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最后一場殘雪在“云境”的梅樹梢頭化盡了。

梅雨涵站在拱門下，看著園藝師傅給梅樹解開草繩。枯黃的草繩一圈圈落下，露出青褐色的枝干，頂端已經冒出米粒大的花苞，裹著層黏黏的樹脂，像被晨露浸過的瑪瑙。他手里捏著張皺巴巴的便簽，是梁晨曦早上塞給他的：“下午三點，老地方等你，有驚喜。”

“梅工，這花苞保準三月就能開。”師傅用手指戳了戳花苞，“你看這飽滿勁兒，比去年我家孫女的臉蛋還嫩。”

他笑了笑，蹲下身幫著收拾草繩。草繩上還沾著雪水凍結的冰碴，化在掌心涼絲絲的。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兒童區的橡膠地墊已經曬干了，幾個穿薄外套的小孩在上面翻跟頭，笑聲撞在矮燈的玻璃罩上，彈回來變成細碎的銀鈴。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王詩雨發來的照片：老城區的巷口堆著個迷你雪人，胡蘿卜鼻子歪歪扭扭，頭頂插著根抽芽的柳條。配文是：“雪的最后倔強，哈哈哈。”

他剛想回復，就看見王思雨從會所那邊走過來。她穿了件淺灰色的風衣，手里拿著份文件，風把她的絲巾吹到身后，露出頸間細細的銀鏈——是上次慶功宴上，李工送她的那串。

“這是今年的綠化維護方案。”她把文件遞過來，指尖在“梅花養護”那頁頓了頓，“李工說要每周澆一次溫水，花苞才不容易掉。”

“他還挺懂這個。”梅雨涵翻著方案，紙頁上有淡淡的咖啡漬，像朵沒開的花。

“他爺爺以前是種花的。”王思雨的耳尖有點紅，“說起來，你們初雪那天拍的照片，我媽看到了，問那個穿黃衣服的是不是詩雨。”

提到初雪，梅雨涵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那天的雪下得認真，梁晨曦的速寫本上積了層薄雪，她卻只顧著畫他的側臉；王詩雨舉著相機在雪地里摔了個屁股蹲，爬起來還喊“這角度絕了”；王思雨和李工并排站在拱門下，雪花落在他們肩頭，像誰撒了把碎鹽。

“阿姨說什么了？”

“說詩雨沒個姑娘樣，”王思雨笑了，眼角的細紋在陽光下很柔和，“還說……梁老師畫的雪，比年畫還好看。”

風卷著梅樹的枯枝打在石拱上，發出“噠噠”的響。他忽然發現，王思雨說話時，手里的鋼筆轉得飛快，像王詩雨拍照片時轉相機的樣子。

“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他合上方案，“梁老師說有驚喜。”

“我知道。”王思雨往會所那邊看了看，“她早上來借過投影儀，神神秘秘的，說要搞‘云境春宴’。”

下午三點，梅雨涵準時走到中段的石板路。梁晨曦正蹲在嵌著雪花畫片的地方，用軟布輕輕擦著樹脂片。她穿了件鵝黃色的毛衣，外面套著米色的針織開衫，發梢用根木簪挽著，露出纖細的脖頸。

“你來啦。”她站起身，手里還捏著軟布，“看，畫片干凈多了吧？工匠說這樹脂能管十年，十年后我們再換塊新的。”

“十年后，我們帶孩子來看。”他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臉紅，趕緊轉移話題，“你說的驚喜呢？”

她笑著往拱門下指了指：“在那邊。”

拱門下支起了塊白色的幕布，王詩雨正踩著梯子調投影儀，黃色的衛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胳膊上沾的顏料——大概是剛從畫室過來。王思雨和李工搬著折疊桌過來，桌上擺著剛烤的餅干和熱可可，香氣混著風里的梅香飄過來。

“當當當當！”王詩雨跳下來，拍了拍手，“‘云境四季’插畫展，正式開幕！”

投影儀亮了，幕布上出現了第一張畫：初雪夜的景觀區，梅樹壓著雪，矮燈的光暈里飄著雪花，長椅上的人影手牽著手。畫的右下角寫著：“第一場雪，和第一次心動。”

梁晨曦的聲音輕輕響起：“這是去年初雪畫的，那天的雪下得特別認真，像在為我們鋪路。”

梅雨涵看著畫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她靠在他肩頭的溫度，熱可可的甜香，還有她發梢的霜花。他悄悄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沾著點顏料，在他掌心輕輕畫著圈。

幕布上的畫一張張換著：雪融后的梅樹冒出新芽，孩童在步道上追蝴蝶，王詩雨舉著相機拍落花，王思雨和李工在檢查排水管，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每張畫下面都有行小字，像藏在時光里的悄悄話。

“這張是驚蟄那天畫的，”梁晨曦指著孩童追蝴蝶的畫，“你說要在綠化帶種波斯菊，夏天開花時能引來好多蝴蝶。”

“這張是雨水那天，”她又指向王思雨和李工的畫，“李工給思雨送傘，你們倆站在拱門下，像幅老照片。”

王思雨的臉有點紅，端起熱可可喝了一大口，李工在旁邊偷偷笑，給她遞了塊糖霜餅干。王詩雨舉著相機拍個不停，嘴里念叨著“這才是最佳素材”。

最后一張畫，是幅未完的春天：梅花開得正艷，紅的綠的堆在枝頭，矮燈旁的波斯菊冒出綠芽，長椅上的人影在看花，遠處的拱門下，四個人的笑聲被風卷著，變成了音符的形狀。

“這是我想象的春天。”梁晨曦的聲音有點發顫，“等梅花開了，波斯菊長出來了，我們就在這里野餐，王詩雨烤餅干，思雨帶姜茶，李工……負責拍照？”

“我負責帶相機！”李工笑著舉手，“保證把你們拍得比畫還好看。”

風里忽然飄來陣淡淡的香，是梅樹的花苞在透氣。梅雨涵抬頭，看見最頂端的那朵花苞裂開了道縫，露出點嫩紅，像姑娘害羞時的臉蛋。

“快看！”王詩雨指著花苞，“要開了！”

他們都仰著頭，看著那朵花苞在風里輕輕晃。陽光透過花瓣的縫隙，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梁晨曦的速寫本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發現最后一頁畫著枚銀質的雪花胸針，旁邊寫著：“雪會化，但認真的約定不會。”

他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絲絨盒子，單膝跪在青石板上，打開盒子：“梁晨曦，從初雪到春天，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盒子里躺著枚戒指，戒托是纏繞的梅枝，頂端鑲著顆小小的藍寶石，像雪融后留在葉尖的露珠。“工匠說，這叫‘雪融梅開’。”他的聲音有點抖，“你愿意……讓我們的約定，從春天開始，走到下一個初雪，再下一個春天嗎？”

梁晨曦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戒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她點了點頭，聲音哽咽著：“我愿意。”

王詩雨舉著相機，眼淚也掉了下來，卻不忘喊：“靠近點！再靠近點！”

王思雨和李工站在拱門下，看著他們，眼里都閃著光。風卷著梅香飄過來，混著熱可可的甜，像把所有溫柔的日子都揉進了這陣風里。

傍晚的時候，他們坐在長椅上，看著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梁晨曦的戒指在光下閃閃發亮，她靠在他肩上，翻著速寫本：“等梅花開滿枝頭，我們就在這里辦婚禮吧。”

“好。”他吻了吻她的發頂，“讓所有認真的雪，都來作證。”

遠處傳來王詩雨和王思雨的笑聲，她們正和李工討論著婚禮的布置，王詩雨說要在拱門上纏滿絲帶，王思雨說要給每個來賓發顆糖霜餅干，形狀是小小的雪花。

風里的梅香越來越濃，好像下一秒，整樹的花苞就要炸開。梅雨涵忽然明白，所謂圓滿，不是雪永遠不化，而是雪融之后，有花開，有人等，有說不完的春天。

他低頭看向梁晨曦，她正對著夕陽笑，睫毛上沾著光，像落了層碎金。他想起初雪夜她低頭畫畫的側影，想起那些為了景觀爭執的清晨，想起此刻身邊的笑聲和花香——原來所有認真的等待，都能等來最溫柔的花開。

遠處的矮燈亮了，暖黃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嵌著雪花畫片的石板上。畫片里的雪花，和戒指上的露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像在說：

雪會融，花會開，而我們，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