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話音落下的瞬間，黃搏和王皓屏住了呼吸。

鄧朝死死盯著林深。

他看著林深那張瞬間變得平凡而怯懦的臉，看著他那雙躲閃卻又帶著一絲倔強的眼睛。

鄧朝的身體沒有立刻動，但臉上的表情卻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那份屬于哈姆雷特的悲天憫人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不耐煩的暴躁。

他的嘴角微微下撇，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里充滿了看待垃圾一般的輕蔑。

他沒有立刻開口說話，而是繞著林深坐的椅子不緊不慢踱起了步子。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輕響。

那聲音不重，卻一下下敲在人的心上。

這間小小的宿舍因為他，瞬間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審訊室。

他走到林深的身后停了下來。

宿舍里安靜得可怕，甚至能聽到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突然，鄧朝伸出手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了林深放在膝蓋上的手。

林深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這是屬于角色李維杰最本能的恐懼反應。

鄧朝沒有用力，他只是用指尖緩緩摩挲著林深的手指關節。

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你的手很巧?！?

鄧朝終于開口了，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像毒蛇在耳邊吐信。

“聽他們說你是個修網絡的小老板，對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指甲不輕不重劃過林深的手背。

“你說，如果我把這十根手指一根、一根……”

他頓了頓，嘴角的笑意更濃了，眼神里閃爍著仿佛孩童找到新玩具般的殘忍快感。

“掰斷，你還能修網絡嗎？”

赤裸裸的威脅！

不帶一個臟字，卻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王皓和黃搏在旁邊看得頭皮發麻，大氣都不敢出。

這已經不是表演了！

鄧朝此刻就是桑坤！

那個以折磨人為樂，享受著他人恐懼的惡魔！

他身上散發出的暴戾和癲狂的氣息是如此的真實，以至于讓整個宿舍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幾度。

林深也感到了那股壓力。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后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襯衫。但他依舊強撐著，扮演著李維杰，因為他知道，對手越強，這場“馴服”才越有意義。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林深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卻依然嘴硬。

“不知道？”

鄧朝笑了，那笑聲很輕卻充滿了嘲弄。

他松開林深的手，走到窗邊背對著林深看向窗外。

這個背影反而比正面的威脅更具壓迫感。

“你有個女兒對吧？”

“叫平平，很可愛的小姑娘，今年上小學了吧?！?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溫和，像是在聊家常，這種溫和與之前的殘忍形成了劇烈的反差，更讓人不寒而栗。

“我剛剛路過她們學校，小姑娘們放學嘰嘰喳喳的，真熱鬧啊。”

“你說這么可愛的小姑娘，要是放學路上突然沖出來一輛失控的卡車……”

“你敢！”

林深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偽裝被徹底撕碎，眼神里爆發出屬于父親的憤怒和恐懼！

這是李維杰這個角色最后的底線。

“我有什么不敢的？”

鄧朝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種惡魔般的微笑。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貓捉到老鼠后的快感和殘忍。

他甚至享受著林深此刻的憤怒，仿佛那是對他作品的最高贊美。

“我可是警察啊?！?

說完這句臺詞，鄧朝身上的那股暴戾氣息瞬間煙消云散。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心滿意足的作品，長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又恢復了略帶疲憊的瘋狂藝術家狀態。

他看著一臉震驚，還未從李維杰角色中完全抽離的林深，挑了挑眉，眼神里帶著一絲求戰的挑釁。

“怎么樣？導演。”

“這頭野獸夠不夠瘋？”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之后，林深才緩緩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宿舍里回響，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緊張氛圍。

“瘋。”

林深看著鄧朝，眼神里再也沒有絲毫的審視，只剩下欣賞和興奮。

“但還不夠?！?

鄧朝愣住了，他自認為剛才的表演已經到了自己的極限。

“你的瘋現在還只停留在形上，夠狠，夠變態。”

林深一針見血的指出。

“但桑坤這個角色的魂在于他享受這種瘋狂?！?

“他不是在扮演惡棍，他就是惡棍本身?！?

“他每一次威脅每一次施暴，對他來說都像是在完成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他陶醉其中。”

林深走到鄧朝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

“剛才你威脅要掰斷我的手指時，你的眼神里是純粹的殘忍?！?

“但如果你真的陶醉其中，你的眼神里應該再多一點東西?！?

“你會好奇一個人的手指在斷裂的時候會發出什么樣的聲音？會呈現出什么樣的角度？”

“你威脅要讓你女兒出車禍時，你的語氣里是純粹的惡意?！?

“但如果你真的在享受這個過程，你的語氣里應該再多一點遺憾?！?

“你會遺憾，這么可愛的孩子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兒？”

“為什么非要逼我毀掉這么美好的東西？那種帶著一絲藝術性的惋惜，才是這個角色最恐怖的地方?！?

“我需要的是你把那份陶醉和好’演出來，讓觀眾感覺你不是在作惡，而是在享受作惡，甚至是在創作惡?！?

鄧朝呆呆看著林深，大腦一片空白。

享受作惡……

創作惡……

這幾個字像一道道閃電，劈開了他對于反派表演的所有認知！

他一直以為演壞人就是要把壞演到極致。

但他從未想過，在壞的極致之上，還有一種更高級的變態境界。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導演，眼里的警惕和敵意終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遇到了知己的狂熱。

這個男人比他自己更懂他內心深處渴望被釋放的野獸。

“劇本。”

他伸出手，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個能讓他徹底釋放自己的世界了。

林深微笑著將另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劇本遞了過去。

封面上是四個醒目的大字《瞞天過海》。

鄧朝接過劇本。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緊緊攥著劇本，仿佛攥住了自己演員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塊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