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等他們?nèi)俗叩綄W校時，天空已重新放晴，濕漉漉的柏油路面反射著清亮的光，空氣里滿是雨水洗刷過的清新味道。

許明軒一路上都顯得有些過于安靜，那雙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睛時不時在江嶼白和蘇半夏之間瞟來瞟去，像是在解一道比物理競賽題還難解的謎。剛才藥鋪里那件遞得過于自然的外套，和他認識的、對旁人總帶著點禮貌疏離的江嶼白，實在有些對不上號。

“欸，我說……”他終于憋不住，湊近嶼白，壓低聲音，話還沒問出口，就被嶼白一個清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卷子抄完了？”嶼白語氣平淡，腳下步子沒停。

“……完了。”許明軒噎了一下，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知趣地沒再追問。他快走兩步，又躥到半夏旁邊，“蘇同學，下午生物小組討論，借我看看你的筆記唄？”

“好啊，”半夏笑起來，琥珀色的瞳孔在雨后陽光下顯得格外通透，“不過我的字有點亂，你別看不懂就行。”

“看得懂看得懂！你的筆記比老師板書清楚多了！”

說說笑笑間，菁華中學的教學樓就在眼前。作為本市的重點高中，即便是課間，也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迫感。

高二的理科重點班，更是這種氛圍的核心。

教室寬敞明亮，黑板上還殘留著上節(jié)課復雜的數(shù)學公式。嶼白一進門，就有同學拿著習題集圍過來。

“班長，這道電磁感應題的受力方向……”

“江嶼白，老師讓你下課去一趟辦公室，好像是關于競賽集訓的事。”

他應對自如，思路清晰，三言兩語點透關鍵，又不會讓人覺得居高臨下。那種冷靜睿智的氣場，讓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人群的焦點。他走到自己的座位——靠窗那一組的倒數(shù)第二排，放下書包。

半夏的座位在他前面一排的斜前方。她不像嶼白那樣時刻被人環(huán)繞，但也能感受到她周圍一種沉靜的氣場。幾個女生正圍著她，討論的卻不是習題。

“半夏，快幫我看看，我這月季葉子怎么又黃了？我按你說的澆了淘米水也不管用啊。”一個女生舉著手機里的照片，愁眉苦臉。

“淘米水要發(fā)酵過的才行呀，而且不能多澆，你看這里，”半夏微微側(cè)頭，手指點著屏幕，聲音溫和，“像是紅蜘蛛，等下課我去幫你看看。”

她對待花草就像對待藥材一樣，有種天生的耐心和細致。

上課鈴及時響起，解救了被圍住的嶼白，也暫時中斷了女生們的討論。

物理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目光掃過全班，最后落在江嶼白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上次隨堂測試的最后一題，全班只有江嶼白用了兩種解法，其中一種非常巧妙，我下面講一下……”

嶼白神情沒什么變化，只是專注地看著黑板。前排的半夏卻回過頭，飛快地朝他眨了下眼，嘴角彎起一個俏皮的弧度，像是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很厲害”。

嶼白握著筆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底那點不易察覺的柔光又悄悄溜了出來。

課間操時間，人群涌向操場。初夏的陽光已經(jīng)有些熱度，廣播體操的音樂聲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

做完操，隊伍散開，大家三三兩兩地往教學樓走。嶼白身邊很快又聚起了人，討論著剛才沒爭辯完的物理題。半夏和許甜甜、林星遙幾個女生走在一起，不知說了什么，笑得肩膀微微發(fā)抖，陽光把她束起的馬尾照得毛茸茸的。

就在這時，班主任李老師走了過來，叫住了半夏。

“蘇半夏，來一下。”

半夏跟著老師走到一旁的香樟樹下，樹影婆娑。

“半夏啊，這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你文科成績非常亮眼，尤其是語文和歷史。”李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溫和但帶著明顯的傾向，“老師覺得，以你的資質(zhì)，學文科前景會更廣闊。清北的文科院系，我們學校還是很有競爭力的。理科嘛，畢竟還是男生更擅長一些，也更辛苦。你覺得呢？”

半夏安靜地聽著，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起來，眼神卻愈發(fā)清晰堅定。

“李老師，謝謝您。”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像溪水一樣清晰，“但我還是想學理科。”

“哦？為什么這么堅持？”李老師有些意外。

“因為……”半夏頓了頓，似乎在想怎么表達最準確，“理科是基礎。我想學醫(yī)，中醫(yī)也需要很好的化學和生物基礎。”她想到爺爺?shù)乃幑瘢切┥l(fā)著古老智慧的草木，想到如何用更現(xiàn)代的方式去理解它們，“這不是辛不辛苦的問題，是我想走的路。”

她的目光越過李老師，下意識地尋找著什么，然后，在不遠處的人群里，對上了江嶼白的視線。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脫離了討論，正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安靜地看著她這邊，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談話有些不同尋常。

他的目光沉靜而專注，沒有任何干擾的意思，只是在那里。像一座山，無聲地立在她身后。

半夏忽然覺得心里更踏實了。

她轉(zhuǎn)回頭，對著李老師，語氣更加肯定：“老師，我已經(jīng)想好了。”

李老師看著她眼里的光，那不是在賭氣也不是在幻想，而是一種經(jīng)過思考的、澄澈的堅定。她嘆了口氣，最終拍了拍半夏的肩膀：“好吧，既然你目標這么明確，老師也不多勸了。好好學，一樣能出成績。”

“謝謝老師。”

談話結(jié)束，李老師轉(zhuǎn)身離開。人群也漸漸散去，準備下一節(jié)課。

嶼白這才自然地走上前，走到她身邊，兩人默契地沿著林蔭道往教學樓走。

“李老師找你……”他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嗯，”半夏點點頭，語氣輕松下來，“還是選科的事。”

“你怎么說？”

“我說我要學理科啊。”她側(cè)過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小得意，仿佛剛打了一場勝仗。

嶼白看著她生動的表情，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很快又掩藏下去，只淡淡應了一聲：“嗯。”

他知道她會這么選。他一直都知道。

他什么都沒多說，也沒有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或支持，只是在她做出選擇后，用一種沉默卻堅實的方式，站在了她這一邊。

就像他知道，她不需要那些浮于表面的安慰或鼓勵，她需要的是尊重和信任。而這些東西，他早已給了她很多年。

陽光透過香樟樹葉的縫隙，灑下細碎的光斑，落在兩人肩上，隨著他們的腳步輕輕跳躍。前方教學樓的陰影漸近，但這一刻，廊下的光溫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