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日的洛邑裹著層霜色，太廟前的青銅鼎蒸騰著祭祀的香煙，在鉛云下凝成灰霧。姬辰隨著宗室子弟列隊步入宗廟，粗麻履底碾過覆著薄冰的石階，發出細碎的咔嚓聲。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參與王室大典——三王子姬碩就站在他前方三步處，腰間佩劍穗子隨著呼吸輕輕搖晃，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主祭的周敬王在侍從攙扶下登上祭壇，金絲繡著日月星辰的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日益佝僂的脊背。姬辰垂眸望著自己凍得發紅的指尖，默誦著籍談反復叮囑的儀軌。前日深夜，老宦官冒著風雪送來一卷《祀典要略》，竹簡上還帶著老人手汗的痕跡：“明日祭祀，殿下務必留意樂師奏樂。“

鐘磬聲驟然響起，震得廊下冰棱簌簌墜落。八佾之舞的舞者踏著鼓點魚貫而入，朱紅舞衣掃過青磚，揚起細小的雪末。姬辰余光瞥見姬碩微微側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心頭警鈴大作，突然想起籍談那句沒頭沒尾的提醒——莫非樂師已被三王子收買？

果然，當《大武》樂章奏至第三段時，編鐘的音色陡然走調。本該激昂的宮音錯成了徵音，在肅穆的太廟中如同一記刺耳的破鑼。前排的卿士們騷動起來，單旗大夫皺著眉頭看向樂正，而三王子姬碩趁機提高聲音：“樂師失儀，此乃不祥之兆！“

周敬王扶著玉幾的手猛地收緊，冕旒劇烈晃動。姬辰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跨出隊列，膝蓋重重磕在冰涼的祭壇上：“父王恕罪！臣兒斗膽，愿為樂師辯解。“

“你？“周敬王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青銅，“你可知僭越之罪當如何？“

“臣兒愿以性命擔保，樂師絕非有意。“姬辰瞥見姬碩眼中閃過的得意，知道對方正等著自己說錯話，“方才編鐘走調，實因氣溫驟降，青銅受冷收縮，致使音準偏差。“他解下外袍裹住最近的一架編鐘，“父王請看，待鐘體回暖，音色自會恢復。“

太廟陷入死寂，唯有姬辰急促的喘息聲在梁柱間回蕩。三王子臉色鐵青，單旗大夫卻微微頷首——這位務實的卿士顯然認可了這個解釋。片刻后，被冷汗浸透的編鐘重新奏響，清越的宮音果然恢復如初。

周敬王掀開冕旒，渾濁的目光掃過姬辰單薄的單衣：“起來吧。“他轉向樂正，“念在庶子求情，免去你的死罪，即刻帶人修繕樂器。“

“謝父王！“姬辰起身時眼前發黑，這具尚未恢復的身體終究扛不住嚴寒。他踉蹌了一下，卻被人穩穩扶住——竟是太子姬仁。兄長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中衣傳來，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三弟好見識。“太子的聲音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不過下次，莫要拿命去賭。“

祭祀結束后，姬辰在偏殿更換衣物，卻發現內襯里縫著塊溫熱的炭餅。老忠抹著眼淚替他披上棉衣：“殿下方才可嚇死老奴了！那三王子散場時臉色比鍋底還黑，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越是氣急敗壞，越證明我們踩中了要害。“姬辰捏著炭餅，感受著漸漸回暖的指尖，“去查一下今日當值的樂師，尤其是掌管編鐘的人。“

暮色四合時，老忠帶回消息，聲音壓得極低：“殿下，是百草堂的人！胡掌柜半月前就往樂正府里送過西域的安息香......“

姬辰望著窗外飄落的雪片，想起張老板暗藏在餅中的警告。三王子與百草堂勾結的證據終于浮出水面，可僅憑這點，還不足以扳倒對方。他摩挲著袖中籍談偷偷塞給他的半截竹簡——那上面記載著二十年前，籍談的父親在整理王室典籍時，意外發現的三王子生母家族私鑄兵器的記錄。

“備車，去藏書閣。“姬辰披上蓑衣，“有些東西，該讓它重見天日了。“

藏書閣的油燈在風雪中搖曳，籍談蒼老的手指拂過積灰的樟木箱：“這是當年我父親臨終前，拼死保存的秘檔。“他咳嗽著打開箱蓋，露出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帛書，“可惜僅憑這些，還不足以扳倒三王子。“

姬辰展開泛黃的帛書，上面密密麻麻記載著鑄造兵器的數量、經手人，甚至還有晉國商人的印章。突然，他的手指停在某個名字上——“張記綢緞莊“。

“老忠！“姬辰霍然起身，“立刻去找張老板，讓他......“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姬辰吹熄油燈，貼著門縫望去，只見三個黑影翻墻而入，手中火把照亮了他們腰間的三王子府徽。

“不好！他們要燒了藏書閣！“籍談慌亂地想要收拾帛書，卻被姬辰按住。

“來不及了。“姬辰從墻角抽出老忠藏在此處的短戈，“您從密道走，我來拖延時間。“

“胡鬧！你這身子......“

“快走！“姬辰將籍談推進暗門，握緊了短戈。火把的紅光已經逼近，他深吸一口氣，想起籍談教他的《司馬法》：“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此刻的西宮少年，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病弱庶子，而是手握戈矛的戰士。

當第一個黑影踹開房門時，姬辰甩出預先準備好的桐油，火苗頓時沖天而起。熱浪裹挾著濃煙撲來，他在火海中揮舞短戈，與刺客纏斗。混戰中，他的左肩被利刃劃開，鮮血浸透了單薄的中衣，卻死死護住藏著秘檔的木箱。

千鈞一發之際，宮墻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太子姬仁帶著禁軍破門而入，銀色的甲胄在火光中泛著冷光：“住手！奉王命緝拿縱火犯！“

三王子的刺客見勢不妙，拋下同伴翻墻逃竄。姬辰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恍惚間聽見太子焦急的呼喊：“快傳太醫！五弟若有閃失，本太子定要三王子好看！“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姬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場觀禮風波，不過是序幕。當籍談手中的秘檔重見天日，當三王子與百草堂的勾結公之于眾，洛邑的風暴，才真正開始。而他，必將在這亂世的驚濤駭浪中，為周室這艘將傾的巨舟，重新豎起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