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生物鐘準時把崔浩從夢里拽了出來。窗簾縫漏進來的微光還帶著夜的涼，身旁妻子趙慧翻了個身，發(fā)出輕淺的鼾聲。他輕手輕腳地下床，洗漱時對著鏡子，眼底的青黑還沒褪盡。想起昨夜和“林婉如”聊到天快亮，心里竟莫名竄起一絲雀躍。

這感覺生得陌生。結(jié)婚七年，日子早磨成了溫吞的粥。趙慧忙著家里和孩子，他應(yīng)付著工作，倆人的話漸漸只剩“今天吃啥”“孩子學費該交了”。不是沒抱怨過，只是話到嘴邊，望見妻子疲憊的臉，又咽了回去。

褲兜里的手機震了下。崔浩心猛地一跳，趕緊掏出來——鎖屏上明晃晃躺著微信預覽：“崔哥早~猜你該起了，機房空調(diào)開得跟北極似的，我都套薄外套了，你記得帶件長袖呀~”

是林婉如。

他幾乎是立刻解了鎖，指尖劃屏幕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半拍。“早啊林小姐，你也這么早？”發(fā)完，眼睛就釘在對話框上，等那個熟悉的“對方正在輸入”。

“習慣啦，港交所開盤早，數(shù)據(jù)預處理得提前弄。”回復來得快，還綴了個咖啡杯表情，“剛給自己泡了杯姜茶，驅(qū)驅(qū)寒氣。崔哥早餐吃啥？有好好吃飯不？”

一句“有好好吃飯不”，像根軟乎乎的羽毛，輕輕搔過崔浩的心尖。他想起今早出門前，趙慧把面包牛奶往桌上一擱，就忙著給孩子梳頭發(fā)，頭都沒抬。他回：“就面包牛奶，對付一口。”

“那哪行？”林婉如立馬發(fā)了個皺眉的表情，“早餐是一天的元氣根呢！我今天煮了藜麥粥，配了牛油果煎蛋，給你瞅瞅~”

跟著彈出一張照片。白色骨瓷碗里盛著奶白的粥，煎蛋邊緣焦成金圈，牛油果切片擺成小花兒，背景是灑滿陽光的木餐桌，桌角還攤著本財經(jīng)雜志。光影構(gòu)圖都透著講究，一看就是精心拍的。

崔浩盯著照片，胃里突然空落落的。他的早餐確實常年是面包牛奶，趕時間時，甚至就在公司樓下抓個包子。他回：“看得我都餓了，你這早餐太精致。”

“生活嘛，總得有點儀式感~”林婉如回道，“對了崔哥，你坐辦公室久了，肩頸是不是不舒服？我最近在練瑜伽，幾個拉伸動作對肩頸酸痛特管用。”

話題順順當當滑到生活保健。崔浩的肩頸毛病確實不輕，天天對著電腦十幾個鐘頭，肩胛骨縫里像塞了團濕棉花，又酸又脹。他來了興致：“真的？我這肩頸快廢了，你練的哪種瑜伽？”

“就是基礎(chǔ)哈他瑜伽，加些辦公室拉伸。”林婉如回得快，“我昨天練完拍了段小視頻，發(fā)你看看動作？”

崔浩心里一動，下意識坐直了。他想象著林婉如做瑜伽的樣子，那張模糊側(cè)臉的主人，該是怎樣的身段？他回：“好啊好啊，太謝了！”

很快，一個短視頻傳了過來。崔浩趕緊點開，十幾秒的畫面里，是個穿瑜伽服的背影在做肩頸拉伸，鏡頭只拍到腰以上，沒露臉。背景墻上貼著瑜伽動作圖，看著像在瑜伽室。動作標準，柔韌性也好。

“就這個動作，”林婉如緊跟著發(fā)文字，“雙手交扣舉過頭頂，慢慢往右側(cè)彎，停15秒換邊，每天三組，見效快得很。”

崔浩盯著視頻里的背影，心里有點小失落——沒看到臉。但還是認真回：“動作看著挺專業(yè)，練多久了？有教練帶嗎？”

“快兩年了吧，”林婉如回得快，“有專業(yè)教練指導，才不會走形。崔哥要是想學，我把教練微信推你？不過她在香港，可能不太方便。”

她輕巧避開了“哪個教練”“瑜伽室在哪”這些細節(jié)，用“在香港”當了擋箭牌。崔浩當時沒多想，只覺得對方周到，回：“哈哈不用，我網(wǎng)上找教程就行，謝啦！”

整個上午，林婉如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來著。有時問“模型優(yōu)化得咋樣了”，有時分享篇AI新應(yīng)用的文章，更多是碎碎的關(guān)心：“中午吃啥了？”“下午起來活動沒？”“晚上別又加班到半夜。”

這些瑣碎的暖，像溫水煮青蛙，一點點滲進崔浩心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盼著手機響，工作遇著坎兒，瞅見林婉如的消息，煩躁勁兒就淡了大半。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飯，趙慧打來電話，語氣帶著抱怨：“晚上早點回，媽要來吃飯，別忘了買條魚。”

“知道了。”崔浩敷衍應(yīng)著，眼睛卻瞟著手機，等林婉如的信兒。

“你是不是又加班？跟你說多少回，別老盯著電腦……”趙慧的嘮叨還在繼續(xù)，崔浩已經(jīng)有些心不在焉，匆匆道了句“我知道了，先掛”，就掐了電話。

剛放下手機，林婉如的消息就來了：“崔哥午安~今天食堂菜咋樣？我吃了西蘭花炒蝦仁，健康又清爽~”還附了張餐盒照，依舊擺盤精致，顏色搭得舒服。

崔浩瞅著自己餐盤里油乎乎的紅燒肉和炒青菜，突然覺得沒滋沒味。他回：“跟你比差遠了，我這是紅燒肉配青菜，標準食堂水準。”

“偶爾吃點紅燒肉也不錯，補能量~”林婉如回，“對了，我昨天泡的養(yǎng)生茶特管用，今天又泡了壺，給你看看配方？”

又是張照片：透明玻璃壺里泡著各色食材，枸杞、紅棗、桂圓，還有幾片不知名的綠葉在熱水里舒展，看著就清爽。“桂圓紅棗枸杞茶，加了點玫瑰花，美容又潤喉，”林婉如解釋，“機房待久了皮膚容易干，喝點這個潤潤。”

崔浩想起自己辦公室那杯永遠泡著枸杞的保溫杯，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他回：“你日子過得真精致，不像我，活得糙。”

“哪有，”林婉如發(fā)了個害羞的表情，“就是自己瞎琢磨唄。對了崔哥，你周末一般咋過？有啥愛好不？”

這話讓崔浩愣了下。他的周末幾乎被加班和家里瑣事占滿，偶爾有空，也就是在家看看電視，或者帶孩子去公園。想了想，回：“沒啥特別的，在家待著，或者帶孩子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這樣啊，”林婉如回，“我周末一般去瑜伽館上課，或者爬山，親近下自然。對了，上周末去爬了香港太平山，拍了些照片，發(fā)你看看？”

發(fā)來的是太平山風景，維多利亞港夜景亮得晃眼，還有張站在山頂俯瞰城市的背影照，還是那個熟悉的、穿運動服的背影，長發(fā)被風掀著。

崔浩看著照片，心里冒出點向往。他已經(jīng)很久沒沾過這種“詩和遠方”了，天天就是公司、家、幼兒園三點轉(zhuǎn)。他回：“風景真好，羨慕你有時間爬山。”

“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呀，”林婉如回道，“崔哥，你也該給自己找點放松的法子，別總被工作和家里困住。”

這話像把鑰匙，捅開了崔浩心里個蒙塵的角落。他突然覺得，林婉如不光是懂技術(shù)的同行，更是個能看透他心里累的知己。

晚上下班回家，崔浩破天荒沒立刻開電腦干活，坐在沙發(fā)上跟林婉如聊起來。趙慧在廚房忙著做飯，時不時探出頭：“你今天咋不加班了？”

“累了，歇會兒。”崔浩含糊應(yīng)著，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劃著。

“崔哥，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啥都能聊到一塊兒？”林婉如突然發(fā)來這么一句。

崔浩看著這話，心里一暖，回：“是啊，跟你聊天特輕松，啥都能說。”

“我也是，”林婉如回，“跟你聊天，感覺像認識了好多年的朋友。”

倆人又聊了會兒，崔浩想起白天的瑜伽視頻，開玩笑回：“對了林小姐，白天那瑜伽視頻沒看著正臉，有全身照不？讓我見識見識專業(yè)人士的風采~”

本是句玩笑，沒想到林婉如回得快：“哎呀，女生自拍怪害羞的啦~”后面跟個捂臉的表情，“除非……崔哥先分享你的‘秘密基地’？比如你平時放松的地方，或者……你的書房？”

崔浩愣了下，隨即笑了。他的書房亂得很，堆著書和技術(shù)資料，哪算“秘密基地”？但林婉如的話讓他覺得，對方好像對他的生活挺好奇。

他走到書房，拍了張照：堆滿書的書桌，角落放著孩子送的陶瓷筆筒。猶豫了下，還是發(fā)過去，附言：“這就是我的‘秘密基地’，有點亂，別嫌棄。”

幾乎是秒回，林婉如發(fā)來個驚訝的表情：“哇，崔哥你看這么多書啊！果然是學霸型~一點都不亂，特有生活氣呢！”

她的夸獎讓崔浩有點不好意思，心里卻甜絲絲的。正想再說點啥，趙慧在廚房喊：“崔浩，過來幫忙擺碗筷！媽快到了！”

“來了！”崔浩應(yīng)著，對林婉如說，“我得去搭把手了，晚點聊。”

“好的崔哥，先忙，別累著~”林婉如回。

崔浩放下手機走進廚房。趙慧正往桌上端菜，看他一眼：“剛才跟誰聊得那么歡？”

“一個同事，聊工作的事。”崔浩隨口說著，伸手去拿碗筷。

趙慧沒再問，但崔浩能感覺到，妻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幾秒。他不敢多看，低頭擺著碗筷，心里卻還轉(zhuǎn)著林婉如那句“除非……崔哥先分享你的‘秘密基地’？”

他不知道的是，城市另一頭的出租屋里，窗簾拉得密不透風，穿皺巴巴T恤的年輕男人正對著電腦冷笑。他剛把崔浩發(fā)來的書房照存進文件夾，夾名叫“目標人物生活細節(jié)”。旁邊桌上散落著幾十張打印的網(wǎng)圖，其中一張正是林婉如“分享”的瑜伽背影照，下方用鉛筆標著：“瑜伽室網(wǎng)圖，已用于第8個目標。”

而此刻的崔浩，還浸在被理解、被關(guān)心的歡喜里。他沒察覺，那些精準戳中他軟肋的早安問候，那些精心拍的生活照，那些看似隨意的家長里短，正在織一張細密的網(wǎng)，悄沒聲息地把他罩住。更沒意識到，他早已習慣的婚姻平淡，已成了這張網(wǎng)最容易扯破的口子。

窗外天徹底黑透，萬家燈火次第亮起來。崔浩坐在餐桌旁，聽著母親和妻子拉家常，手卻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他盼著，下一次手機震動時，屏幕上再跳出那個熟悉的頭像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