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市局那扇厚重的玻璃門，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陳舊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

走廊盡頭那間掛著“法醫病理科”牌子的辦公室，就是我的戰場

陳默，法醫助理，這就是我的名字，也是我在這座龐大司法機器里精確運轉的一個小齒輪

當然，在警局的檔案里，我還有個更不起眼的標簽：痕跡檢驗科的編外技術顧問

主要方向是疑難影像分析——畢竟，我的正職薪水，遠不足以支撐我對那些昂貴鏡頭和復雜后期軟件的熱愛

攝影，那才是我真正的氧氣

剛把沾著薄薄灰塵的相機包塞進辦公桌下的柜子里，還沒來得及碰我那杯早就涼透的隔夜茶，門就被敲響了

節奏短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

“進”我應了一聲

門開了，周正陽警長站在門口

他個子很高，肩線平直，深藍色的警服熨燙得一絲不茍，像他這個人一樣，棱角分明，帶著一種近乎嚴苛的秩序感

只是此刻，他慣常銳利如鷹隼的眼神里，沉淀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眉心擰著一個小小的“川”字

他手里捏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陳默，”他徑直走到我桌前，把文件袋“啪”地一聲拍在桌面上，“西郊水庫，撈上來一個

初步報告是自殺，溺亡...但家屬就是不信邪...痕檢那邊拍回來的現場照片和初步尸檢記錄，”他用下巴點了點文件袋，“你幫我再過一遍

特別是照片，用你那雙專門挑刺兒的‘攝影眼’看看...”

我點點頭，解開纏繞的棉線，里面是一疊碼放整齊的彩色照片和一沓打印的報告紙

照片還帶著新打印出來特有的油墨氣味和微微的溫熱

我習慣性地先濾掉文字報告

照片質量很高，鏡頭清晰地捕捉著西郊水庫案發現場的每一個細節焦點，自然是那個俯臥在淺水處的男人...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彎曲著，壓在身下，另一只則軟軟地伸向前方的水中

目光...最后定格在一張近距離拍攝尸體上半身的特寫上鏡頭聚焦在死者濕漉漉的頭發、脖頸，以及那只伸向前方的左手腕部

就是這里，我的視線凝固在照片的左下角，手腕那個位置，一只手表

即使在渾濁泥水的浸泡和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它依然顯露出不凡的質地...這絕不是普通人會日常佩戴的東西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在照片上比劃了一下它的存在，與死者浸在泥水里的狼狽姿態，與這個荒涼偏僻的水庫環境，形成了一種無聲卻強烈的沖突...但這還不足以推翻自殺的結論

我把這張特寫照片抽出來，放在桌面上光線最充足的地方，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邊緣已經磨損得發亮的專業放大鏡

放大鏡冰冷的玻璃鏡片貼上照片，我移動著鏡片最終停在深藍色表盤的正中央在放大鏡下，表盤那光滑如鏡的藍寶石玻璃表面，清晰地映照出周圍的景象以及，一個極其微小、幾乎被忽略的倒影——倒映在表盤左上邊緣，靠近表耳的位置

那是一個扭曲的、略帶弧度的光斑輪廓一副眼鏡的鏡片

我立刻在那堆現場照片里翻找，很快，找到了一張拍攝死者面部的正面特寫...鼻梁兩側空空如也——沒有眼鏡

我又迅速翻閱痕檢報告的證物清單部分沒有眼鏡，一項也沒有

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周隊，”我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報告和照片都顯示，死者被發現時，鼻梁上沒有眼鏡，隨身物品和現場證物清單里，也沒有任何眼鏡的痕跡”

周正陽...眼神銳利如初：“對自殺前摘下眼鏡，隨手扔掉或者掉水里了，完全合理”

“合理，”我重復了一遍，拿起那張帶有手表特寫的照片，推到他面前，同時把放大鏡也遞了過去，“但周隊，請仔細看這里，死者左手腕這塊百達翡麗手表的表盤反光”

周正陽俯身湊近照片眉頭一點點鎖緊...

“這是……”他低聲自語

“一塊鏡片的倒影。”我肯定地說，“這意味著，”我頓了頓，“在拍攝這張照片的瞬間...這副眼鏡，或者至少是其中一塊鏡片，是存在的，并且就在死者手腕附近

它不可能‘提前’被死者自己扔掉或者掉進深水區”

周正陽盯著那個在放大鏡下無所遁形的微小反光點...終于，他緩緩直起身，放下了放大鏡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我臉上

“你的意思是，”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在尸體被發現的時候，眼鏡還在現場？就在他手腕旁邊？然后，消失了？”

“或者被破壞了”我補充道，手指快速而精準地翻動我的指尖停在一張照片上

在照片的右下角邊緣，幾塊不起眼的、帶著棱角的透明碎片散落在黑色的淤泥和灰白色的碎石之間

“看這里，”我把這張照片抽出來...用指尖點了點右下角的碎片，“這些是什么？”

周正陽立刻湊近，再次拿起放大鏡...

“鏡片碎片！”周正陽的聲音陡然拔高，“被踩碎的？”“位置就在死者手腕附近！”

“對”“手表表盤反光證明鏡片當時存在，這張照片則證明它被踩碎在尸體手腕附近的泥地里

時間點，都在警方到達現場之后，痕檢拍照之前。這意味著什么？”

周正陽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意味著現場有鬼！”“在我們的人眼皮子底下，有人動過現場！破壞關鍵物證！這他媽絕對不是自殺！”

他停在桌邊...“眼鏡，為什么要毀掉死者的眼鏡？除非...”他眼中精光爆射，“除非那眼鏡上留下了什么！

“或者，”我提出了另一個更核心的疑問，“兇手需要確保死者被發現時，處于一個‘絕對無法看清’的狀態？...這不像一個決意自殺者會給自己設置的障礙”

周正陽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對！這更像是謀殺！...毀掉眼鏡，是為了抹掉可能指向他存在的痕跡

或者就是為了讓死者失去反抗和呼救的能力！”他猛地轉身，抓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技偵小劉！立刻！馬上！帶齊工具，跟我再去一趟西郊水庫案發現場！

重點搜索尸體左手腕附近區域把每一寸泥巴都給我篩一遍！找眼鏡碎片！所有碎片！還有，擴大搜索范圍，看有沒有被丟棄的眼鏡架！快！”

放下電話，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陳默，你這雙眼睛，有點邪門”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他桌上的另一部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周正陽...一把抄起聽筒：“講！”

“周隊！...南城！...舊居民區...筒子樓...死了！現場邪門！...東西全是...倒的！”

周正陽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說清楚！什么倒了？什么？！所有東西？！保護好現場！我馬上到！”他“砰”地掛斷電話...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南城老棉紡廠家屬院，一個獨居老頭死了...那邊的人說...”他頓了一下，眼神里掠過一絲荒誕和凝重，“現場所有的東西——家具、鍋碗瓢盆、甚至死者自己——全他娘的是倒著放的！頭朝下，腳朝上！”

“西郊水庫的碎片，讓小劉他們全力去篩，有結果第一時間報我”他大步走向門口...又停住，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陳默，收拾家伙，跟我去南城。我倒要看看，又是哪個王八蛋在裝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