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用藥物
我和方毅原本有著非常幸福的婚姻,卻在婚后的第十七年無奈解體。
在我替心笛去醫院問診的同時,方毅也曾冒充病人去看醫生,謊稱自己做“正科”十多年了,一直得不到重用提拔,飽受苦悶、失眠困擾云云,結果大夫還真給他開了藥。他把藥遞到我這里,說明書上寫著“本品用于治療抑郁癥”。
就在服藥一周后,心笛出現了讓我和方毅始料不及的新癥狀。
心笛這次回國后,在她的要求下,方毅時常到我這里來看她。一天傍晚,他剛要起身回去,心笛突然冒出一句:“你明天就住這兒!”
這可出乎我的意料。這房子是二十年前單位分的,我和鄰居們都是同事又樓上樓下地住了這么多年,特別熟。就在前幾天,對門的吳大姐跟我打招呼時還問:“你跟心笛爸爸復婚了?”如果再讓他住在這兒,算是怎么一回事呀?可為了心笛,我什么也沒說。方毅看看我,又看看心笛,走了。
第二天,我在客廳為方毅添置了一張單人床。但他并非天天都住在這里,得先看他的寶貝女兒高興不高興。
心笛每天把自己反鎖在臥室的那段時間,我和方毅總是戰戰兢兢,每分鐘都害怕她會做出什么舉動,尤其是每天睡覺前,都要分別走到心笛臥室門外問一句:“心笛,睡了嗎?答應一聲兒,讓媽(爸)放心,好嗎?”
直到里面傳出了一聲“嗯”,我們才可以安心去睡。
一天,事前毫無征兆地,平日書不離手的心笛突然啪地把手里的書扔到地上,一把揪住我的頭發,邊搖邊吼:
“都是你,天天逼我吃藥,我現在什么都記不住啦!”
方毅立刻跑上前來抱住她:“媽媽身體弱,乖女兒,你打爸爸吧……”
“你以為你是好人?就是你,毀了我的童年。還我童年!”
我一把沒攔住,方毅也被她重重地擊了一拳。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方毅。
“沒事兒,過去了?!狈揭銖澭嬷刺?,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他以前,一直用手,這樣把我緊緊抱住,”余怒未消的心笛對著我,邊說邊用右手抱住攥拳的左手比畫,“后來,又一下子松開手說‘你飛吧!'×!”
只見她右手一松,左拳隨即又揮了出去……
再看方毅,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那副表情比剛才挨打時還要尷尬。
實事求是地說,方毅雖然對女兒要求很嚴格,但心笛從小到大,方毅從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在我印象里,最嚴厲的一次,是心笛中考前的那件事。那天,也許是復習太累了,心笛上網玩了一會兒游戲,被方毅看到了。一開始,他還好言相勸,可轉了兩圈回來,見心笛仍在玩兒,不由分說地沖過去,只聽啪的一聲,電腦被他重重地合上了。他還沖著心笛高聲喝道:“我叫你再玩兒!”心笛被驚得目瞪口呆,先是眨著羊羔般驚恐的眼睛,然后哇的一聲哭了……
眼下,如此柔弱的心笛居然對父母揮拳相向,我該怎么辦?
更讓我傷心的是,風平浪靜后,我上購物網搜索,想給心笛買個沙袋供她宣泄,物色了一款后征求她的意見。
“沙袋犯錯誤了嗎?”心笛這樣反問。
這讓我更是從心底涌起一陣悲涼:唉,她寧可放過沙袋,也不肯放過自己的生身父母……
打那過后,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比如吃飯時,心笛會突然說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出其不意地把果汁、礦泉水之類潑向我和方毅。這時候,其中一方得馬上攔住她,讓“犯錯誤”的另一方暫時回避。
一天,我把飯菜端上桌,來到臥室,對正躺在床上看書的心笛說:“寶貝兒,先去吃飯吧?!闭f著,隨手關上了書桌上的臺燈。
臥室的頂燈仍亮著??尚牡燕岬貜拇采弦卉S而起:“你沒禮貌!”真是話到手到,說話間,心笛一拳拳沖我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打一下,還狠狠地說一句:“叫你沒禮貌!”
我被打得步步后退,抱著頭一直退到廚房,心笛仍不罷手。
在陽臺收拾衣物的方毅趕緊過來阻攔,還是沒攔住。我的右耳又挨了一拳,上面的耳釘都被打飛了。
我捂著被打得生疼的耳朵,一瞬間真是有了發作的沖動,下意識地高高舉起了右手。方毅一把抱住了此刻暴怒如同小獅子的心笛,把她帶出了廚房。
我順著廚房的墻壁一點點蹲下去,抱著頭,號啕大哭起來。
方毅把心笛安頓好,又急著回到廚房,把紙巾一張張遞到我手里……
那段時間,心笛一直住在我這里,方毅則“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在又一次被女兒轟走后,他給我發來短信:“心笛的一次次突然暴怒使我很憂郁,心急也沒有辦法讓她開心,走出陰影。希望你能把她手機充足電并保持二十四小時開機,在她不愿見到我的時候,只希望和她隨時電話溝通。她發作的時候你自己也要多當心……”
為了孩子,平時常嫌“話不投機半句多”的這對父母,竟漸漸成了同謀。
按老話說,這是上輩子欠她的。我不信。但痛哭之后,我還是想,心笛現在出不了門,不會像別人那樣去傷及他人,她又不肯打沙袋,只要她不自殺、自殘,那我就當她的出氣筒吧。
那一陣子,每天凌晨到上午還好,一到下午,尤其是臨近傍晚,心笛就像充氣過足的輪胎,仿佛隨時都要爆裂。一天,我看到她拼命揪扯自己的頭發,甚至撞墻。
看到心笛如此痛苦,我的心破裂成了碎片,一把拉過她說:“心笛,快別這樣兒。你打媽媽,打媽媽吧!”
“你找打啊?”說著,真的一拳過來,打到我的肩膀上。一個趔趄,我差點兒摔倒。
自此,我每天戰戰兢兢,一顆心隨時都提到嗓子眼兒。時至今日我落下一個毛病,恍惚中總感覺有無數個拳頭要從各個方位向我襲來。我真不知自己當時是怎么一天天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