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薄霧，落在倉嘉家工坊的院子里。頓珠起得早，幫母親忙活早餐，廚房里飄著酥油茶和糌粑的香——是她想了很久的家的味道。

“在BJ能喝到地道的酥油茶不？”母親揉著面問，眼里滿是疼惜。

“能買到速溶的，就是不如阿媽做的好喝。”頓珠接過茶壺，給要起床的家人倒茶。

父親諾布走進廚房，氣色看著不錯。他接過女兒遞的茶杯，忽然問：“聽說昨天有開發商找你？”

頓珠愣了下——消息傳得真快：“嗯，一個地產公司的負責人，想請我當顧問。”

諾布哼了一聲：“又是些拿我們文化賺錢的。你拒了吧？”

“我...答應先看看他們的方案。”頓珠說得小心。

諾布的眉頭立刻皺緊：“頓珠，我早說過，那些商業項目不值得費功夫。他們的‘文化融合’，就是把我們的傳統當裝飾品。”

“阿爸，也許這個不一樣...”頓珠想解釋。

“能有什么不一樣？”諾布打斷她，“三年前那個度假村忘了？也說尊重文化，結果呢？把神圣的圖案貼在衛生間，把經幡做成泳池遮陽傘！簡直是褻瀆！”

頓珠沒說話。父親說的是實話，那事當年在本地建筑圈鬧得不小。

“我們是倉嘉家，”諾布語氣沉下來，“四代人守著真正的藏式建筑傳承。你不能為了點顧問費，毀了家里的名聲。”

“我不是為了錢。”頓珠抬起頭，眼神很定，“要是他們的項目真有問題，我去了或許能避免犯錯；要是他們真心想做，我更該幫忙。”

父女倆的氣氛剛僵住，央金就蹦進廚房：“好香啊！阿媽今天做奶渣包子了嗎？”

早餐后，頓珠回房間打開電腦，仔細看嶼光地產的資料。初步方案果然如她所想，對藏式文化的理解只停在表面——現代建筑外貼藏式紋樣，室內用了些傳統顏色，沒半點深度。

可項目愿景里的幾句話，讓她多看了兩眼：“探索傳統藏式建筑智慧在現代中的應用，而非復制形式。期待在節能環保、空間布局、光影利用上，學千年藏式建筑的智慧...”

至少，對方沒把藏式建筑的價值只當裝飾。

手機響了，是岑嶼的助理確認周二見面的事。頓珠應了，只說最多一小時。

周一下午，頓珠特地去了“LS之光”的規劃地塊。還是片空地，在新城區核心，離布達拉宮三公里左右。她站在邊上，看四周的環境、光照和遠山，腦子里不自覺開始想：這里該怎么設計，才能真的融進去藏式智慧。

周二下午兩點五十，頓珠準時到了嶼光地產的臨時辦公室——在市中心一棟寫字樓里。她穿白襯衫黑長褲，外搭件精致的藏式刺繡馬甲，專業里帶著點自己的文化身份。

前臺領她去會議室時，岑嶼已經在等。他站起來握手：“倉嘉女士，謝謝您能來。”

頓珠注意到，他今天穿得比照片里隨意些，深藍色襯衫配休閑西褲，少了點精英的壓迫感，多了幾分謙和。

“我只有一小時。”頓珠直接坐下，沒繞彎子。

岑嶼點頭：“明白。在展示方案前，想先聽您對初步設計的第一印象——請直說，不用客氣。”

這開場讓頓珠意外。她翻開筆記本，上面記滿了批注：“既然您要聽實話，那我就直說了。”

她一條條理出來：“首先，玻璃幕墻上加藏式紋樣，想法太淺。傳統藏式的黑窗框白墻，不只是好看，是應對高原強日照的智慧。只抄圖案不看功能，是誤解。”

岑嶼認真聽著，點頭記筆記，沒打斷。

“第二，空間布局就是現代商業綜合體的老一套，沒考慮藏式建筑‘回’字形的秩序，還有人與自然的關系。第三...”頓珠一口氣說透七八個核心問題，每個都戳在點子上。

說完后會議室靜得很，岑嶼的團隊臉色都有點尷尬——顯然沒料到會被這么直接地批。

可岑嶼卻若有所思：“您說得對，我們的方案確實只碰了表面。”他往前傾了傾身，目光專注，“那按您的專業看，我們該從哪些地方重新想？”

這個問題讓頓珠愣了下。她原以為對方會辯解，沒想到是這么坦誠地請教。

她深吸口氣：“真要融合，得從根上入手，不是停在裝飾。比如，研究傳統建筑怎么用自然光和通風省能源；學藏式建筑怎么造出讓人靜下來的空間；搞懂色彩圖案背后的文化意思，別瞎用...”

接下來四十分鐘，倒成了場小型專業研討會。頓珠發現，岑嶼雖不是建筑出身，問題卻都問到點子上——看得出來做過功課，是真的想懂藏式建筑的精髓。

“最后一個問題，”快到時間時，岑嶼問，“如果您來主導文化融合這塊，會從哪開始？”

頓珠想了想：“從實地考察開始。帶你們的設計團隊去看真的藏式建筑——不是當游客，是當學生。看布達拉宮，不光看雄偉，看它怎么借山地地形；看大昭寺，不光看金頂，看它怎么安排朝圣的路；看普通民居，不光看裝飾，看它怎么造適合高原生活的空間...”

她說這話時，眼里閃著專業的光，整個人都亮了。岑嶼看著她，忽然說：“那您愿意帶我們去考察嗎？”

頓珠頓了下，才發覺自己說得太多，早超出了“技術交流”的范圍。她看了眼表，一小時到了。

“時間到了。”她站起來收拾東西，“謝謝邀請，我需要時間考慮。但今天的交流很有意義。”

岑嶼也站起來，遞過一份裝訂好的資料：“這是項目詳細背景和愿景，或許能幫您多了解點我們的初衷。”

頓珠接過，禮貌道別。

走出寫字樓，LS的陽光灑在街上。頓珠往大昭寺方向走，心里沒表面那么平靜。她不得不承認，岑嶼和她想的不一樣——比她遇到的很多開發商都真誠、謙遜，他的團隊也確實在用心做功課。

在大昭寺廣場，她看見磕長頭的信徒，身影在陽光下像幅永恒的畫。頓珠忽然想，傳統能傳千年，就是因為每個時代都能找到和當下對話的方式。或許，完全拒絕和現代商業打交道，不是保護傳統最好的辦法？

手機震了，是央金的消息：“姐，見面咋樣？那老板帥不？[壞笑]”

頓珠忍不住笑，回：“就專業交流，別瞎想。晚上想吃阿媽做的藏面了。”

她收起手機，望向布達拉宮。那座宏偉的建筑經了多少時代變遷，卻始終守著自己的魂和尊嚴。或許，真的傳統不是守著不動，而是在變里守住核心的價值。

頓珠深吸口氣，心里有了決定。她要接下這個挑戰——不是信那個開發商，是信自己的專業能把項目往好的方向帶，至少能避免父親擔心的文化褻瀆。

她拿出手機，給岑嶼的助理發消息：“我同意帶隊考察，但要按我的方式和節奏。給我可行的時間段。”

點完發送，頓珠感覺心里那股久違的專業勁兒醒了。這不止是個商業項目，是個試驗場，是她把這么多年對傳統與現代融合的想法落地的機會。

夕陽落下來，她的身影融進八廓街的人潮里，可心里的方向卻越來越清。在LS這座又永恒又現代的城里，關于建筑、文化和理解的對話，才剛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