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鉆進來時，梅雨涵正對著手機屏幕發呆。梁晨曦昨晚睡前發的消息還停留在對話框里：“雪好像要停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后面跟著個抱著星星的表情包，軟乎乎的，像她本人。

他指尖懸在“好”字上方，猶豫了三分鐘。手機日歷上標著紅色的提醒——上午九點和王思雨核對“云境”兒童區的橡膠地墊樣品。這場雪連下了三天，工地積了半尺厚的雪，樣品必須今天確認，否則會影響工期。

“抱歉，上午要加班，下次再約？”他刪刪改改，最終還是發了這條消息。

梁晨曦幾乎是秒回：“沒關系，工作要緊～我去畫雪景啦，給你發照片看。”

看著那個跳躍的波浪線，梅雨涵心里有點發澀。他起身拉開窗簾，外面的雪果然小了，陽光斜斜地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樓下的車頂上積著厚厚的雪，像蓋了層奶油，幾個孩子正拿著小鏟子在上面寫字，笑聲隔著玻璃傳進來，悶悶的卻很鮮活。

他煮了杯黑咖啡，站在廚房的窗邊喝著。咖啡的苦味漫過舌尖時，他忽然想起梁晨曦畫的熱可可，奶泡上撒著肉桂粉，暖得能焐熱指尖。

八點五十，梅雨涵提前十分鐘到了公司。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翻文件的聲音。他推開門，王思雨正坐在桌前整理樣品，面前擺著五種不同顏色的橡膠地墊，每種上面都貼著標簽，標注著耐寒系數和彈性參數。

“早。”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大概也沒睡好，“這是廠家新送的樣品，你看看哪種顏色更適合兒童區。”

梅雨涵走過去，拿起一塊淺藍色的地墊。橡膠的質感很柔軟，捏起來能迅速回彈。“這個不錯，顏色溫和，不容易顯臟。”

“我也覺得。”王思雨在筆記本上記著，“但廠家說淺藍色的耐寒系數比深藍色低2%，零下十五度以上才能用。”她推了推眼鏡，“去年冬天最低到過零下十八度，風險有點高。”

“讓廠家再調配方？”

“問過了，至少要等一周。”王思雨皺著眉，“工期趕不上。”

兩人沉默地看著樣品，會議室里只有中央空調送風聲。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在王思雨的手背上投下細長的光斑，她的指尖在深藍色地墊上輕輕劃著，像是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

“就用深藍色吧。”她忽然開口，“雖然顏色深了點，但安全第一。”

梅雨涵點點頭：“我沒問題。”

確認完樣品，王思雨收拾東西時，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皺得更緊，接起電話時語氣有點沖：“說了別煩我，正忙呢……什么？你把照片發給他了？王詩雨你能不能靠譜點……”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幾乎是咬著牙說：“掛了！”

“怎么了？”梅雨涵忍不住問。

王思雨深吸一口氣，臉色有點難看：“我妹，把你那張雪景照片發給晨曦了，還說……說我對你有意思。”她說到最后幾個字，聲音低了下去，耳根微微發紅。

梅雨涵的心猛地一沉。王詩雨怎么會發那張照片？梁晨曦看到了會怎么想？

“她就是瞎鬧，你別在意。”王思雨避開他的目光，拿起文件夾，“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走得很匆忙，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聲響，像在逃避什么。梅雨涵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拿起手機想給梁晨曦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說他和王思雨只是同事？說王詩雨是開玩笑的？話到嘴邊，都顯得蒼白又刻意。

窗外的雪徹底停了，陽光越來越烈，屋檐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水珠順著房檐往下滴，在窗臺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十一點多，王詩雨發來微信，帶著一連串的道歉：“梅設計師對不起！我姐罵我了……我就是覺得那張照片好看，想讓晨曦看看你的‘認真’，沒想到她誤會了……”

“她怎么說？”梅雨涵追問。

“她沒說什么，就說知道了……”王詩雨發了個哭唧唧的表情，“我感覺她好像有點難過，你快去哄哄她！”

梅雨涵的心揪了一下。他點開和梁晨曦的對話框，她早上發的雪景照片還停留在那里——老城區的巷口，積雪壓彎了枝頭，墻根下的積雪融化了一半，露出青灰色的磚。配文是：“雪化了，像在說再見。”

這句話像根細針，輕輕刺在他心上。

他拿起外套往外走，想去找梁晨曦解釋。剛走到電梯口，手機又響了，是施工隊長的電話，聲音急慌慌的：“梅設計師，不好了！工地的臨時倉庫塌了一角，壓壞了剛到的防凍膜！”

“怎么回事？”梅雨涵的聲音也緊了。

“雪下得太大，屋頂承重不夠……”

“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梅雨涵站在電梯前，手指緊緊攥著手機。一邊是需要立刻處理的工作，一邊是可能正在難過的梁晨曦，他像被夾在兩股力量中間，左右為難。

電梯“叮”地一聲開了，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去，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工地一片狼藉。臨時倉庫的彩鋼板屋頂塌了一小塊，藍色的防凍膜被壓在下面，露出銀白色的內層。幾個工人正拿著鐵鍬清理積雪，嘴里念叨著“這鬼天氣”。

王思雨已經到了，穿著沾滿雪的大衣，正和保險公司的人打電話，語速飛快地報著損失情況。她的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臉上沾著點泥點，卻絲毫不在意，掛了電話就指揮工人把沒被壓壞的防凍膜搬到安全的地方。

“損失多少？”梅雨涵走過去。

“大概三分之一，還好不是全部。”王思雨跺了跺凍得發麻的腳，“廠家說可以補送，但要等兩天。”

“夠不夠用？”

“勉強夠，就是要調整施工順序。”她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圖紙，在雪地上攤開，“先鋪這部分，等補的貨到了再鋪剩下的。”

北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像小刀子割。梅雨涵看著王思雨凍得發紫的嘴唇，忽然想起梁晨曦總說“雪是冷的，但認真的人會讓它變熱”。眼前的王思雨，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他們在雪地里站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把所有防凍膜都轉移到安全地方，才終于能喘口氣。王思雨從包里掏出兩個面包，遞給他一個：“先墊墊，附近沒什么吃的。”

面包是涼的，咬在嘴里像嚼蠟。梅雨涵幾口吃完，喝了口保溫杯里的熱水，暖意剛漫到胃里，手機就響了，是張總監催問倉庫的事。他剛匯報完，又接到材料商的電話，說橡膠地墊的送貨時間可能要推遲。

一上午的混亂讓他頭暈腦脹，直到下午三點，所有事情才終于理順。他坐在工地的臨時板房里，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才想起還沒給梁晨曦發消息。

“上午工地出事了，剛忙完，抱歉。”他打字時手指有點抖。

消息發出去，石沉大海。

王思雨端著兩杯熱奶茶走進來，遞給他一杯：“附近小賣部買的，將就喝。”奶茶是甜膩的香芋味，燙得他指尖發麻。

“謝謝。”他捧著杯子，暖意從指尖傳到心里，卻驅不散那點焦慮。

“還在想照片的事？”王思雨在他對面坐下，“我跟晨曦解釋過了，她說她知道是誤會。”

梅雨涵抬起頭：“你跟她說了？”

“嗯，早上給她打電話了。”王思雨攪著奶茶里的珍珠，“她說她相信你，還說……工作要緊。”她頓了頓，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點復雜的情緒，“她是個好姑娘。”

“嗯。”梅雨涵低下頭，心里稍微松了點，卻還是覺得不安。

“我下午沒什么事，陪你去咖啡館坐坐？”王思雨忽然說，“剛好跟老板娘說聲謝謝，上次她借我的雨傘還沒還。”

梅雨涵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好。”

“暖冬”咖啡館里人不多，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地板上，映出桌椅的影子。老板娘正趴在柜臺上打瞌睡，聽到推門聲抬起頭，看到王思雨時笑了：“小王來啦？雨傘在那邊呢。”

王思雨走過去拿雨傘，梅雨涵的目光落在窗邊——梁晨曦常坐的位置空著，桌面上干干凈凈，只有一個小小的咖啡漬，像朵沒開的花。

“她今天沒來？”他問老板娘。

“晨曦啊，早上來過，坐了會兒就走了。”老板娘擦著杯子，“說要去出版社交稿，走的時候還問起你呢，說你是不是又加班了。”

梅雨涵的心揪了一下。她果然在等他的消息。

“對了，她留了樣東西給你。”老板娘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張畫，“說是上次畫展的簽名版，讓我轉交給你。”

畫的是初雪夜的咖啡館，窗里的燈光暖黃，窗外的雪花像被施了魔法，每一片都看得清紋路。角落里用小字寫著“贈梅雨涵”，旁邊畫著個小小的熱可可杯，杯沿冒著熱氣。

“謝謝。”梅雨涵接過畫，指尖碰到畫紙的邊緣，有點粗糙，是她常用的素描紙。

“不客氣。”老板娘笑著說，“這姑娘對你有意思，我都看出來了，每次你來她都偷偷看你。”

王思雨剛好拿完雨傘走過來，聽到這話，嘴角扯了扯，沒說話。

兩人沒在咖啡館多待，離開時老板娘還在念叨：“雪停了，天就暖了，年輕人要抓緊啊。”

走到門口，王思雨忽然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她頓了頓，“畫很漂亮。”

“嗯。”梅雨涵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他拿著畫往地鐵站走，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路過一家花店時，他停下腳步，進去買了一小束白色的雛菊——梁晨曦的速寫本上總畫著這種花，說它像“雪落在草上的樣子”。

他想去找她，把畫和花送給她，跟她說聲抱歉。可掏出手機想查她工作室的地址時，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問過。他只知道她在老城區有個工作室，具體在哪，一無所知。

正懊惱時，手機突然響了，是王思雨的電話，聲音急得發顫：“梅設計師，你快來工地！剛才清理積雪的時候，有個工人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了！”

梅雨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我馬上到！”

他把畫和花塞給花店老板，匆匆說了句“幫我存著，晚點來取”，就往地鐵站跑。雪水濺濕了褲腳，冰涼的感覺順著腳踝往上爬，像無數根細針在扎。

趕到工地時，救護車的鳴笛聲刺破了天空。工人已經被抬上了車，施工隊長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說只是輕微骨折，沒大礙，但需要有人去醫院處理后續事宜。

“我去吧。”梅雨涵說。

“我也去。”王思雨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手里拿著工人的身份證和保險單，“你留下來盯著現場，我去處理。”

她不等梅雨涵說話，就跟著救護車跑了，黑色的大衣在雪地里像只慌亂的鳥。

夕陽西下時，工地終于恢復了平靜。梅雨涵站在臨時板房前，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才想起那幅畫和那束花。他掏出手機給花店老板打電話，對方說已經下班了，讓他明天再去取。

他嘆了口氣，往地鐵站走。路過“暖冬”咖啡館時，里面的燈已經亮了，暖黃的光透過玻璃窗灑出來，落在雪地上，像塊融化的黃油。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老板娘看到他，驚訝地說：“你怎么又回來了？”

“我想再坐會兒。”他走到窗邊坐下，點了杯熱可可。

熱可可端上來時，他忽然發現桌子底下有個東西——是他下午落在這兒的畫！大概是剛才匆忙離開時不小心碰掉了。

他撿起畫，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心里松了口氣。還好沒丟。

就在這時，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了，梁晨曦走了進來。她穿著件米白色的羽絨服，頭發上沾著雪沫子，看到他時，腳步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

“你怎么在這兒？”她的聲音有點啞。

“剛忙完，過來坐坐。”梅雨涵站起身，把畫遞過去，“這是你留的畫，剛才不小心掉了。”

梁晨曦接過畫，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去。她低下頭，看著畫，小聲說：“我剛才來問過老板娘，她說你拿走了。”

“抱歉，下午太匆忙，不小心掉在這兒了。”梅雨涵想解釋，“工地出了點事，工人受傷了……”

“我知道。”梁晨曦抬起頭，眼神里帶著點疲憊，“思雨給我打電話了，說你在忙。”她頓了頓，嘴角扯出個有點勉強的笑，“畫沒丟就好，我先走了。”

她轉身往外走，腳步有點快。梅雨涵看著她的背影，想叫住她，卻發現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窗外的天徹底黑了，雪又開始下了，很小，像針尖，密密麻麻地落在玻璃上。梅雨涵坐在空蕩蕩的咖啡館里，手里握著那杯已經涼透的熱可可，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他拿起畫，指尖劃過上面的簽名，忽然覺得，這場雪帶來的，不只是溫柔和心動，還有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誤會，像落在心頭的雪花，慢慢堆積，越來越沉。

他不知道這場誤會要多久才能解開，也不知道梁晨曦會不會相信他的解釋。他只知道，雪還在下，而他和她之間，好像隔了一層化不開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