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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我是一個輔警,在我得知吳大爺死亡的消息時,我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明明上次見他,精神還好著呢,怎么可能說沒就沒了呢/
我叫劉再輝,湖南邵陽人,是一名駐村輔警。別以為駐村輔警每天就是悠閑地提著警棍在村里轉(zhuǎn),其實(shí)除了鄰里調(diào)解矛盾,我們還有個重要職責(zé):一有案情就秒變情報(bào)員,是三湘大地安裝在基層的天眼。在職幾年,我配合縣刑偵科科長張偉民破獲過好幾起大案。
1
吳大爺死了!
2019年5月17日,當(dāng)村民把這消息告訴我時,我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
上午我從他家路過時,吳大娘還要我?guī)兔o他洗了個澡,說今天是老爺子生日了,兒女應(yīng)該都會過來,不能讓他臭烘烘的過生。可她這兩天人不舒服沒力氣,只好請我?guī)兔Α?
當(dāng)時老爺子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還不住地跟我道謝,怎么會說沒就沒了呢?
“小劉,你知道吳大爺是怎么死的嗎?”村民見我一臉驚疑,撇撇嘴:“喝藥死的!這年頭,還是‘藥兒子’靠得住啊!”
喝農(nóng)藥?這怎么可能?!吳大爺一個癱瘓?jiān)诖病⑸畈荒茏岳淼娜耍夏哪棉r(nóng)藥去?這不是瞎扯嗎?
“我當(dāng)時聽到吳大媽的哭喊就過去了,老爺子躺在床上,嘴里塞了條毛巾,雙手把床單攥的死死的,已經(jīng)沒氣了……”
我拔腿就往吳家跑,村民后面還說了什么,我一句也沒聽到。
吳家老屋是老式硬三間土磚房,正房是一間堂屋,左右兩間臥室,旁邊加了雜屋當(dāng)廚房廁所。
屋外一處空地上,正煙霧繚繞燒著什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織物焚燒的氣味。
我走進(jìn)屋子,有一股奇怪的蒜臭味直刺鼻子。吳大爺就躺在右邊的臥室里,按當(dāng)?shù)亓?xí)俗用一張被單蒙頭蓋著。
吳大娘蜷縮在墻角的沙發(fā)上,和床上的老爺子遙遙相望,瘦小的身軀顫抖著,淚水從慘白的臉上滾落到衣襟,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
吳家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大伙兒忙出忙進(jìn)幫著收拾整理,高聲討論是到新屋(吳大爺兒子吳躍根的新居)里發(fā)喪,還是在這老屋里發(fā)喪。
吳大爺75了,癱瘓?jiān)诖?年了,這樣的老人過世,也算是喜喪了,
我在人群中找到吳躍根,這個40多歲的漢子臉上沒有喪父的悲戚,反而有一種輕松和解脫。
我把他拉到屋外問:“吳大爺上午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這樣呢?他上哪拿農(nóng)藥去?”
“我們哪知道!”吳躍根老婆周敏不知從哪冒出來,朝我磕了個頭(農(nóng)村習(xí)俗,父母過世,后輩逢人都要磕頭):“我婆婆說他想喝粥,我中午煮了粥送過來,還喂他吃了一大碗,誰知道后面他怎么弄的?”
“你喂的?”我狐疑地看向周敏。吳家前段時間才為著老爺子的養(yǎng)老問題大鬧過一場,我和村支書去做的調(diào)解,這回怎么這么好,還親自喂飯了?
周敏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可不是我喂的?吳嬌那個沒良心的,假模假式問了幾句就不管了,我想著今兒個是老爺子生日,過意不去,還特意多煮了些,總不能生日都不讓他吃飽吧?”
周敏說,吳躍根一早到街上賣菜,帶了兩個鹵菜回來,她還炒了幾個菜,給老爺子熬了粥,大概是中午11:40左右去的老爺子那兒。
當(dāng)時吳嬌已經(jīng)先到了,正和吳大媽聊天。因?yàn)椴惶珜Ω叮苊舭阎嗤郎弦环牛胫雠畠旱目倳鲃颖憩F(xiàn)吧?
誰知直到吃完飯,吳嬌把屁股釘在板凳上,紋絲不動。周敏怕粥冷了,只好自己去喂的。其間吳嬌進(jìn)來,也只遠(yuǎn)遠(yuǎn)站著跟老爺子說了幾句話,就出去了。
后來他們先走了,不知道吳嬌什么時候走的。
2
正說著,吳嬌騎著電瓶車回來了。她一下車就高聲嚎哭:“爸爸啊,你怎么就走了啊?叫我們怎么想啊!”
她嚎叫著奔向屋里,我也跟了進(jìn)去。她撲到床前,一把扯下被單,抱著老爺子大哭起來。
屋里的蒜臭味更濃了。我注意到,老爺子皮膚灰黑。一個癱瘓的老人會自殺?我退到門外,給張偉民打電話匯報(bào)這一情況。
“周敏!你個賤人!是你下藥鬧死我爸的是吧?”屋里傳來吳嬌的尖叫:“你親自給我爸喂粥,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巴不得我爸早點(diǎn)死,在粥里下了藥是吧?我要去告你,讓你給我爸償命!”
屋里吵起來了,我趕緊掛了電話跟著村民擠進(jìn)去,只聽得“啪”一聲脆響,吳躍根狠狠甩了妹妹一記耳光,怒吼道:“你噴什么蛆?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不是她是誰?你個沒用的,連自己爸爸都保不住,算什么男人?還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吳嬌挨了打,瘋了似的沖過來要找哥哥拼命。
周敏被小姑子這一說,也加入戰(zhàn)團(tuán),指著吳嬌破口大罵,說自己走時老爺子還好好的,只怕是吳嬌怕要她照顧才出的狠招,這回子又倒打一耙冤枉她,還是人么?
吵鬧中,吳大媽捶著胸脯大哭起來。幾個女人趕緊去勸老太太,男人們?nèi)ダ臣艿男置茫堇飦y成一團(tuán)。
眼看著場面要失控了,我忙擋在中間趁機(jī)說:“吳大爺一個癱瘓老人,是不可能自己拿到農(nóng)藥的。既然你們都覺得對方有嫌疑,那就先報(bào)案做尸檢,找出真兇。”
“不能啊小劉!”吳大媽跌跌撞撞撲過來,抓著我的手哀求:“老頭子已經(jīng)夠苦的了,不能讓他死無全尸啊!”
“既然是刑事案件,那就得依法辦事!老太太,您也不希望您老伴走得不明不白吧?”張偉民走過來勸說吳大媽。
老太太還不要說什么,兒女媳婦齊聲喊:“媽!不關(guān)你的事,你就少摻和了!”
吳躍根對幾個年長的嬸子伯娘喊:“拜托你們陪我媽去那邊房間吧!再叫村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給她吊點(diǎn)葡萄糖,辛苦你們了!”
幾個女人半拉半抱,強(qiáng)行把幾乎癱軟的吳大媽帶去另一間臥室。張偉民叫其他人先出去,人一走,屋里瞬間安靜下來。
3
法醫(yī)掀開被單,給吳大爺做簡單尸檢:尸體現(xiàn)場會有大蒜味 ,死者瞳孔縮小,尸體表灰黑,指甲明顯發(fā)黑,尸體的僵硬度很大 ,手臂有局部痙攣,可以斷定是有機(jī)嶙中毒,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農(nóng)藥中毒死亡。
我找來給吳大爺做最后換洗的村民——鄰居肖叔。他告訴我們,吳大爺最后大小便失禁,瞪著眼睛,嘴里塞了條毛巾,雙手攥著被單,樣子有些嚇人。
肖叔是村里的入殮師,他說他是聽到吳大媽哭喊才過來的。出于職業(yè)習(xí)慣,他看了下時間,是下午3:28。
后來吳躍根和村民們陸續(xù)趕到,肖叔這才給吳大爺換洗,由于棺材放在吳躍根的新屋沒搬過來,所以還沒來得及入棺。
“那條毛巾呢?”我把屋里掃視了一遍,看向吳躍根。
“我老婆說那東西看著惡心,就連同我爸的衣物叫人燒掉了。”吳躍根垂下頭低聲說。
只要找到毛巾上的指紋,就能查出是誰給吳大爺塞的毛巾了!可這么重要的證據(jù),就這么被吳躍根一把火給燒了!
我吸了口氣,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吳躍根以前對父母也不差,只是這幾年老爺子中風(fēng)癱瘓,出錢出力全靠他們夫妻,一家人漸漸有了矛盾。他是直性子,常明著抱怨老爺子拖累人;周敏也總說賴活著還不如好死,怨公公活得長。
今年春節(jié)過后,吳躍根說兒子大了,馬上要找對象了,需要把家里的房子好好裝修一下,要吳大爺搬到吳嬌家住。
可吳嬌不同意,說哥嫂建新房時,爸媽把全部積蓄都拿出來支持他們了,以前能幫忙做家務(wù)帶娃時,沒見哥嫂要父母去幫一下她,現(xiàn)在人病了,甭想往外推,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不管這些事!
周敏說現(xiàn)在男女平等,女兒也一樣有贍養(yǎng)父母的義務(wù)!老爺子老太太這些年吃她的住她的,都是她在照顧,既然吳嬌這么不識好歹,那以后一家呆一個月,輪流照顧得了!老爺子屎尿都在身上,憑什么只臭她家?要臭大家一起臭!
兄妹姑嫂為此吵得不可開交,還把我和老村長叫去調(diào)解,最后吳大媽依老爺子的意思,老兩口搬到了老房子去住,這才平息事端。
這事在村里引起了很大反響,吳家兄妹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被村民們指責(zé)。
有人罵吳躍根不孝,逼得年邁的父母住破屋,也不怕遭報(bào)應(yīng)。
有人說這還不都是周敏的主意?什么要裝修房子?其實(shí)還不是要趕老爺子走?自己也養(yǎng)了兒,只怕屋檐水點(diǎn)點(diǎn)滴,一點(diǎn)點(diǎn)不走移。
也有人怪吳嬌太狠心,現(xiàn)如今村子里誰家不是這樣,老人有什么是留給兒子,照顧起來就是女兒的事?她這樣自己做甩手掌柜,把父母都交給哥嫂,也太不應(yīng)該了!
為了這事,我特意去問過吳大爺老兩口的意見。吳大爺口齒不清神情落寞:“細(xì)時招人愛,老了招人嫌。人吶,都一樣嘍!”
4
現(xiàn)在,這個人人嫌棄的老人死了,到底是誰下的毒手?
張偉民叫法醫(yī)先把尸體帶回去進(jìn)一步檢查,扭頭問我:“按說農(nóng)藥味那么大,老爺子又不糊涂,兇手怎么喂進(jìn)去的?”
我搖搖頭:“我也覺得奇怪。不過兇手肯定不是外人。張科長,你說誰會對一個失去自理能力的人下手?”
我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為了找出線索,我們跟吳家人細(xì)談。
據(jù)吳嬌說,哥嫂走后,老媽就說人不舒服,去另一個房間午休了。她進(jìn)去和老爸道了別就走了,才到家喝口水,就接到哥哥的電話,說老爸沒了,她這才又趕過來。
她一口咬定是周敏在粥里下了毒,要不她會那么好心喂老爺子喝粥?至于嘴里塞毛巾,老爺子總流哈喇子,老媽平時在他枕邊備了條毛巾,說不定是周敏怕鬧出動靜,偷偷回來塞的呢!要不吳躍根那能急著燒掉?
可周敏矢口否認(rèn),說要害也是吳嬌害的。她的理由是:她和吳躍根走時,老爺子還好好的;其次,上次為贍養(yǎng)老人吵架時,吳嬌曾放下狠話,說老爺子非要去她家,她就弄死他!
“一個敢說要弄死親爸的人,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周敏指著小姑子大叫:“肯定是你怕我們要你管爸,偷偷下了手!你個忤逆不孝的惡婆娘!”
兩姑嫂相互指責(zé),都說對方是兇手。
法醫(yī)打來電話,說死者胃溶液里除了食物殘留,還有很濃的有機(jī)磷農(nóng)藥成分,判斷為服用甲胺磷農(nóng)藥致死。
甲胺磷,是農(nóng)村常用的殺蟲劑,毒性高氣味大,如果真是周敏把農(nóng)藥下到粥里,難道一屋子人聞不到氣味嗎?
我拋出這個疑問時,吳嬌嘆了口氣,說他們一家人都有鼻炎,根本聞不到氣味,所以即使是農(nóng)藥,他們也根本不會知道。
聞不到氣味!周敏嫁到吳家20年,這個毛病她肯定知道。我心念一動,看向周敏:“你裝粥的碗和勺子呢?”
“我,我丟池塘里了!”周敏眼神躲閃。
丟了?難道做賊心虛?我臉色一正:“為什么要把碗丟了?”
“我、我氣不過!”周敏求助似的看向吳躍根:“不信你們問我老公!”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吳躍根。他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眼老婆,甕聲甕氣說周敏一出門就罵吳嬌做得出,連個粥都懶得喂;又說老爺子口水臟……她越說越氣,路過水塘?xí)r,把碗勺都丟塘里了。
在水塘里泡了這么久,且不說找不找得到,就是找到了,里面也測不出什么來了!我懊喪地一拳砸在門框上。
5
所有的線索都斷了,但周敏的嫌疑更大了:她不待見公公,為什么會去喂粥?為什么把碗勺丟塘里?臟毛巾為什么急著燒了?
帶著這些疑問,盡管吳躍根說他們回去就午睡了,周敏也一個勁地叫冤,張偉民還是扣留了她。
在張偉民的審問下,周敏承認(rèn)她曾有過下毒的想法,但絕對沒有實(shí)施。
“婆婆個子小體質(zhì)弱,我老公要種菜要打工,照顧公公的擔(dān)子就落我一人身上,我一個兒媳婦,本來就不方便,加上又臭又累,時間長了,誰受得了?”周敏抹了把淚:“我心里恨,吳嬌一個做女兒的都不管,憑什么要我這兒媳承包?而且我兒子大了,現(xiàn)在農(nóng)村找對象本來就難,家里還有個癱子爺爺,弄得屋都臭了,誰進(jìn)門啊?”
“今天老公說要我熬粥,我就想在粥里下點(diǎn)老鼠藥,藥死他大家都解脫了。可我拿出老鼠藥,想著自己也會老,還是下不去手。”周敏慚愧地低下頭:“中午過去吃飯時,我想著那個念頭,心里過意不去,見吳嬌不去喂他,就主動去喂了。可氣的是,吳嬌不但不幫忙,還倚在門邊說風(fēng)涼話,說我給公公喂得多就拉得多,這是在加重婆婆的負(fù)擔(dān)。我口不擇言回了句:撐死了大家省心了!當(dāng)時公公盯著我看了一眼,那眼神,讓我心里發(fā)毛……”
周敏邊哭邊說,一邊是對兒子娶親的擔(dān)憂和對生活的不甘,一邊是對公公的愧與怨,以及對小姑子的不滿,雖然無法自證清白,但她賭咒發(fā)誓沒殺公公。
找不到實(shí)證,我們24小時后就只能無條件放人。
真相如霧,仿佛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我望著香煙快燃到指頭的張偉民,腦子里像塞了把草,亂蓬蓬的理不清頭緒了。
張偉民掐滅煙,叫我先回村里打探情況,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新線索。
我一回村,才知道村里已炸開了鍋。村民看著張偉民把周敏帶走,都說周敏下農(nóng)藥毒死公公,這回只怕要吃槍子了!
吳嬌說吳躍根是幫兇,跳腳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村里人直接對他吐唾沫,那嫌惡的眼神像看見一只癩皮狗;吳大媽哭暈過好幾次;吳躍根在外省打工的兒子本來回來奔喪,聽到這個消息,半道買了回程票,直接打轉(zhuǎn)回去了。
5月18日中午,吳大媽叫吳嬌來找我,說有事跟我說。
我以為她是給周敏求情,邊走邊想著該怎么應(yīng)付她。誰知我一過去,她拉著我的手當(dāng)著大伙的面說:“你們別冤枉人了,老頭子是我殺的!”
她的聲音不大,就像一顆炸彈把我們炸暈了。吳嬌叫道:“媽,你急糊涂了吧?這話怎么能亂說!”
“我沒亂說,真是我殺的!”吳大媽伸手一指:“農(nóng)藥瓶就藏在床底下!還剩半瓶,我本來打算安置好老頭子留給自己喝的,現(xiàn)在看你們都怪周敏,只好把這事說出來了。”
6
我嚇了一跳,本能地蹲下身伸手往床底下一陣亂摸,果然摸出一個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圓柱體。
在場的村民都驚呆了,望著這個黑不溜秋的東西,誰也沒敢說話。我怕破壞證物,忙向張偉民報(bào)告了這一情況。他指示我先安撫老人,他馬上就到。
在吳嬌一個勁怪老媽神志不清的埋怨聲,吳大媽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吳大爺中風(fēng)以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兩口越來越感覺到兒女的不耐煩和互相踢皮球。
越無助的人越敏感,特別是今年春天兄妹倆大吵一場后,他們不得不搬到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兩人的心就如秋后的天氣,越來越?jīng)隽恕?
看著兒媳女兒吵成一團(tuán),看著老伴拖著瘦弱的身子,費(fèi)力地為他擦洗,吳大爺常常用那只不太利索的手捶打著胸口,哭求老伴做做好事,幫他想想辦法。
吳大媽知道老頭子說的想辦法,其實(shí)就是幫他自殺。她在照顧他吃不消時,也賭氣買了瓶甲胺磷,心想要死兩人一起死,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可每次真到要動手時,她又下不了手,和老爺子抱頭痛哭。
吳大媽這幾天感冒了,渾身不得勁,感覺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昨天吳大爺生日,她不想老爺子臟兮兮過生,還厚著臉皮開口請我?guī)兔o他洗了澡。
后來兒子兒媳和女兒都過來了,兒媳還按她說的,給老爺子熬了粥。可女兒寧愿刷手機(jī),也不愿去陪陪老爺子,也不愿去喂他吃東西。
后來周敏去喂粥,兩姑嫂又陰陽怪氣拌起嘴來,她那句“撐死了大家都解脫了”的氣話,在二老心頭拐了彎,堵得發(fā)慌。
兒子兒媳走后,她身子乏力,想讓女兒看護(hù)一下老爺子,自己去另一房間休息一會兒。誰知女兒見她去睡了,也趕緊走了。
吳大媽心想,老爺子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連親生女兒都不待見他們,她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媳婦無怨無悔呢?如果自己不行了,他們又將怎樣對待老爺子?
她越想越覺得沒意思,強(qiáng)撐著爬起來,坐在床沿跟老爺子絮絮叨叨說了自己的想法。老爺子也哭了,再次哀求她想辦法,說這“活死人”的日子,他真的受過了!
于是吳大媽拿出了那瓶農(nóng)藥,一點(diǎn)點(diǎn)喂進(jìn)了吳大爺嘴里。
“他喝得特別好,一點(diǎn)沒吐出來。喝完半瓶,我不給他喝了,我說要把這半瓶留給我,叫他在奈何橋頭等著我。”吳大媽眼中有淚,臉上掛著凄楚的笑:“他怕動靜太大,拿起枕邊的毛巾,要我?guī)退M(jìn)嘴里。我就在旁邊這樣看著他,陪著他,直到他走了,才去叫人……”
我呆呆地望著吳大媽,感覺手腳冰涼,心臟仿佛都不會跳動了。我無法想象,吳大爺是抱著怎樣的決心,才甘愿喝下那半瓶農(nóng)藥的;吳大媽看著他走時,是怎樣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當(dāng)張偉民帶人把塑料袋打開時,里面果然是半瓶甲胺磷。經(jīng)指紋比對,農(nóng)藥瓶上的指紋是吳大媽一人留下的。
吳大媽說,她本以為老爺子死了,沒人會去追究這事,卻不料女兒和兒媳鬧起來,還讓兒媳成了犯罪嫌疑人,兒子也遭村民唾棄。她不想后輩含冤,這才站出來認(rèn)了罪。
事情的結(jié)局讓所有人始料未及,帶走吳大媽時,村民都自發(fā)來相送,一個個紅了眼眶。
雖然吳大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rèn)不諱,可鑒于她的身體狀況和年齡,以及事發(fā)的原因,在法院判處她有期徒刑10年之后,公安局批準(zhǔn)了她保外就醫(yī)的申請。
在吳躍根把她接回去第二天,吳大媽再沒有醒來。吳家兄妹和周敏長跪于床前,大放悲聲。
直至今日,我還常常在想,吳大爺真是吳大媽殺死的嗎?好像是,又不是吧?
《紅樓夢》里《好了歌》這樣唱: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