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教學(xué)樓的影子浸成暖金色,舒言合上書,指尖在封面輕輕按了按,聲音平穩(wěn)得像秋日的湖面。
“我爸媽今晚不在,你們要是不忙,來我家待會兒吧。”他說話時沒看誰,卻像是把每個人的反應(yīng)都收進(jìn)了眼里。
建鵬正勾著亮彩的胳膊打鬧,聞言手一松:“去!你家那套星圖冊我還沒看完。”亮彩掙開他,拍著巴掌喊:“要吃芒果干!”
陳思思整理著畫具,孔雀從她背包里探出頭,亮片裙擺掃過帆布:“也好,省得在外面吹風(fēng)。”
王默剛收拾好書包,就見小胖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跑過來,臉上堆著笑:“王默,今天一起走不?我媽給我?guī)Я碎僮樱帜銉蓚€。”
王默停下腳步,校服袖口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不了,今天有點事,你先走吧。”
她說話時目光很平,沒什么波瀾,卻透著股讓人沒法拒絕的篤定。
小胖愣了愣,撓撓頭:“行吧,那明天見。”
“嗯。”王默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往舒言那邊走。口袋里的羅麗動了動,小手輕輕勾住她的指尖,像是在確認(rèn)她的情緒。
她抬眼時,舒言的目光剛好掃過來,鏡片后的視線溫和卻沉靜,像含著層薄光。王默沒說話,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應(yīng)了。
舒言家的門開得輕,玄關(guān)的燈隨著推門的動作亮起來,光線柔和得不刺眼。
亮彩先從建鵬兜里蹦出來,小短腿在地板上敲出輕快的響:“羅麗!這里!”
羅麗被王默用指尖輕輕推了把,立刻朝著聲音跑過去,裙擺掃過光潔的地磚。
“亮彩!”兩個小娃娃撞在一起,滾在地毯上笑,聲音脆得像碎冰。
黑香菱從封銀沙肩頭跳下來,走到羅麗身邊,指尖拂過她的發(fā)梢:“許久不見,你好像長個子了。”
“真的嗎?”羅麗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浸了光。
茉莉端著托盤從廚房出來,剛烤好的餅干還冒著熱氣,香氣漫得滿室都是:“過來吃點東西吧,烤了你們愛吃的杏仁味。”
幾個娃娃圍過去,嘰嘰喳喳說著話,熱鬧里透著股安穩(wěn)。
羅麗穿了條新裙子,是純粹的白色棉布,上面印著細(xì)碎的淺粉玫瑰,裙擺側(cè)邊還繡了朵小小的白玫瑰,針腳不算精致,卻透著股認(rèn)真勁兒。
孔雀被陳思思放在沙發(fā)扶手上,她攏了攏亮片裙擺,目光落在羅麗身上時,忽然皺起眉:“羅麗,你這裙子怎么回事?料子看著就糙,一點光澤都沒有,哪像個仙子穿的?”
羅麗臉上的笑淡了些,下意識往王默的方向縮了縮。
孔雀卻沒停,揚(yáng)著下巴道:“我主人給我買了好多新裙子,都是進(jìn)口的云錦料子,還有鑲珍珠的披肩,你要是缺裙子,去我那兒挑啊,總比穿這白棉布強(qiáng)。”
王默剛換好鞋,正往客廳走。她穿著藍(lán)白校服,領(lǐng)口扣得整整齊齊,聽到這話時腳步?jīng)]停,只是面無表情地從孔雀身邊走過,徑直坐到沙發(fā)另一端。
然后她沒說話,也沒做別的,就只是坐著,目光平平地落在孔雀身上。那眼神沒帶怒氣,也沒帶嘲諷,像一潭深水,靜得讓人發(fā)慌。
客廳里的喧鬧忽然淡了些。亮彩嘴里的餅干嚼得慢了,茉莉端著托盤的手頓了頓,連舒言翻書的動作都輕了幾分。
孔雀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么,對上王默那雙眼時,話卻卡在了喉嚨里。
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像在演獨角戲,而眼前這個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羅麗悄悄跑到王默腳邊,小手攥住她的褲腳。
王默低頭,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頭頂,目光始終沒離開孔雀,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空氣靜得能聽見餅干碎屑落在托盤上的輕響。
孔雀被王默看得坐不住,剛要跳起來理論,舒言合上書的聲音適時插了進(jìn)來:“茉莉烤的餅干快涼了,亮彩不是一直念叨杏仁味嗎?”
他語氣平穩(wěn),像在說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目光卻輕輕掃過孔雀,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提醒。
建鵬正把最后一塊曲奇塞進(jìn)嘴里,含混著接話:“就是就是,孔雀你別老挑刺兒,羅麗這裙子挺好看的,白生生的多干凈。”
他說著還拍了拍亮彩的頭,“是吧?”
亮彩使勁點頭:“比你那閃瞎眼的強(qiáng)!晃得我看不清蛋糕上的草莓!”
孔雀的臉漲得通紅,剛要反駁,封銀沙忽然靠在玄關(guān)柜上開口了,聲音有點低,卻足夠清晰:“穿什么是別人的事,盯著不放倒顯得小家子氣。”
黑香菱在他肩頭輕輕拽了拽他的衣領(lǐng),他卻沒再多說。
只是往王默那邊瞥了眼——她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目光雖收了回去,落在膝蓋上的手卻輕輕蜷了蜷,像是在護(hù)著什么。
王默這才動了動,指尖滑過羅麗的發(fā)頂,聲音很輕:“去吃餅干。”
羅麗抬頭看她,見她眼神松了些,才小步跑到茉莉身邊,拿起一塊曲奇小口啃著。
舒言起身給每個人倒了水,把玻璃杯往孔雀面前推了推:“新泡的檸檬茶,解膩。”他沒提裙子的事,卻像在無聲地圓場。
孔雀捏著裙擺,瞥了眼那杯茶,又看了看正低頭給羅麗剝橘子的王默,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只是拿起一塊餅干狠狠咬了下去。
客廳里的氣氛慢慢活過來,亮彩開始纏著建鵬講籃球賽,茉莉在旁邊數(shù)著盤子里剩下的曲奇,黑香菱和羅麗湊在一起小聲說著話。
王默靠在沙發(fā)上,沒怎么說話,卻在羅麗被餅干渣嗆到時,第一時間遞過了自己的水杯。
舒言端著茶杯,鏡片后的目光掠過這一切,輕輕吁了口氣。
有些爭執(zhí)不必說透,懂的人自然會懂。
暮色漫進(jìn)落地窗時,舒言從書包里抽出練習(xí)冊:“先把數(shù)學(xué)作業(yè)做了吧,最后一道大題有點繞。”
建鵬哀嚎一聲,把作業(yè)本攤在茶幾上:“又是函數(shù)!我看它就像看天書。”
亮彩趴在他胳膊上,對著滿頁公式皺眉頭:“比咒語還難記。”
陳思思咬著筆桿,筆尖在草稿紙上懸了半天:“這輔助線到底該往哪畫?”
孔雀蹲在她手邊,用翅膀尖點著圖形:“往左邊拐?不對,好像該往上……”
封銀沙靠在沙發(fā)角,作業(yè)本翻到最后一頁,那道幾何題的圖形像團(tuán)亂麻。
他盯著看了會兒,指尖無意識地敲著膝蓋,沒說話。
舒言先走到建鵬身邊,拿起筆在圖上圈了個點:“你看這里,把這個三角形平移過去,是不是能湊出個平行四邊形?”
建鵬“啊”了一聲,鉛筆在紙上劃得飛快。
接著他又轉(zhuǎn)向陳思思,耐心地在草稿紙上畫輔助線:“從頂點作垂線,把它分成兩個直角三角形,用勾股定理試試。”
陳思思眼睛一亮,筆尖終于落了下去。
客廳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王默坐在單人沙發(fā)上,作業(yè)本攤在腿上,羅麗趴在旁邊看她寫字,睫毛在紙頁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
她做得快,沒一會兒就翻到了最后一頁,筆鋒利落地寫完,合上本子放在一邊。
封銀沙抬頭時正好撞見,猶豫了下,還是拿起作業(yè)本走過去。
他沒說話,只是把本子放在王默面前,指尖點了點那道幾何題。
王默抬眼,沒問哪里不懂,直接從筆袋里抽出支黑筆,又扯過一張草稿紙。
筆尖落在紙上的瞬間,她的眼神忽然亮了些,不再是剛才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反而透著股篤定的銳利。
先畫原圖,再用虛線標(biāo)出三條輔助線,接著列公式,每一步推導(dǎo)都寫得極快,卻又清清楚楚。
她沒寫多余的字,只在關(guān)鍵步驟旁標(biāo)了“全等”“中位線定理”,最后用個醒目的箭頭指向答案,筆鋒收尾時帶著點利落的勾。
前后不過兩分鐘,她把紙推過去,沒抬頭:“照著看。”
封銀沙拿起草稿紙,上面的字跡不算工整,卻透著股干脆的勁兒,每一步都像搭積木似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壘到終點。
他盯著看了會兒,忽然扯了扯嘴角,是今天第一個算得上笑的表情。
“謝了。”他低聲說,轉(zhuǎn)身回了沙發(fā)角。黑香菱湊過去看,小聲道:“比舒言講的簡潔多了。”
舒言剛教完陳思思,抬頭正好看見這幕,推了推眼鏡,眼底漾起點笑意。
王默已經(jīng)重新拿起自己的書,羅麗正用小手幫她壓著書頁,兩人湊在一起,像幅安安靜靜的畫。
建鵬忽然喊起來:“我也會了!”他舉著作業(yè)本晃了晃,亮彩在他肩頭拍手。
陳思思也放下筆,長舒一口氣:“終于解出來了。”
王默沒回頭,只是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動了動,羅麗會意地往她身邊靠了靠,小腦袋蹭了蹭她的胳膊。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下來,客廳的燈光漫在每個人的作業(yè)本上,把那些曾經(jīng)棘手的難題,都照得清晰了些。
作業(yè)寫完時,窗外已經(jīng)綴滿了星子。
舒言起身去廚房燒了水,玻璃杯里的茶葉慢慢舒展,騰起淡淡的白霧。
建鵬把作業(yè)本胡亂塞進(jìn)書包,往沙發(fā)上一癱:“可算完了!舒言你家有游戲碟沒?”
“沒有。”舒言把水杯遞給他,“不過有天文紀(jì)錄片,講土星環(huán)形成的。”
“沒勁。”建鵬撇撇嘴,卻還是坐直了些,“看看也行。”
陳思思正收拾畫具,孔雀忽然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剛才……是我不對。”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哼,卻被離得近的亮彩聽見了。
“你知道就好!”亮彩叉著腰,“羅麗的裙子明明就很漂亮。”
羅麗正趴在王默腿上看她翻書,聞言抬頭,對著孔雀搖了搖頭,眼睛彎成了月牙。
孔雀愣了愣,沒再說什么,只是悄悄往陳思思手心縮了縮。
封銀沙已經(jīng)把作業(yè)本收好了,黑香菱在他肩頭打了個哈欠。
他看了眼墻上的鐘,起身道:“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樓下。”舒言也站起來。
“不用。”封銀沙擺擺手,走到玄關(guān)換鞋時,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王默——她還在看書,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很柔和,羅麗的小手正幫她捻著書頁的角。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拉開門走了。
客廳里安靜下來,只有紀(jì)錄片里解說員低沉的聲音。王默忽然合上書,對羅麗說:“該回家了。”
“現(xiàn)在就走嗎?”羅麗抬頭,有點舍不得。
“嗯,媽媽該擔(dān)心了。”王默把書放進(jìn)書包,起身時。
陳思思忽然叫住她:“王默,剛才……孔雀說話沒過腦子,你別往心里去。”
孔雀在旁邊趕緊點頭,裙擺被手指揉搓在一起。
王默看了她們一眼,沒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只是道:“走了。”
舒言送她到門口:“我?guī)湍憬休v車?”
“不用,我家不遠(yuǎn)。”王默擺擺手,羅麗已經(jīng)跳進(jìn)她的口袋,只露出個小腦袋。
走到樓道里,口袋里的羅麗忽然小聲說:“其實孔雀的裙子也挺好看的。”
王默嘴角扯出一抹笑,這是今天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笑,像被風(fēng)吹皺的湖面:“你的也好看。”
“真的?”
“嗯,”她抬手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羅麗軟軟的頭發(fā),“比所有亮片都好看。”
晚風(fēng)從樓道窗吹進(jìn)來,帶著點草木的清香。
王默的校服裙擺輕輕晃著,口袋里的小仙子偷偷笑了,把臉埋進(jìn)她的衣角,像藏起了一塊甜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