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像是解除了某種封印,教室里的空氣瞬間活絡起來。許明軒幾乎是彈射到嶼白的桌旁,胳膊肘碰了碰他:“欸,班長,打球去?趁老吳還沒占場。”
嶼白正慢條斯理地把物理筆記收進書包,聞言還沒開口,前排的半夏卻轉過了身,手里拿著本生物練習冊,指尖點著一道遺傳圖譜題。
“江嶼白,這個……”她話沒說完,看到許明軒擠眉弄眼的樣子,頓了頓,“你們要去打球?”
“啊,蘇同學,借你家班長一會兒哈!”許明軒嘴快,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感覺這話有點怪,又嘿嘿笑了兩聲掩飾過去。
嶼白沒搭理許明軒的插科打諢,目光落在半夏指著的題目上,掃了一眼:“伴性遺傳,概率要分男女。”他言簡意賅,抽出剛放好的筆,在草稿紙上快速畫了個簡圖,“這樣看,清楚沒?”
“哦——對!”半夏恍然,輕輕拍了下額頭,“鉆進牛角尖了。”她沖他笑了笑,拿起練習冊,“謝啦!你們快去打球吧。”
嶼白看著她轉回去的背影,才把筆帽扣上,起身:“走吧。”
許明軒一邊勾著嶼白的肩膀往外走,一邊還在嘀咕:“……你家班長……”
“手拿開,熱。”嶼白沒什么表情地抖開他的胳膊。
籃球場永遠是男生釋放荷爾蒙和課業壓力的地方。奔跑,呼喊,身體碰撞,球鞋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音。嶼白在里面很顯眼,不是最高大壯碩的,但動作干凈利落,預判精準,傳球刁鉆,總能在最合適的時候把球送到隊友手里。
一個漂亮的假動作閃過防守,起跳,手腕一壓,籃球劃出流暢的弧線,空心入網。
場邊響起幾聲叫好,有同班的,也有別班的女生。
許明軒跑過來跟他擊掌,擠擠眼:“可以啊哥們兒!剛才那幾個女生一直在看你。”
嶼白抹了把額角的汗,呼吸微促,沒什么反應,視線卻下意識地往場邊掃了一圈。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收回目光,語氣平淡:“還打不打了?”
“打!當然打!”
后半場,嶼白似乎更投入了些,突破也多了幾次,引得場邊目光愈發集中。但他打得依舊冷靜,甚至有些過于冷靜了,像在完成一套精密的程序。
直到某個回合,他帶球突破,起跳上籃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無意間瞥到了場外不遠處。
半夏和許甜甜正從教學樓那邊走過來,看樣子是要去小賣部或者圖書館。許甜甜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半夏側耳聽著,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并沒往籃球場這邊看。
就這么一個走神的剎那,對方補防的人已經到位,嶼白在空中失去平衡,球脫手,人也跟著踉蹌了一下落地,腳踝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沒事吧?”隊友圍過來。
“沒事。”他皺了下眉,活動了一下腳踝,還好,只是稍微扭了一下。他擺擺手,示意繼續。
但接下來的幾分鐘,他明顯收斂了,更多地進行外圍傳導。他的目光不再看向場外,只是專注在比賽上,只是那股之前繃著的勁兒,似乎悄無聲息地泄掉了。
許明軒神經大條,沒察覺,還在那嚷嚷:“嶼白!傳這邊!”
比賽結束,一群人汗流浹背地往教室走。許明軒還在興奮地復盤剛才的某個球。嶼白聽著,偶爾“嗯”一聲,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上樓,拐進走廊。離教室后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聽到前面傳來許甜甜拔高的聲音:“……真的啊?那然后呢?”
然后是半夏帶笑的聲音,壓低了些:“然后就……哎呀,回頭再說。”
嶼白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幾乎同時,前面的半夏和許甜甜也走到了教室后門口。許甜甜先蹦了進去,半夏正要跟進,像是有所感應,回頭看了一眼。
目光正好撞上剛走過來的嶼白。
他額前的黑發被汗水打濕了幾縷,貼在皮膚上,氣息還沒完全平復,看著比平時少了幾分疏離,多了些運動后的活氣。
半夏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秒,很快落到他微跛的右腳上,杏仁眼里閃過一絲了然:“腳扭了?”
嶼白沒料到她會注意到這個,愣了一下,才含糊地應道:“嗯。沒事。”
“晚上回去用冷水敷一下,”她習慣性地叮囑,像爺爺叮囑病人那樣自然,“別急著揉。”
“知道了。”他點頭,從她身邊走過,走進教室。
許明軒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咋呼起來:“啊?嶼白你腳扭了?剛才怎么不說!嚴不嚴重?”
嶼白沒理他,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半夏也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從桌肚里拿出下節課的課本。許甜甜湊過來,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卻被半夏用筆輕輕敲了下手背。
“上課了。”她指了指黑板方向。
許甜甜吐吐舌頭,縮了回去。
物理老師已經站在講臺上,開始板書今天的課題。教室里安靜下來,只剩下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
嶼白坐在后排,能看見前面斜前方那個挺直的背影,和她偶爾因為思考而微微偏頭的動作。
腳踝處還隱隱作痛,他卻沒有絲毫煩躁。
窗外陽光正好,蟬鳴未起,教室里彌漫著書本和粉筆灰的味道。某個瞬間,他忽然覺得,剛才場上那些投來的目光和喝彩聲,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只有眼前這個安靜的背影,和那句簡單的“腳扭了?”,清晰地落在心湖上,蕩開一圈極細微的、連自己都未曾深想的漣漪。
他低下頭,攤開物理書,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頁邊緣。
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樣。
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