟弟身上，體溫低得嚇人。

“U盤…”他閉著眼，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陸淺趕緊把那個小小的黑色U盤遞到他眼前。

陸深看著它，眼神復雜。這里面可能有關鍵信息，也可能有病毒，或者一旦插入就會觸發對方的追蹤程序。這是一個巨大的風險。

“電腦…”他喘息著，“需要…一臺絕對隔離的電腦。”

陸淺茫然地環顧四周，廢棄的修車廠里只有銹蝕的零件和垃圾。“哪里…”

“周浩…”陸深打斷他，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聯系他…用我告訴你的方式…讓他帶一套干凈的衣服、急救包、還有一臺…沒聯網的筆記本過來。這里…”

他抬頭看了看周圍，報出了一個大概的地址。“讓他到附近…等我們信號。別告訴任何人…包括…”

他的話沒說完，但陸淺明白了——包括內調科，包括周巡，包括警局里任何人。

信任范圍已經縮小到極致。

陸淺感到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他扶著陸深，讓他慢慢靠在相對干凈一點的墻邊，然后顫抖著拿出陸深那部工作手機。他點開通訊錄，找到一個沒有存儲名字、只備注了一個句號的號碼——哥哥告訴過他的，緊急情況下聯系周浩的加密線路。

短信內容按照陸深斷斷續續的指示輸入：【“老地方。急需工具箱和干凈抹布。迷路了，需要離線地圖。”】

點擊發送。

等待回應的每一秒都無比煎熬。陸深靠在墻上，閉著眼，臉色灰白，呼吸微弱。陸淺不停地看著手機屏幕，又警惕地望向修車廠每一個黑洞洞的入口，任何一點風聲都讓他心驚肉跳。

幾分鐘后，手機屏幕亮起。

只有簡短的三個字：【“一小時。”】

陸淺長長地、近乎虛脫地吐出一口氣，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他看向陸深，想告訴他消息來了。

卻發現陸深的頭歪向一邊，眼睛緊閉，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他額角的傷口還在緩慢滲血，流經他毫無血色的嘴唇，滴落在他緊握的那枚怪異戒指和那部解鎖的手機上。

“哥？！”

陸淺撲過去，手指顫抖地探向他的頸動脈。

指尖下，脈搏還在跳動，但微弱而急促。

陸淺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著昏迷不醒的哥哥，又看向手里那部藏著無窮秘密和危險的手機，外面是可能正在全面搜捕他們的警方和神秘致命的敵人。

巨大的孤獨和恐懼如同冰水般將他淹沒。

他只剩下一個人了。

而一小時后，他將獨自面對前來赴約的周浩。

是援軍，還是新的陷阱？

他死死攥緊了那枚冰冷的戒指，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

這枚戒指，是通往真相的鑰匙，還是另一重無法掙脫的枷鎖？

黑夜漫長，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