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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畫影移痕

  • 鐘馗夜巡圖
  • 子墨老爹
  • 4328字
  • 2025-08-21 15:06:42

楊維軍是被凍醒的。

不是空調溫度太低的那種涼,是貼著骨頭縫的冷,像有人把冰碴子塞進了他的被窩。他猛地睜開眼,臥室里的空調明明顯示著26度,出風口卻吹著帶潮氣的風,拂過胳膊時,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窗外的天剛蒙蒙亮,灰藍色的光透過窗簾縫隙鉆進來,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細長的影子。他盯著那道影子看了會兒,忽然發現不對勁——影子的形狀很奇怪,頂端是尖的,像個三角形,而他的窗簾是平紋的,不可能投出這種形狀。

他屏住呼吸,慢慢轉頭看向窗戶。窗簾拉得很嚴實,只留了道兩指寬的縫。風從縫里鉆進來,吹動窗簾邊角,晃出的影子在地板上扭曲著,像條掙扎的蛇。

“是風。”他低聲對自己說,心臟卻跳得厲害。昨晚的夢還殘留在腦子里,鐘馗青灰色的臉,綠幽幽的貓眼睛,還有那個老人沙啞的聲音,攪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走到客廳時,他特意繞開了墻上的《鐘馗夜巡圖》,眼睛盯著腳尖,像怕被什么東西抓住似的。

廚房的鍋里還剩點昨晚的泡面湯,他熱了熱,就著面包囫圇咽下去。味同嚼蠟,舌尖只有一股淡淡的鐵銹味,和早上那根貓毛的味道很像。

收拾碗筷時,他的目光還是忍不住瞟向客廳的畫。

晨光里,鐘馗的黑袍泛著暗沉沉的光,按劍的手指依舊蜷著,看不出任何異樣。斷碑上的殘筆被光線照著,“钅”旁和“目”字的輪廓更清晰了些,拼在一起,像個沒寫完的“鐘”字。那只黑貓縮在陰影里,焦墨的眼睛,安靜得像塊石頭。

“肯定是自己嚇自己。”他擦了擦灶臺,金屬抹布摩擦瓷磚的聲音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整個上午,他都在畫室改另一幅習作,刻意不去想《鐘馗夜巡圖》。可越是刻意,那幅畫的影子越往腦子里鉆。鐘馗的眼睛,黑貓的姿勢,還有母親電話里說的“鐘馗鎮”石碑,像拼圖一樣在他腦海里轉來轉去。

中午,王磊來找他,手里拎著個西瓜。“畢業展的布展時間定了,下周三,你這壓軸作準備好了?”他一邊切西瓜,一邊往客廳瞟,“嚯,掛上了?這鐘馗畫得夠瘆人的。”

楊維軍心里一緊:“瘆人?哪里瘆人?”

“說不上來。”王磊咬著西瓜,含糊不清地說,“就覺得他那眼睛……好像在看我。還有這背景,斷碑配黑貓,你這是想走恐怖路線啊?”

楊維軍沒說話,拿起一塊西瓜,咬了一口。瓜瓤是沙的,甜得發膩,卻壓不住舌尖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銹味。

“對了,”王磊突然想起什么,“昨晚你聽見貓叫了嗎?就后巷里,叫得跟殺豬似的,我被吵醒了,起來看了眼,啥也沒有。”

楊維軍的手頓了一下:“你也聽見了?”

“可不是嘛。”王磊抹了把嘴,“張大媽家那只黑貓,最近總在后巷晃悠,該不會是被什么東西逮住了吧?”他說著,視線落在畫中那只黑貓身上,“哎,你這貓畫得挺像她家那只的,尤其是這眼神,賊得很。”

楊維軍的心沉了下去。張大媽家的黑貓,他見過幾次,通體漆黑,只有眼睛是綠的,和他畫里的貓確實像。可他畫這只貓時,還沒見過張大媽家的貓——他是上個月才從舊貨市場淘到《鐘馗寶相譜》,而張大媽家的貓,是這個月月初才抱來的。

這只是巧合嗎?

王磊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又聊了幾句畢業展的事,就匆匆走了。屋里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墻上的畫,像個沉默的影子,壓得人喘不過氣。

楊維軍走到畫前,第一次敢仔細打量那只黑貓。

貓的體型很瘦,肋骨的輪廓都畫出來了,尾巴緊緊地夾在腿間,透著股警惕。他越看越覺得眼熟,不僅像張大媽家的貓,還像……他忽然想起夢里的貓,綠幽幽的眼睛,弓起的背,和畫里的貓幾乎一模一樣。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畫紙,想摸摸貓的眼睛。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的瞬間,畫中鐘馗按劍的手指,好像又動了一下。

這次看得很清楚,那根食指微微翹起,比早上更明顯了,指尖正對著他的臥室門,像在指引什么。

楊維軍猛地縮回手,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后退幾步,撞在身后的茶幾上,杯子里的水灑了出來,濺在地板上,匯成一小灘水漬。

水漬里,映出了畫中鐘馗的影子。

他盯著水漬看,忽然發現不對勁——畫中的鐘馗是左手按劍,可水漬里的影子,卻是右手按劍。

他猛地抬頭看畫,鐘馗明明是左手按劍,桃木劍的劍柄在左邊,劍穗垂在左腰。可當他再低頭看水漬時,影子里的鐘馗,劍柄卻在右邊,劍穗垂在右腰,姿勢和畫中完全相反。

“不可能!”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水漬里的影子又恢復了正常,左手按劍,和畫中一致。水漬在陽光下慢慢蒸發,影子也變得模糊,最后徹底消失了。

他癱坐在沙發上,渾身發軟。這不是光線問題,也不是幻覺——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影子是反的。就像……畫里的鐘馗,在水里活了過來,換了個姿勢。

太爺爺留下的紙條說:“畫不可補,補則招煞。”母親說,祖屋挖出了“鐘馗鎮”石碑。王磊說,他畫的貓像張大媽家的貓。而現在,畫里的影子,竟然自己換了姿勢。

這張畫,到底有什么問題?

下午,他沒再畫畫,而是翻出了母親寄來的那個舊木盒。木盒是紅木的,上面刻著纏枝紋,鎖早就銹死了,他用螺絲刀撬開,里面只有一張泛黃的紙條,和半塊斷裂的玉佩。

紙條上的字,是用毛筆寫的,字跡蒼勁有力,卻透著股潦草,像是很急的情況下寫的:“畫不可補,補則招煞。碑缺一,魂難聚。貓過尸,血沾衣。寅年生,需自避。”

楊維軍的生日,正是寅年。

他盯著紙條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畫不可補,補則招煞”,指的是他畫的《鐘馗夜巡圖嗎?“碑缺一,魂難聚”,是不是說祖屋挖出的“鐘馗鎮”石碑,少了一塊?“貓過尸,血沾衣”,難道和昨晚的貓叫有關?

他拿起那半塊玉佩,玉佩是青玉的,上面刻著個模糊的“馗”字,邊緣很粗糙,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玉佩很涼,貼在手心,像塊冰。他忽然想起畫中斷碑的殘筆,“钅”旁,“目”字,還有那個彎鉤,會不會和這半塊玉佩有關?

他把玉佩湊到畫中斷碑前,比對了一下。玉佩上的“馗”字,右邊正好是個“首”字,和畫中“目”字的殘筆有些相似。如果把玉佩補在斷碑上,會不會……

他剛有這個念頭,就被自己嚇了一跳。太爺爺的紙條說“畫不可補”,他要是把玉佩貼上去,會不會真的“招煞”?

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把玉佩放回了木盒。現在的情況已經夠詭異了,他不敢再冒險。

傍晚,他出去買晚飯,特意繞到后巷看了看。張大媽家的門開著,她正坐在門口擇菜,嘴里念叨著:“小黑這死貓,跑哪去了,一天沒見影了。”

“張大媽,您家貓丟了?”楊維軍走過去問。

“可不是嘛。”張大媽嘆了口氣,“昨天半夜還聽見它在后巷叫,今天一早就沒影了,該不會是被黃鼠狼叼走了吧?”她抬頭看見楊維軍,眼睛一亮,“小楊,你畫畫好,幫大媽畫張尋貓啟事唄?就照小黑的樣子畫,通體黑,綠眼睛,瘦得跟猴似的。”

楊維軍的心里咯噔一下:“您家貓……叫小黑?”

“是啊,就叫小黑。”張大媽說,“這貓邪性得很,白天不出來,專在半夜瞎溜達,昨天還扒我窗戶呢,嚇得我一晚上沒睡好。”

楊維軍沒再說話,幫張大媽寫了張尋貓啟事,字寫得歪歪扭扭,沒敢畫貓的樣子。他怕自己一畫,又會出什么怪事。

回到出租屋時,天已經黑了。他沒開客廳的燈,借著臥室的光,看見墻上的畫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鐘馗的臉隱在黑暗里,只有眉心的朱砂印,在微光下泛著一點紅,像只睜著的眼睛。

他匆匆吃了晚飯,洗漱完就躲進了臥室,把門鎖得死死的。躺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耳朵卻豎著聽客廳的動靜。

沒有聲音。

安靜得可怕。

平時總能聽到的隔壁的鼾聲,樓上的腳步聲,今晚都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在寂靜的屋里回蕩著。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就在意識快要模糊時,那個老人的聲音又響了。

比昨晚更清晰,更近,仿佛就貼在他的耳朵上,帶著股潮濕的霉味:“別盯著畫看……它在記你的樣子……”

楊維軍猛地睜開眼,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明明鎖了臥室門,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這聲音是怎么進來的?

他屏住呼吸,握緊了拳頭。過了一會兒,客廳里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畫布。

聲音斷斷續續的,時遠時近,聽得人頭皮發麻。

他鼓起勇氣,悄悄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

客廳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有個東西站在畫前,和畫中鐘馗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是畫,哪個是“它”。

“沙沙……沙沙……”

刮畫布的聲音還在繼續,越來越響,像要把畫紙刮破。

楊維軍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他想大喊,想開門沖出去,可腿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刮畫布的聲音突然停了。

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幾秒,他聽到一聲極輕的貓叫,細得像根線,從畫的方向傳來。

然后,是老人的聲音,帶著點滿意的語氣:“記住了……”

楊維軍再也忍不住,猛地后退幾步,撞在床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客廳里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濕透了睡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敢再次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

客廳里還是一片漆黑,墻上的畫靜靜地掛著,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顫抖著打開臥室燈,光線下,他忽然發現,門后的地板上,多了幾處梅花狀的爪印。

爪印很小,像是小貓留下的,顏色是墨黑色的,邊緣還泛著點濕意,像是剛踩上去的。

爪印從門縫一直延伸到客廳,在畫的正下方最密集,像有只貓,在畫前徘徊了很久。

楊維軍的目光順著爪印看向客廳的畫,在燈光下,他清楚地看到,畫中那只黑貓的爪子上,沾著點新鮮的墨痕,和地板上的爪印一模一樣。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這只貓,真的從畫里跑出來了。

他猛地想起王磊的話,張大媽家的貓,一天沒見影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鉆進他的腦海:如果畫里的貓跑出來了,那張大媽家的貓……去哪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沖到客廳,打開所有的燈。明亮的燈光下,地板上的爪印看得更清楚了,墨黑色的,像用毛筆蘸了墨汁踩上去的。

他走到畫前,仔細檢查畫紙。畫紙完好無損,沒有被刮過的痕跡。可當他看向畫中黑貓的眼睛時,卻發現那雙焦墨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影子——一個驚恐的,蒼白的,縮在門口的影子。

而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畫中鐘馗按劍的手指,已經完全伸展開了,指尖正對著他的腳邊,仿佛在說:它就在這里。

楊維軍低頭看向自己的腳邊。

地板上,除了那些爪印,還有一根黑色的貓毛,和早上那根一樣,根部帶著點暗紅色的污漬,散發著淡淡的鐵銹味。

他忽然明白了老人的話:“別盯著畫看……它在記你的樣子……”

這只貓,不僅從畫里跑出來了,還在偷偷地觀察他,記住他的樣子。

那它想干什么?

太爺爺的紙條上寫著:“貓過尸,血沾衣。”

血沾衣……沾誰的血?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畫中鐘馗的臉上,青灰色的臉膛,眉心的朱砂印,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他忽然覺得,這張臉不像鐘馗,更像一個……等待獵物的獵人。

而他,就是那個獵物。

窗外的后巷里,傳來一陣風吹過的聲音,像有人在低笑。

楊維軍猛地關緊窗戶,拉上窗簾,把自己關在一片明亮的燈光里。可他知道,這沒用。

那只貓,那個老人的聲音,還有畫里的鐘馗,已經盯上他了。

他低頭看著地板上的爪印,那些墨黑色的痕跡,像一個個無聲的詛咒,在燈光下,慢慢暈開,朝著他的方向,一點點蔓延過來。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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