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師傅的“偏方”
- 人間道,分裂人格
- 子墨老爹
- 5210字
- 2025-08-21 13:18:00
窗外的天剛蒙蒙亮,青灰色的光透過窗欞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歪斜的格子,像誰用墨筆隨意畫的草稿。他渾身酸痛,尤其是后脖頸,僵得像塊凍住的臘肉——昨晚縮在被子里保持一個姿勢太久,連做夢都在提防著什么東西從床底鉆出來啃影子。
“你昨晚夢游了?”王玄正蹲在地上系鞋帶,見他齜牙咧嘴地揉脖子,忍不住打趣,“半夜聽見你磨牙,還喊‘別碰我影子’,嚇得我以為你被黃鼠狼附身了。”
張凱的臉騰地紅了,趕緊轉移話題:“李青怎么樣了?”
“不清楚,剛路過他門口,沒聽見動靜。”王玄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不過師傅一大早就去他房里了,估計是送早飯。”
兩人剛走到回廊,就看見玄陽道長端著個黑漆托盤從李青房里出來,托盤上放著個空碗,碗沿還沾著點淡金色的渣子。老道的白胡子微微顫動,平日里總是帶著笑意的眼角,此刻像被什么東西揪著,擰出幾道深深的褶子。
“師傅。”張凱和王玄趕緊站定行禮。
玄陽道長“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兩人時,在張凱臉上多停了片刻。他手里的念珠轉得飛快,紫檀木珠子碰撞著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數著什么。“李青還沒醒,你們別去打擾。”老道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夜里沒睡好。
“師傅,他昨晚好多了嗎?”王玄忍不住問。
玄陽道長頓了頓,托盤在手里輕輕晃了晃:“喝了符水,應該能穩住。”他沒再多說,轉身往煉丹房走,背影在晨光里拉得老長,道袍的下擺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的輕響,竟有點倉促的意思。
張凱盯著那碗底的金渣子,心里打了個突。符水?是用朱砂畫的符燒成灰泡的水?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鄉下,鄰居家小孩嚇著了,老太太就會燒點黃紙灰泡水喝,說能“定神”。當時他還偷偷笑那是封建迷信,沒想到現在自己竟身在這種“迷信窩”里,連道長都用這法子。
“走,去看看李青。”張凱拽了把王玄,腳步放得極輕,像兩只偷油的耗子溜到李青房門口。
房門虛掩著,留著道一指寬的縫。張凱湊過去往里瞧,心跳得跟擂鼓似的——李青還躺在床上,眼睛閉著,臉色比昨天稍好了點,不再是那種紙糊的慘白,只是嘴唇依舊沒什么血色。最讓人揪心的是他的脖子,那圈深褐色的勒痕像是嵌進了肉里,在晨光下看著格外瘆人。
“好像是安穩點了。”王玄松了口氣,剛要推門,里面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別吃我!放開我!”李青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雙手胡亂揮舞著,像是在驅趕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我的影子已經沒了!你去找別人啊!”
張凱和王玄嚇得趕緊縮回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慌。這哪是安穩了?分明是更嚴重了!
“進去看看!”張凱推開門沖進去,只見李青正蜷縮在床角,背緊緊抵著墻壁,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空氣,嘴里反復念叨著“別過來”。他的手在脖子上胡亂抓著,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勒著他的喉嚨。
“李青!是我們!”王玄想去拉他,卻被他猛地甩開,少年的力氣大得驚人,差點把王玄甩個趔趄。
“別碰我!它在你手上!”李青的聲音尖得像被踩住的貓,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它要抓我的魂!我看見它的爪子了,黑的!尖的!”
張凱的心沉到了谷底。《百鬼圖注》里說“三食,則魂被攝”,難道已經到這一步了?他盯著李青空蕩蕩的腳下——那里連昨天那點淡灰的影子都沒了,光溜溜的青石板上,只有他和王玄的影子黑沉沉地鋪著,顯得格外扎眼。
就在這時,玄陽道長快步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個青瓷碗,碗里盛著半透明的液體,泛著點奇怪的腥氣。“都出去。”老道的聲音不容置疑,把碗往床頭一蹾,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李青像是被這聲響驚到了,突然停止了掙扎,直勾勾地盯著那碗液體,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又帶著點詭異的渴望。
“師傅,他這是......”王玄還想說什么,被張凱一把拽住了胳膊。
“走吧。”張凱拉著他往外走,路過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玄陽道長正拿著個小勺子,一點點往李青嘴里喂那碗東西,少年的嘴像是被無形的線牽著,機械地張合著,喉結上下滾動,脖子上的勒痕隨著吞咽動作,竟像活物似的動了動。
兩人退到廊下,王玄才甩開張凱的手:“你拉我干嘛?李青那樣子不對勁!”
“師傅肯定有辦法。”張凱的聲音有點干,其實他心里比誰都慌,“你沒看見那碗東西嗎?說不定是啥靈丹妙藥。”
“靈丹妙藥?”王玄撇撇嘴,“我看像鍋底灰泡的水,昨天我去煉丹房送柴火,看見師傅在燒紙人,灰都堆了半鍋底。”
張凱心里咯噔一下。燒紙人?他忽然想起昨晚玄陽道長手里那個布包,難道里面包的是紙人?“你看清楚了?燒紙人干嘛?”
“誰知道呢。”王玄撓撓頭,“不過師傅燒紙人時,嘴里還念叨著什么,我離得遠沒聽清,就聽見‘替身’‘暫安’之類的詞。”
替身?張凱的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想起以前看的恐怖片里,道士常用紙人做替身,替活人受過。難道李青的情況已經嚴重到需要用替身了?那本《百鬼圖注》里說“七日必亡”,今天是第三天,也就是說......
“別瞎猜了。”王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傅修道幾十年,什么邪祟沒見過?肯定能治好李青。走,該去練劍了,再不去管事師兄又要罰我們扎馬步。”
張凱被他拽著往演武場走,腳步卻像灌了鉛。路過廚房時,他看見灶臺邊堆著半筐沒洗的青菜,幾片發黃的葉子耷拉著,像極了李青脖子上的勒痕。灶臺上的鐵鍋還冒著熱氣,鍋里煮著的稀粥咕嘟咕嘟冒泡,米香混著點說不清的怪味飄過來——他忽然想起玄陽道長喂李青的那碗東西,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練劍時,張凱的心思完全不在招式上。木劍在他手里東倒西歪,活像條剛釣上來的泥鰍,好幾次差點打到自己的腿。王玄在旁邊看得直皺眉,用劍鞘敲了敲他的手腕:“你魂游天外呢?這招‘白鶴亮翅’,不是讓你學母雞下蛋!”
“啊?哦。”張凱回過神,學著王玄的樣子把劍舉過頭頂,胳膊卻軟得像面條,剛舉起來就“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到底咋了?”王玄撿起草帽往他頭上一扣,“從昨天起就不對勁,跟丟了魂似的。是不是怕李青的病傳染?放心,那不是傳染病。”
“不是。”張凱摘下草帽扇了扇,陽光把他的影子釘在地上,黑沉沉的,連草帽的紋路都清晰可見。他忽然覺得這影子像個累贅,恨不得找塊黑布把自己裹起來。
“對了,”王玄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昨晚我看見你往藏經閣那邊跑,是不是又想去偷那本講鬼的書?”
張凱嚇了一跳,差點把草帽扔出去:“你看錯了!我......我就是起夜。”
“拉倒吧,你起夜能往藏經閣跑?”王玄撇撇嘴,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塞給他,“這個給你。”
張凱攤開手心一看,是塊磨得光滑的桃木片,上面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雷”字,邊緣還沾著點沒刮干凈的木屑。“這是啥?”
“雷擊木,我去年在山腳下撿的,據說能辟邪。”王玄拍了拍胸脯,“看你嚇成這樣,給你壯壯膽。不過你可別告訴別人,這是我偷偷刻的,師傅不讓私自制法器。”
張凱捏著那塊桃木片,木頭的紋路硌著手心,帶著點陽光曬過的暖意。他忽然想起昨天自己還嘲笑李青信這些,現在卻被塊破木頭安慰到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這清風觀果然是所“心理療愈院”,連他這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都開始動搖了。
“謝了啊。”他把桃木片揣進懷里,貼著胸口,像是揣了塊小暖爐。
“謝啥,都是師兄弟。”王玄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不過你要是真想看那本鬼書,我可以幫你。我知道藏經閣后窗的插銷是壞的,晚上能撬開。”
張凱的心猛地一跳。他正愁沒機會再去藏經閣,王玄這話簡直是瞌睡送來了枕頭。“晚上......方便嗎?”
“有啥不方便的,師傅每晚亥時都會去煉丹房,要待一個時辰呢。”王玄沖他擠擠眼睛,“不過你得答應我,看完給我講講里面有啥嚇人的,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真鬼故事呢。”
張凱哭笑不得。這小道士看著老實,沒想到還敢撬藏經閣的窗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剛想點頭,演武場那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幾個小道長慌慌張張地往李青的廂房跑。
“出事了!”王玄拽著張凱就往那邊沖,“肯定是李青!”
兩人趕到時,李青的房門已經被撞開了,玄陽道長正背對著門口站在床前,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嘆氣。張凱擠進去一看,腿肚子瞬間轉了筋——李青躺在床上,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嘴角掛著絲詭異的笑,身子卻一動不動,像尊蠟像。
“師傅,他......”王玄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玄陽道長緩緩轉過身,臉色比李青還白,手里的念珠不知何時斷了線,紫檀珠子滾得滿地都是。“邪氣入體,太深了。”老道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彎腰撿起一顆珠子,指尖抖得厲害,“得靜養,不能再受刺激了。”
張凱盯著李青脖子上的勒痕,那顏色已經深得發黑,像條死蛇纏在那里。他忽然想起昨晚李青喊的“別吃我”,還有玄陽道長燒的紙人,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這哪是靜養能解決的?分明是師傅也沒轍了。
“都散了吧。”玄陽道長揮揮手,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讓他一個人待著,我去煉丹房再想想辦法。”
眾人默默地退出房間,廊下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王玄拉了拉張凱的袖子,聲音壓得極低:“你覺不覺得......師傅有點不對勁?”
張凱點點頭。玄陽道長剛才的眼神,哪還有平時的溫和淡定?那里面分明藏著慌亂,甚至還有點......恐懼。
“我去趟茅房。”他突然說。其實是想去煉丹房附近看看,剛才老道說要去那里想辦法,說不定能發現點什么。
煉丹房在道觀最西邊,孤零零地杵在竹林邊上,像個被遺棄的碉堡。張凱剛繞到房后,就聽見里面傳來“呼啦啦”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燒什么東西。他屏住呼吸,悄悄扒著窗縫往里瞧——
昏黃的油燈下,玄陽道長正蹲在一個黑黢黢的爐子前,手里拿著根火鉗,往里面塞著什么。借著燈光,張凱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個紙人,用黃紙扎的,胸口用朱砂寫著個字,雖然模糊,但能認出是“青”字。
李青的名字!
張凱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差點喘不過氣。紙人胸口寫著名字,還往爐子里燒......這哪是什么替身?分明是民間傳說里的“燒替身”,是把活人的災病轉到紙人身上,可一般都是用在......已經沒救的人身上。
玄陽道長燒完紙人,又從爐子里掏出點灰燼,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小布袋里,嘴里還念念有詞。張凱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看見老道的側臉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眼角的皺紋里像是藏著化不開的愁苦。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竹林,竹葉“沙沙”作響,嚇得張凱手一抖,差點撞翻窗臺上的瓦罐。他趕緊貓著腰往后退,剛退到竹林邊,就聽見煉丹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誰在那里?”玄陽道長的聲音帶著警惕。
張凱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往竹林深處鉆。慌亂中被竹根絆了一下,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嘴里塞滿了帶著露水的青草。他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地往演武場的方向跑,背后似乎有兩道沉沉的目光,像追魂的箭。
跑回廂房時,張凱的腿都在抖,道袍的下擺被劃破了個大口子,沾著泥和草屑。王玄正坐在床邊擦劍,見他這副狼狽樣,嚇了一跳:“你咋了?被野豬追了?”
張凱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半天說不出話。他剛才看見的一幕,比任何鬼故事都嚇人——溫和的師傅在燒寫著徒弟名字的紙人,這背后藏著的,到底是救人心切,還是......別的什么?
“我看見師傅了......”他終于緩過勁,聲音干得像砂紙,“在煉丹房......燒紙人,上面寫著李青的名字。”
王玄手里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燒紙人?師傅怎么會干這個?這不是......這不是邪術嗎?”
“我不知道。”張凱搖搖頭,心里亂成一團麻。他忽然想起《百鬼圖注》最后那幾頁空白,還有王玄說的“觀里有封印”,一個可怕的念頭鉆進腦子里——難道清風觀的平靜都是假的?那些看似溫和的道長,其實都藏著秘密?
“今晚......還去藏經閣嗎?”王玄的聲音有點發顫,顯然也被嚇到了。
張凱攥緊了懷里的桃木片,木頭的涼意透過布料滲進來,讓他稍微冷靜了點。去,必須去!現在他只有從那本書里找答案了,李青的病,師傅的反常,還有那食影鬼,說不定都和那空白頁上的秘密有關。
“去。”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里多了點以前沒有的堅定,“不過得換個時間,等師傅睡熟了再去。”
王玄點點頭,撿起地上的劍,卻怎么也擦不進去劍鞘,手一直在抖。張凱看著他慌亂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昨天自己還嘲笑人家迷信,今天卻要靠人家幫忙去偷禁書,這反轉比說書先生的段子還精彩。
傍晚的齋堂死氣沉沉,誰都沒心思說笑。張凱扒拉著碗里的青菜,味同嚼蠟,腦子里反復回放著煉丹房里的畫面:跳動的火光,寫著名字的紙人,師傅愁苦的臉......他忽然覺得這道觀里的每一個人,都像那紙人一樣,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捆著,連影子都活得小心翼翼。
“對了,”王玄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壓低聲音,“昨天你說看見鎮魂符燒了,還拼出個‘影’字?”
張凱點點頭。
“我剛才去看李青,發現他枕頭底下有半截符紙灰,”王玄的聲音壓得更低,“我偷偷摸了點,你看。”他攤開手心,里面有一小撮黑灰,捻起來滑溜溜的,不像普通的紙灰。
張凱湊過去聞了聞,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鉆進鼻子——這哪是紙灰?分明是火藥的殘渣!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玩的摔炮,里面就是這味道。
“這是......”王玄也聞出了不對勁。
“是火藥。”張凱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鎮魂符燃燒沒有黑煙,灰燼能拼出字,還帶著火藥味......這根本不是符紙,是有人在里面摻了火藥!可誰會這么做?師傅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無數個問號在腦子里盤旋,張凱覺得自己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謎團。這清風觀,根本不是什么清靜之地,分明是個藏滿了秘密的潘多拉魔盒,而他,不小心打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