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遼總督府的朱漆大門在暮色中緩緩洞開，蕭徹翻身下馬，靴底碾過青石板上的積雪。周猛的五百王府護衛軍分列兩側，刀槍如林，將總督府前的廣場映得森冷。

“蕭百戶，請隨我來。”總督府長史親自迎出，目光掃過蕭徹腰間的彎刀，“總督大人已在二堂恭候。”

穿過儀門時，蕭徹注意到東側廊房的窗欞后閃過幾道身影——是錦衣衛的緹騎。蘇明遠雖被關押，但其黨羽仍在暗處窺伺。他握緊劉老爹交給他的鐵證匣子，匣底還壓著蘇明遠的令牌和那本密信賬冊。

二堂內燭火搖曳，薊遼總督張恪正伏案批閱公文，花白的胡須在火光下泛著銀輝。這位三朝老臣素以清廉剛正聞名，卻在蘇明遠案中始終保持沉默，令蕭徹隱隱不安。

“下官蕭徹，見過總督大人。”

張恪抬頭，目光如炬：“蘇明遠已關押在地牢，證物何在？”

蕭徹呈上匣子，張恪的手指在賬冊上停留片刻，突然冷笑：“好個蘇明遠，竟將鹽鐵私販的賬目做得如此精細。”他抽出一頁紙，“這上面提到的‘黑風口鐵礦’，正是建州女真兵器作坊的命脈。”

話音未落，地牢方向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四個緹騎押著蘇明遠走進二堂，曾經不可一世的薊遼巡撫此刻形容枯槁，囚服上沾滿草屑。

“蕭徹！”蘇明遠看到蕭徹，眼中閃過怨毒，“你以為憑幾本賬冊就能定我罪？當年你外祖父蘇尚書貪墨二十萬兩，你母親……”

“住口！”張恪拍案而起，“蘇明遠，你偽造通敵文書、勾結女真的罪證俱在，還敢血口噴人？”

蘇明遠卻突然大笑：“張恪，你真以為自己能置身事外？薊遼官場半數官員都拿過我的好處，包括你這位總督大人！”

蕭徹心頭一凜，手按刀柄。周猛立刻示意王府護衛軍將二堂團團圍住，張恪的臉色瞬間鐵青：“帶他下去！明日三法司會審，本官倒要看看，你還能猖狂多久。”

地牢深處，蘇明遠被推進潮濕的石牢。獄卒剛鎖上門，黑暗中突然傳來低沉的笑聲：“蘇大人，別來無恙？”

一個黑影從墻角陰影中站起，月光透過鐵窗照在他的狼首皮裘上——竟是莽古爾泰！

“你……你怎么在這兒？”蘇明遠踉蹌后退，撞在石壁上。

莽古爾泰緩步逼近，腰間的女真短刀泛著寒光：“本貝勒答應過你，只要扳倒蕭徹，就助你掌控薊遼。可你太沒用了，連個小小的鎮北堡都拿不下。”

蘇明遠冷汗涔涔：“我已按約定將黑風口鐵礦的圖紙交給貴部，為何……”

“鐵礦？”莽古爾泰突然掐住他的咽喉，“你可知，蕭徹用那些鐵打造了多少火器？你的‘圖紙’，分明是陷阱！”

地牢外突然傳來打斗聲，蘇明遠趁機掙脫：“救……救命！”

莽古爾泰抽出短刀，卻在此時，地牢頂部的石磚轟然坍塌。周猛帶著王府護衛軍破頂而入，弩箭齊發，將莽古爾泰的親兵射倒在地。

“蕭百戶果然神機妙算。”周猛冷笑，“就知道你們會狗急跳墻。”

蕭徹從暗門走入地牢，看著被押解的莽古爾泰：“莽古爾泰，你以為扮作囚犯就能蒙混過關？劉老爹的鐵蒺藜扎傷了你的戰馬，蹄印從鎮北堡一直延伸到總督府。”

莽古爾泰怒吼著掙扎，卻被周猛一腳踹倒：“押下去！明日會審，正好讓朝廷看看建州女真的狼子野心。”

次日辰時，總督府大堂外擠滿了圍觀百姓。三法司的官員魚貫而入，張恪居中而坐，蕭徹與周猛分立兩側。

“帶犯人蘇明遠、莽古爾泰！”

蘇明遠被拖上堂時，突然伏地叩首：“大人明鑒！蕭徹與蒙古部落私通，巴圖的人馬昨日已潛入薊州城！”

大堂內頓時嘩然。蕭徹剛要反駁，周猛突然呈上一份軍報：“啟稟總督，巴圖部確有三百人昨夜抵達薊州，但他們是應王爺之邀，前來商談互市事宜。”

張恪接過軍報，目光掃過蘇明遠：“蘇明遠，你可知在會審時誣陷朝廷命官是何罪？”

蘇明遠還欲狡辯，劉老爹突然帶著隨從闖入大堂：“大人，這就是蘇明遠指使偽造口供的證人！”

隨從渾身發抖，將當日蘇明遠的吩咐復述一遍。三法司的刑部郎中拍案而起：“人證物證俱全，蘇明遠，你還有何話說？”

蘇明遠面如死灰，突然從袖中甩出一把短匕，直刺張恪咽喉！

蕭徹早已防備，彎刀出鞘如電，將短匕擊飛。周猛的護衛軍一擁而上，將蘇明遠按在地上。

“蘇明遠，你這是公然行刺朝廷命官！”張恪拍案而起，“來人，將他打入死牢，待本督奏明朝廷，凌遲處死！”

大堂外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蕭徹望著被拖走的蘇明遠，心中卻無半分快意——此案牽連甚廣，薊遼官場的毒瘤遠未根除。

入夜，蕭徹獨自登上總督府的箭樓。北風卷著雪粒撲面而來，遠處的燕山山脈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銀輝。

“大人，巴圖首領求見。”狗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巴圖披著羊皮大氅，腰間別著蕭徹送他的蒙古刀：“蕭兄弟，我剛收到消息，莽古爾泰的叔父圖倫臺正調集五千騎兵，準備血洗鎮北堡。”

蕭徹握緊刀柄：“鎮北堡的投石機和佛郎機炮已就位，我明日就返程。”

巴圖搖頭：“僅憑鎮北堡的兵力，難以抵擋五千鐵騎。我已派人聯絡炒花部的其他部落，三日后可集結兩千騎兵支援。”

兩人正商議間，周猛匆匆趕來：“蕭兄弟，總督大人請你即刻去書房，說是有密報。”

張恪的書房里，燭臺上的牛油蠟燭結著燈花。老人面色凝重，將一份密折推到蕭徹面前：“朝廷傳來的急報，建州女真的使者已抵達京城，聲稱要為莽古爾泰討公道。”

蕭徹翻開密折，上面赫然寫著：“……建州左衛都督努爾哈赤遣使入京，言辭傲慢，要求歸還莽古爾泰，并割讓黑風口至遼東三十里土地……”

“荒唐！”蕭徹拍案而起，“莽古爾泰私入薊遼，意圖行刺朝廷命官，他們竟敢顛倒黑白？”

張恪長嘆：“皇上已下旨，命薊遼總督府三日內將莽古爾泰押解入京，由刑部會審。”

“不行！”蕭徹急道，“莽古爾泰若入京，建州女真必以此為要挾，邊關危矣！”

張恪搖頭：“圣命難違。不過……”他壓低聲音，“王爺已暗中聯絡遼東總兵，三萬邊軍正往薊州集結。若建州敢輕舉妄動，便讓他們嘗嘗大明鐵騎的滋味。”

蕭徹沉思片刻，突然想起劉老爹的火器作坊：“總督大人，能否暫緩押解？給我三日時間，我定能讓莽古爾泰的罪行鐵證如山。”

張恪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好，本官就給你三日。三日后若拿不出新證據，便是抗旨之罪。”

蕭徹告辭后，張恪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書案下的暗格里，躺著一份尚未拆封的密信，封口處赫然蓋著東廠提督的火漆印。

鎮北堡的鐵匠鋪里，劉老爹正在改良轟天雷。蕭徹推門而入時，老人正在往陶罐里裝填火藥：“大人來得正好，新制的‘連環雷’能炸開五丈內的騎兵陣。”

“劉老爹，我需要你幫個大忙。”蕭徹壓低聲音，“將莽古爾泰私入薊遼的證據，用最快的信鴿送往京城，交給靖邊王府的周統領。”

劉老爹點頭，從懷里掏出一枚青銅虎符：“這是王爺當年給我的信物，憑這個，信鴿隊會暢通無阻。”

夜色漸深，蕭徹登上鎮北堡的城墻。遠處的草原上，點點篝火如鬼火般明滅——那是圖倫臺的騎兵在集結。

“大人，巴圖的人到了。”王二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蕭徹轉身，見巴圖帶著二十名精銳騎兵，馬背上馱著成捆的狼牙箭：“蕭兄弟，這是炒花部最好的射手，明日隨你回薊州。”

“謝了。”蕭徹拍了拍巴圖的肩膀，“等此事了結，鎮北堡的互市就正式開埠，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次日正午，蕭徹帶著巴圖的騎兵離開鎮北堡。行至黑風口時，前方突然傳來馬蹄聲。一隊錦衣衛攔住去路，為首的正是白面千戶——當日從鎮北堡敗退的緹騎首領。

“蕭百戶，奉總督大人之命，接管莽古爾泰的押解事宜。”白面千戶冷笑道，“請交出犯人。”

周猛的護衛軍立刻拔刀相向，巴圖的騎兵也張弓搭箭。蕭徹按住刀柄，目光如炬：“總督大人已將此案移交三法司，你區區一個千戶，憑什么插手？”

白面千戶正要發作，遠處傳來號角聲。張恪的總督衛隊疾馳而至，長史在馬上高喝：“總督大人有令，此案由王府護衛軍全權押送，不得有誤！”

蕭徹與周猛對視一眼，催馬前行。白面千戶的緹騎恨恨讓開道路，卻在擦肩而過時，蕭徹瞥見他袖口露出半截繡春刀的刀柄——刀柄上纏著一縷金絲，正是蘇明遠黨羽的標記。

三日后，京城午門外的刑場上，蘇明遠被押上囚車。圍觀百姓的怒罵聲震天，有人往他臉上扔爛菜葉：“賣國賊！”

監斬官展開圣旨，剛要宣讀，突然有快馬馳來：“圣上口諭，暫緩行刑！”

刑場內外頓時嘩然。蕭徹在人群中握緊拳頭，他知道，這是建州女真的使者在施壓。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后，東廠提督馮保親自前來，宣布將蘇明遠改判為流放三千里。

“蕭兄弟，咱們還是太天真了。”周猛在暗處低語，“蘇明遠的后臺是內閣首輔，皇上也不得不顧忌。”

蕭徹望著囚車遠去的方向，手按刀柄：“但至少，他已身敗名裂。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當夜，靖邊王府的書房里，蕭徹與父親相對而坐。老王爺鬢角的白發又多了幾縷，卻依然腰板挺直：“徹兒，蘇明遠雖未伏法，但他的黨羽已被拔除大半。接下來，你要盯緊薊遼官場，莫讓建州女真有機可乘。”

蕭徹點頭，從懷中掏出劉老爹送來的情報：“父親，鎮北堡的火器作坊已能批量生產轟天雷，巴圖的部落也同意在黑風口設伏。若建州敢來犯，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老王爺贊許地看著兒子：“很好。明日早朝，我會將這些呈給皇上。記住，邊疆的安穩，從來不是靠妥協得來的。”

蕭徹告辭時，老王爺突然叫住他：“你母親的牌位，我已遷入宗廟。待邊疆戰事稍歇，便為她舉行正式的平反儀式。”

月光下，蕭徹獨自站在王府花園里。積雪壓彎了梅枝，卻掩不住那一抹凌寒綻放的嫣紅。他知道，前路依舊艱險，但只要鎮北堡的軍民還在，只要父親的信任還在，他就有勇氣面對一切風雨。

（本章完）

【明朝冷知識】：明朝會審制度中，“三法司會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聯合審理）是最高規格的司法程序，但最終裁決權仍在皇帝手中。蘇明遠案中，建州女真的干預和朝堂勢力的博弈，正是明朝中后期“內憂外患”的典型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