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兒鎩羽而歸

因郁休學

“這個地方我一分鐘也不想待了，我要回家！”

“如果再不答應讓我回國，你們不久就會聽到我客死他鄉的噩耗！”

……就這樣，我的女兒心笛，一個俄羅斯某名校金融信貸專業的大四學生，卻因罹患抑郁癥，于2008年12月休學回國了。

而她，曾經是那么優秀！

記得2005年的暑假，出國了一年的心笛終于要回國了。我早早來到機場，想象著在家時既不會做飯也不善捯飭的女兒，會是怎樣單薄又不修邊幅的樣子。

“出來了！”我循聲望去，只見心笛拉著行李箱抿嘴兒笑著走過來，身著紫色高領衫，外套棗紅色馬甲，頭發用彩色皮圈扎著兩個可愛的小辮子。一陣擁抱過后我定睛細看，還真沒瘦，只是，也許水土不服的緣故吧，臉上，特別是腦門兒上，長了不少小紅疙瘩，但絲毫不影響她的健康、靚麗！

……

此刻，我努力讓自己回過神兒來，想到這次她是休學回來，心里肯定不好受，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擁抱過后為她擦去淚水，還醞釀好了如何勸她的話。人流中出現了心笛的身影，我看到她身著在俄羅斯買的白色羽絨服，一頭過肩散發有些凌亂。

我迎上前去擁抱女兒，剛要開口，她先說話了：“有個同學托我給他朋友捎個東西，這是手機號碼，你先跟這同學的朋友通個話吧?！睕]有淚水。如此淡定，讓我大感意外，懸著的一顆心暫時落了下來。

接連幾天，看不到心笛情緒上有任何變化，她還跟我一起去看話劇、吃北京小吃。

看話劇時遇到個熟人，看見心笛，她有些奇怪地問：“這孩子不是在俄羅斯留學嗎？都畢業了？”

為避免心笛受到刺激，我替她搪塞道：“哦，快了?！?/p>

對方聽不出來這“快了”的意思是快回俄羅斯呢，還是快畢業了。幸好這時大幕拉開，也就不再繼續這本來就是寒暄的話題。而心笛像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應。

這就是抑郁癥？

一周后，心笛開始時常默默發呆，修長的秀眉下，曾經那么靈動清澈的雙眸如今卻空洞無物，時常久久失神地盯著窗外。

為了能讓她開心起來，我使用了各種招數。首先想到的是看電影。當時由劉德華、李連杰和徐靜蕾主演的影片《投名狀》正在熱映，我知道心笛是老徐的“粉絲”，凡是老徐主演的電影從沒落下過，便問她去不去看，順便還可以吃頓日式火鍋。如此具有誘惑力的建議，若是往常，心笛會立馬響應，拉上我就走。可那天，我連問幾次，她都沒有應聲。

我把王朔、郭敬明、韓寒等人的書放在她眼前，以往，她會一下子撲過去，還會高興地說：“謝謝媽媽！”可現在她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目光依然定定地直視窗外。

我又幫她打開電腦，讓她上網跟熟人聊聊天，然后便去廚房做午飯。而當我做好飯再到書房叫她時看到，坐在電腦前的心笛如泥塑木雕一般，盯著電腦屏幕。屏保圖案的“三維花盒”，在懶洋洋地變幻著五彩斑斕的立體圖像。

又過了兩天，心笛突然一看到我就用手去遮臉，問她話一句也不說，去掰她的手，她怎么都不肯松開，還煩躁地抱怨：“你干嗎呀！”

這是怎么了？

回想中學時代的心笛，只要坐在書桌前，無論做作業還是看書，人仿佛被釘在了椅子上，一坐就是幾小時。我心疼她，勸她休息一會兒，可她從來就像沒聽見一樣。

為了能讓心笛有事做，不再整天坐在家里發呆，我去給她報了一個國內大學與她所學同專業、同年級的旁聽班。我往校辦公室打電話咨詢，一聽說心笛是俄羅斯某名校金融信貸專業的學生，校辦老師驚訝地說：“放著那么好的大學不去讀，反倒在國內二流大學旁聽，不是太屈才了嗎？”

我只好如實說明了情況，老師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在這之前，我征求過心笛的意見，她并沒有反對。不想第一天上課的早晨，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起床。問原因，她大聲喊了一句：“你能不能讓我安靜幾天？！”然后一把抓過被子，緊緊捂住了頭……

這還是那個從小一直乖乖、甜甜的心笛嗎？

記得心笛剛剛三四歲時，就特會哄我和她爸爸方毅開心。

一天傍晚，我在廚房做飯，她在客廳里給方毅表演從幼兒園學的新歌：“我的好爸爸，下班回到家。工作了一天，多么辛苦??！爸爸、爸爸快坐下，請喝一杯茶。讓我親親你吧，讓我親親你吧——”

當方毅幸福地閉上眼睛把臉湊過去，等待寶貝女兒親他的瞬間，心笛卻轉臉把小嘴兒湊近端著飯菜從廚房走到客廳的我，跟著唱了句：“我的好媽媽！”全家哄堂大笑……

那真是天倫之樂?。《?，心笛反常的舉止讓我十分擔憂。那段時間，我白天上班，夜晚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一次次翻身起來，上網查閱青少年早期抑郁癥的發病原因和治療方法。其中一篇中醫專家的論述引起了我的注意：“青少年發病多是由于學習壓力過重，或是對某門學科不感興趣，或和同學關系處理不好，等等?！背Ｄ炅魧W國外，心笛的抑郁癥難道與這些原因有關？

我又把目光集中到如何醫治早期抑郁癥的資料上，另一篇中醫專家的論述吸引了我的眼球：“抑郁癥的病理機制涉及中醫五臟”，因此，“利用中醫治療抑郁癥有療效好、副作用少，易于被患者接受等優點”。于是，我開始集中搜集北京各中醫醫院的信息。多方打聽之后，帶她來到某中醫醫院心身醫學科。

女大夫看上去約莫六十歲。征得她同意后，我悄悄坐在一側旁聽。

大夫讓心笛談病情。

開始心笛還算配合，可說著說著，突然沖著女大夫冒出一句：“你好像快睡著了啊，你聽沒聽啊？！”

我看了一眼大夫，或許是對各種病人的癥狀早已司空見慣，或許這就是她接診的風格，這位專家當時的確在半閉著眼。但是，看到一向斯文內斂的心笛這么不客氣地跟大夫說話，我還是趕緊提醒她：“心笛，注意禮貌！”

“沒關系，你接著說好了，我聽著呢。”大夫連眼皮都不抬。

然而，這種似乎“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神態更惹惱了心笛。

“她不尊重人！她怎么不講禮貌？”心笛大聲和我犟嘴。

接過診斷書，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字——郁癥。

中藥房大廳里人頭攢動，抓藥需要時間，只能耐心等待。我拉著心笛剛要坐下，她突然提出：“媽媽，我要回家！”

“聽話，等取了藥就走，??？”我像在哄兩歲的孩子。

“不行！我現在就要走！”說話間，我的胳膊被心笛擰了一把，生疼！

“快讓我走！”

一扭頭，我看見心笛的額頭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嘴唇竟在微微發抖。我趕緊帶著她走出醫院大門，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讓她先回家了。

第二天，心笛開始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只是吃飯喝水時開個門縫，把我做好的飯菜和熬好的中藥接過去，旋即砰地把門關上。

一天過去了，里面漸漸沒了動靜，我開始坐臥不安起來。終于按捺不住，我走到心笛的臥室門口，側臉貼著門，以央求的口吻對她說了近一個小時的話，里面就是沒有一絲回應。心笛臥室門上原來有個窗戶，可就在一年前裝修時，我讓工人把它封上了?，F在真是后悔，如果保留那扇窗，還可以蹬個椅子看個究竟?？裳巯略撊绾问呛?？

我唯恐心笛在里面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來。情急之下，我想到了開鎖公司。打通電話后，對方說得先向派出所報案，否則一旦出了問題扯不清楚。這話讓我退縮了，無論如何也沒到驚動派出所的分兒上啊！那樣一來，心笛肯定會更加驚慌，后果不堪設想。

一籌莫展之際，不承想心笛開門走了出來，她要去衛生間。

“心笛，媽媽擔心死了，你吱一聲兒也好啊……”我迎上前，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我本來都快睡著了，你吵什么？沒完沒了的！”心笛一臉的不勝其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