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那令人窒息的檀香,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閨房門外。蘇婉清緊閉著眼,全身的肌肉卻已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她知道,林氏來了。帶著那碗可能致命的藥,和更致命的算計。
門被輕輕推開,林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像毒蛇滑過枯草:“婉清,我的兒,可好些了?母親親自去小廚房看著,又把藥熱了熱,這次可得乖乖喝了,身子才能好利索。”
蘇婉清緩緩睜開眼,做出被驚醒的柔弱模樣,目光怯怯地落在林氏身后。不僅林氏來了,那位須發皆白的李太醫也垂著眼,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他身側,還跟著兩個身材粗壯的婆子!那絕不是來診脈的架勢!
秋月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擋在床前,聲音發顫:“夫人……小姐剛睡著……”
“沒眼力見的東西!”林氏臉色一沉,語氣瞬間冰冷,“沒看見太醫來復診嗎?還不滾開!”一個婆子上前,毫不客氣地將秋月拽開,捂住了她的嘴,拖到一旁。
蘇婉清的心沉到了谷底。林氏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皮,用強了!
李太醫在林氏目光的逼視下,戰戰兢兢地上前,拿出脈枕。蘇婉清沒有反抗,順從地伸出手腕。她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會成為她“瘋癲”的佐證。
李太醫的手指搭上她的脈搏,凝神片刻,眉頭越皺越緊。他偷偷抬眼覷了一下林氏冰冷的臉色,又迅速低下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李太醫,”林氏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大小姐落水受驚,神思不屬,記憶混亂,時而驚懼啼哭,時而胡言亂語,甚至……有傷人之舉。您再仔細瞧瞧,這病癥,可是越發重了?”她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針,精準地釘向“瘋癲”的診斷。
蘇婉清能感覺到李太醫的手指在微微發抖。他再次仔細診脈,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聲音干澀地開口:“回、回夫人……小姐脈象浮滑紊亂,肝氣郁結,驚悸之癥確、確實未消,且有加重之勢……恐、恐邪風入腦,以致……以致神識昏蒙,言行失常……”他的話,徹底將蘇婉清推向了“瘋子”的深淵。
“既如此,”林氏臉上露出一絲“痛心”又“無奈”的表情,“為了婉清好,也為了府中安寧,這藥,就必須得喝了。來人,伺候大小姐用藥!”
那兩個粗壯婆子立刻上前,一人粗暴地按住蘇婉清的肩膀,另一人端起那碗濃黑腥臭的藥汁,就要往她嘴里灌!
“放開我!我不喝!”蘇婉清拼命掙扎,頭死死扭向一邊,藥汁潑灑出來,染黑了素色的衣襟。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席卷了她!她不能喝!喝下去可能就真的完了!
“婉清!聽話!這是為你好!”林氏厲聲呵斥,眼神卻冰冷如刀,帶著一絲快意的殘忍,“病了就得吃藥!別再發瘋了!”
力量懸殊巨大。蘇婉清本就虛弱,被兩個婆子死死按住,根本無法掙脫。那碗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藥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籠罩而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蘇婉清腦中閃過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那枚藏在貼身處的詭異令牌!林氏和蘇鴻遠似乎都對簪子異常關注,這令牌或許能攪亂局面!
她用盡全身力氣,在被壓制的間隙,猛地扯開一點衣襟,將那枚烏黑冰涼、刻著詭異獸紋的令牌掏出一半,亮在林氏眼前!同時,她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嘶聲道:“你們要找的是這個?!我若死了,這東西明日就會出現在蕭景珩的案頭!”
林氏的目光瞬間被那令牌吸引!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那偽裝的“慈愛”和“厲色”如同冰面般碎裂,露出了底下極致的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她死死盯著那令牌,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住手!”林氏猛地尖叫出聲,聲音尖利得破了音。
灌藥的婆子動作一頓,茫然地看向林氏。
就在這寶貴的間隙,“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撞開!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風般卷入室內,帶著凜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勢!竟是去而復返的衛錚!
他冰冷的目光如電光石火般掃過室內混亂的景象——被按住掙扎的蘇婉清,潑灑的藥碗,臉色慘白驚惶的太醫,以及……神色劇變、尚未從震驚中回神的林氏。
衛錚的臉色瞬間沉下,如同寒冰。他并未多看其他人,只是對著林氏,或者說,對著空氣,冷硬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奉蕭相爺鈞令:科舉泄題一案,尚有疑點需向蘇小姐求證。在其證詞未明之前,蘇小姐之安危,干系重大。相爺有令,任何人等,不得以任何形式驚擾、逼問、或加害蘇小姐。違令者——”他頓了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掃過那兩個嚇得松手的婆子和面無人色的李太醫,“以同黨論處,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房間里。
林氏的臉瞬間血色盡褪,慘白如紙,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那雙眼睛,先是極度驚駭,隨即涌上滔天的怨毒和不甘,卻死死壓抑著,不敢表露分毫。
蘇婉清趁機掙脫開來,劇烈地咳嗽著,將那塊令牌迅速塞回衣內,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得救了……暫時得救了!蕭景珩的命令,如同一道護身符,在最后關頭擋住了林氏的毒手!
衛錚仿佛沒有看到林氏難看的臉色,也沒有看蘇婉清,只是公事公辦地一拱手:“蘇夫人,相爺之令已傳達。告辭。”說完,竟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大步離去,如同他來時一般突兀。
室內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藥碗打翻在地,濃黑的藥汁蜿蜒流淌,如同丑陋的毒蛇。
林氏站在那里,胸口劇烈起伏,眼神變幻不定,從震驚到恐懼,再到極致的憤怒和算計,最后,所有這些情緒都被她強行壓下,重新凝固成一張冰冷僵硬的臉。她死死地瞪了蘇婉清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算你走運”,又帶著一絲對那令牌的深深忌憚。
“既然蕭相爺有令……”林氏的聲音干澀沙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李太醫,我們走!秋月,好生‘伺候’你家小姐!”她特意加重了“伺候”二字,帶著陰冷的警告。說完,她猛地轉身,裙擺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帶著李太醫和那兩個婆子,狼狽卻又迅速地離開了這個讓她功虧一簣的地方。
危機暫時解除。
蘇婉清癱軟在床上,大口喘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秋月撲過來,抱著她后怕地痛哭。
劫后余生的慶幸過后,是更深的冰寒。蕭景珩的命令雖然暫時護住了她,但也將她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她蘇婉清,就是科舉泄題案的關鍵人物,是蕭景珩盯上的“證人”。這無異于將她架在火上烤!
而林氏最后那個眼神,和那枚讓林氏瞬間失態的令牌……那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何擁有如此大的威力?竟能讓狠毒如林氏,也忌憚至此,甚至暫時放棄了滅口的打算?
它絕非尋常信物!它代表的勢力,恐怕比林氏和她背后的皇子黨,更加隱秘,更加可怕!
蘇婉清撫摸著懷中那枚冰涼堅硬的令牌,只覺得它像一個燃燒的炭塊,既燙手,又可能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窗外,天色愈發陰沉,終于,淅淅瀝瀝的秋雨落了下來,敲打著窗欞,帶來陣陣寒意。
秋月端來溫水,替蘇婉清擦拭額頭的冷汗和衣襟的藥漬,依舊心有余悸:“小姐……剛才……剛才真是嚇死奴婢了……幸好……幸好蕭相爺的人來得及時……”
真的是“幸好”嗎?蘇婉清心中疑慮更深。衛錚來得太巧了!巧得像是一直在暗中觀察,等待最關鍵的時刻出手!蕭景珩為何會如此“及時”地關注到后宅深處這場險些成功的謀殺?他派衛錚來,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一個“證人”?
還是說……他早就知道林氏會狗急跳墻?甚至……他或許也看到了那枚令牌?或者,他想要的,根本不止是科舉案的真相,而是想通過她,釣出更深水底的大魚?
那枚令牌,在林氏眼中是恐懼的源頭,在蕭景珩眼中,又會是什么?是線索?是工具?還是……敵人標記?
蕭景珩,這個權傾朝野、心思莫測的男人,他伸出的這只手,到底是救贖的援手,還是……另一種更深不可測的利用與控制?
雨聲漸密,敲擊在心弦。蘇婉清握緊那枚令牌,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知道自己剛剛逃離一個虎口,卻可能又踏入了另一個更加強大、更加難以揣度的龍潭。蕭景珩,他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而此刻,皇宮深處,御書房內。
一份來自蘇府的密報,正靜靜地躺在龍案之上。身穿明黃常服的皇帝,目光晦暗不明地掃過上面的字句——“蕭景珩遣貼身侍衛衛錚,擅闖蘇府內宅,強阻蘇林氏為其女喂藥,并口稱‘格殺勿論’。”
皇帝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格殺勿論”四個字,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問身旁的心腹老太監:“蕭景珩為了一個涉事官員之女,動用‘格殺勿論’之權?朕的這位肱股之臣,何時……變得如此公私不分了?”
老太監深深低下頭,不敢言語。
窗外秋雨瀟瀟,寒意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