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斜斜切過陽臺玻璃，在地板上洇出幾片亮斑。崔浩難得沒被鬧鐘拽醒，是被檐下麻雀吵起來的。昨夜林婉如那句“崔哥周末有啥松快的營生？“像粒泡了水的豆子，此刻在心里漲得發沉。他揉著眼睛湊到窗邊，正見樓下小花園里，幾個老街坊拎著花鋤噴壺忙乎——那是業主們自個兒拾掇的公共地塊，他前年也占了巴掌大一塊，種些不用費心的多肉和薄荷。

換好衣裳下樓時，媳婦趙慧正在廚房煎蛋，鍋鏟敲著鐵鍋響：“冰箱里有豆漿，自個兒倒。下午媽過來，記著去超市拎條活魚?！按藓啤班拧傲艘宦?，目光卻粘在陽臺角落那堆家什上——銹得發烏的小鐵鏟，幾盆長歪了的薄荷，還有閨女前年送的卡通澆水壺。他忽然想起林婉如發的那些精致照片，心里頭莫名一動。

園子不大，新翻的泥土混著青草氣直往鼻孔里鉆。崔浩套上手套，蹲在自己那片地前薅雜草。日頭漸漸毒起來，汗珠子順著額角滑進領口，倒生出些暢快。這比對著電腦敲代碼舒坦多了。他記起林婉如說“得給自己找些松快的法子“，摸出手機對著土里剛冒頭的薄荷芽拍了張，又覺得不過癮，拉著隔壁樓的小娃幫忙，拍了張戴草帽握鐵鏟的全身照——照片里他穿件洗褪了色的T恤，褲腳沾著泥點子，咧嘴笑出點憨態，跟辦公室里穿西裝的程序員判若兩人。

猶豫半晌，他點開和林婉如的對話框。指尖在屏幕上懸了懸，終究把兩張照片都發過去，附了句：“周末當回'花匠'，見笑了?！?

消息發出去，崔浩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把手機揣回褲兜，假裝專心侍弄花草，眼角卻總往兜里瞟，盼著那聲震動。十分鐘，半小時，手機安安靜靜的。他開始后悔：是不是太唐突？人家一個講究的白領，哪愛看這泥里滾的模樣？

中午回家吃飯，趙慧見他夾著菜發愣，皺眉道：“今兒咋了？魂不守舍的。“崔浩趕緊扒口飯：“沒啥，想著下午去買魚?！靶睦镱^還在琢磨林婉如咋不回。

直到下午三點，他正陪閨女拼積木，手機“?！暗仨懥恕４藓茙缀醣钠饋碜ミ^手機，屏幕上果然是林婉如。他深吸口氣點開——

“天吶崔哥！“后頭跟著三個驚嘆號，“這是你？也太反差了吧！“

崔浩的心一下子落回肚里，臉上竟有些發燙。他趕緊回：“是啊，周末瞎折騰，讓你見笑?！?

“哪兒的話！“林婉如秒回，“太驚喜了！真沒想到崔哥還有這手藝！平時看你聊技術那么嚴謹，干起園藝倒挺接地氣。那薄荷長得精神，一看就用了心?！?

一連串夸獎讓崔浩不好意思，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他回：“就隨便種種，比不得你拍的那些精細照片?！?

“各有各的樂子嘛?！傲滞袢绨l來個笑臉，“對了，你那草帽挺有年頭的，是小時候戴的那種？“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園藝工具聊到泥土肥料，甚至扯起各自的童年。崔浩發現，聊這些家常時，林婉如的語氣活泛多了，還會用些俏皮的表情包。他漸漸忘了先前的不安，倒覺得發這照片是對的——好像真拉近了點距離。

聊到興頭上，崔浩想起前兩次林婉如發的都是背影或空鏡，便半開玩笑地敲：“說起來，我這'花匠照'都獻丑了，林小姐是不是也該發張'廬山真面目'讓我認認？總不能一直只聞其聲（消息），不見其人吧？“

發送后，他屏著氣盯著屏幕。這次回復慢了些，崔浩的心也跟著懸起來。幾秒后，對話框跳出一行字：

“哈哈，崔哥想看我照片呀？“后面跟了個害羞的表情，“其實我不太愛自拍，尤其工作照，我們團隊有規定，不能隨便泄露個人影像，說是涉及數據安全......“

崔浩心里“咯噔“一下，剛升起來的熱乎勁兒涼了半截。他打字：“這樣啊，那就算了，我就是隨便說說?！?

“別呀崔哥，“林婉如像是察覺了他的失落，連忙回，“雖然不能發個人照，但我可以發張我們機房的照片給你瞧瞧。就是我平時干活的地方，不過里面沒人，你別嫌棄?！?

緊接著，一張照片傳了過來。崔浩點開，是間寬敞明亮的機房，金屬服務器排得整整齊齊，地板擦得能照見人影，墻角放著盆綠植。照片拍得挺專業，角度光線都恰到好處，確實空無一人。

“怎么樣？這就是我每天'戰斗'的地方，“林婉如發消息，“是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樣？其實機房沒那么神秘，就是機器多，噪音大，空調開得特別足?！?

崔浩盯著照片，下意識想從背景里找些什么。他注意到墻角有個紅色滅火器，樣式看著眼熟，卻又說不上哪不對。他回：“挺干凈整齊的，比我們公司機房強多了。我們那跟倉庫似的。“

“哈哈，可能因為我們這邊常有人參觀吧，“林婉如回道，“對了崔哥，跟你說個事，我最近在研究用AI大模型追蹤財團資金建倉的數據，遇到點技術瓶頸，或許你能給點建議？“

話題猛地從生活閑聊轉到工作項目，快得讓崔浩沒反應過來。他剛還為索要照片的事覺得不妥，此刻卻被新話題勾住了注意力。

“AI追蹤財團資金？“崔浩來了興致，“這想法挺大膽，具體怎么操作的？“

“就是通過自然語言處理和知識圖譜，解析港交所的大宗交易公告、機構研報，還有些公開的資金流向數據，“林婉如回復，“然后建立模型，試著識別財團建倉的蛛絲馬跡。但在特征提取和異常檢測方面，遇到不少麻煩......“

她開始細說項目的技術難點，專業術語信手拈來，邏輯清晰嚴謹，和剛才聊園藝時的活泛語氣判若兩人。崔浩不知不覺就陷進討論里，剛才因照片而起的那點不快，早被對技術問題的專注蓋過去了。

他沒留意，自己手機相冊里那張穿園丁服的照片，此刻正被存在某個陌生電腦的文件夾里，旁邊標著“目標人物生活場景1“。他也沒留意，林婉如發來的機房照片里，墻角的滅火器款式，和他上周在公司樓下消防通道看到的新款完全不同——那是幾年前就淘汰的老款。

夕陽落下去的時候，崔浩還在沙發上和林婉如聊AI模型的優化方案，閨女在一旁搭完積木，扯著他袖子要講故事，他只隨口應著，眼睛始終沒離開手機屏幕。媳婦趙慧從廚房出來，見他這模樣，眉頭悄悄皺了皺，沒說什么，轉身去陽臺收衣裳。

崔浩沉浸在和林婉如的技術討論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遞出去的那張園丁照，雖說暫時拉近了所謂的“距離“，卻也讓對方更精準地掌握了他的生活細節。而對方回贈的機房圖，看著坦誠，實則仍是道密不透風的墻，把真實的一切都擋在外面。

等他終于結束討論放下手機，才發現天已擦黑，閨女早就在一旁睡著了。他輕輕抱起閨女往臥室走，心里還琢磨著林婉如最后說的那句：“崔哥，你這思路挺新鮮，我得趕緊記下來，明天跟我們組的陳姐好好聊聊！“

他沒料到，這句看似平常的話里，“陳姐“這個稱呼，會在不久后，成為撕開那層虛假面紗的第一個口子。而此刻，他只覺得，能遇上這么個既懂技術又能聊家常的“知己“，是多大的運氣。他甚至開始盼著，下一次和林婉如聊天，能有什么樣的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