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的通訊器剛收起來，為首的巡邏兵就拎著扳手往控制臺走，靴底碾過地上的沙塵，留下兩道硬邦邦的印子。“伊芙特工說了，拆能源核心。”他瞥了林野一眼，嘴角撇著，“識相點就別擋路，不然連你一起押去監管局。”

林野沒動，后背還抵著控制臺的鐵皮。他的手指在身后悄悄摸向控制臺側面的暗格——那是他之前修機器時鑿的小縫，錄信號的芯片就藏在里面，指甲蓋大小，裹著層防磁的膠布。懷里的意識連接器還溫著，母親剛才哼的那聲像根細針，扎得他心口發緊。

“拆吧。”林野突然往旁邊讓了讓，聲音啞得像被沙塵嗆過，“就是臺破機器，值當你們這么折騰？”

巡邏兵愣了下，大概沒想到他這么快服軟，愣了愣才嗤笑一聲：“早這樣不就省事了？”他彎腰去擰能源核心的固定螺絲，扳手碰著金屬，“叮叮當當”響得刺耳。

林野的目光飛快掃過屋里——老王還站在門口，手里攥著根撬棍，眼睛直往他這邊瞟；門口圍著的幾個銹城人也沒走，有人抱著胳膊，有人假裝拍衣服上的灰，其實都在往屋里瞅。林野心里一動，腳悄悄往旁邊挪了挪，正好蹭到墻角的工具車。

那車是他昨天修礦車時推來的，上面堆著扳手、螺絲刀，還有半桶沒倒的機油，桶沿掛著層黑糊糊的油垢。

“小心點！”林野突然“哎呀”一聲，像是被地上的電線絆了下，身子一歪，胳膊肘“正好”撞在工具車上。車“哐當”一聲翻了，機油桶滾出來，黑油“嘩”地潑了一地，濺了那巡邏兵一褲腿。

“你他媽干什么！”巡邏兵跳起來，指著林野的鼻子罵，褲腿上的油污順著布料往下淌，看著又臟又狼狽，“故意的是吧？”

“不是故意的！”林野也拔高了聲音，順勢往旁邊躲，正好把巡邏兵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地上電線太多，誰看得見？你們非要來拆機器，亂拉電線絆著人怪誰？”

“你還敢頂嘴！”巡邏兵氣得臉發紅，舉著扳手就要過來推他。旁邊兩個巡邏兵也圍上來，屋里頓時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老王悄悄往床邊挪了兩步。他彎腰，飛快地看了林野一眼——林野正梗著脖子跟巡邏兵吵，眼角卻往母親枕頭的方向瞥了瞥。老王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

“官爺官爺，別生氣！”老王趕緊擠過來，一手拽著巡邏兵的胳膊，一手往他手里塞了包東西——是他藏在口袋里的“火星煙”，用本地植物曬的，勁兒大，平時舍不得拿出來。“他就是個愣頭青，修機器修傻了，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機油我給您洗，保證洗得干干凈凈！”

他說話時，胳膊肘往后懟了懟——站在他身后的是對老夫妻，男的叫老周，平時在銹城開小雜貨店，女的總幫人縫補衣服。老周兩口子立刻會意，老周上前一步，假裝勸架：“是啊是啊，林野快給官爺道個歉！”他媳婦則彎下腰，輕輕扶著林野母親的肩膀，往床里挪了挪，順手把枕頭往懷里一抱，又拿起床尾的薄被，蓋在老人身上，動作自然得像給自家老人掖被角。

“道什么歉？我又沒錯！”林野還在嚷嚷，故意把聲音提得更高，“這機器是報備過的，你們憑什么說拆就拆？聯邦的規矩是給人定的，還是給你們這些欺負人的定的？”

這話一喊，門口的銹城人也跟著起了哄。

“就是！上次我家的信號器，說收就收了！”

“聯邦的人就知道欺負咱們火星人！”

“憑啥地球人能用好設備，咱們用個破中轉站都不行？”

吵吵嚷嚷的聲音涌進來，巡邏兵被圍在中間，一邊要應付林野，一邊要擋著門口的人，根本沒注意到老周媳婦已經扶著床沿，慢慢往屋后挪——屋后有個小過道，盡頭是道暗門，通著銹城的地下避難所，那是前幾年沙塵暴最厲害時，大家一起挖的。

“都閉嘴！”伊芙突然喝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股冷勁，瞬間壓下了屋里的吵嚷。她的目光沒在林野和巡邏兵身上停，反而往床邊掃了掃——剛才還放在床頭的枕頭，沒影了。

林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故意往前沖了一步，差點撞到伊芙：“你憑什么讓我們閉嘴？這是在火星，不是你們地球！”

“林野！”老王趕緊拽他，假裝勸他，實則用胳膊肘頂了頂他的腰——意思是“人走了”。

伊芙沒理林野的沖撞，眼睛盯著老周媳婦剛才站的地方，地上有道淺淺的腳印，還沾著點從床上蹭下來的棉絮。她突然轉身，往屋后走：“站住。”

老周媳婦的腳步頓住了，背僵了僵。老周趕緊上前，擋在過道口，陪著笑：“特工同志，她就是去給老人家倒點水，屋里亂，怕碰著……”

“水在哪？”伊芙打斷他，目光掃過過道盡頭的暗門——那門掩著，門縫里漏出點地下的潮氣，和地上的沙塵味混在一起。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喊：“沙暴來了！快關窗！”

話音剛落，換氣窗“哐當”一聲被風吹得往里撞，紅褐色的沙塵卷著碎石子灌進來，打得人臉生疼。屋里的燈晃了晃，“滋啦”一聲滅了。

“媽的！這鬼天氣！”巡邏兵罵了一句，下意識往屋里躲。銹城的人卻熟門熟路，老王喊了聲“快關窗”，幾個人立刻撲過去，拉上厚重的防塵板，屋里瞬間暗了下來，只剩控制臺的待機燈還亮著點綠光。

“走！”林野趁黑拽了老周一把，又往過道那邊遞了個眼色。老周媳婦反應快，扶著老人，貓著腰就鉆進了暗門，“咔噠”一聲輕響，門又掩上了，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伊芙在黑暗里站著沒動，淺棕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像貓瞳，亮得驚人。她肯定知道人已經轉移了，但沙暴來得突然，屋里又亂，巡邏兵被沙塵嗆得直咳嗽，她一個人未必能鎮住場面——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落在了控制臺的暗格位置，手指輕輕敲了敲鐵皮，像是在猶豫什么。

“伊芙特工！”外面的巡邏兵喊，“監管局發消息，說沙暴等級是強風級，讓咱們暫時撤回分部！”

伊芙沒回頭，只是盯著林野的方向，聲音在沙塵的呼嘯聲里顯得有點飄：“林野，對吧？”

林野攥緊了拳頭，沒應聲。

“那臺設備，我先不拆了。”伊芙說，“但信號的事，不算完。”她頓了頓，又補了句，“還有你母親——意識連接器的副作用，聯邦的醫生解決不了，但也許……”她沒說完，轉身往門口走，“撤。”

巡邏兵愣了愣，趕緊跟上：“不押他了？”

“沙暴天，押誰都麻煩。”伊芙的聲音遠遠傳來，“走。”

等巡邏隊的腳步聲巡邏消失在沙暴里，老王才敢把防塵板拉開條縫，往外看了看，紅沙漫天，連太陽都被遮沒了。“走了。”他松了口氣，回頭拍林野的肩膀，“你小子膽真大，敢跟聯邦特工叫板。”

林野沒說話，快步走到床邊，摸了摸空蕩蕩的枕頭位置，又往暗門的方向看了看。沙塵還在外面刮著，“嗚嗚”的像哭，可他心里卻松了點——芯片跟著母親去了避難所，那里是銹城最安全的地方，聯邦的人找不到。

“老周媳婦能護好阿姨。”老王湊過來，遞給他根火星煙，“避難所里都是自己人，巡邏隊進不去。”

林野接過煙，沒點燃，攥在手里。煙絲粗糙，硌得手心發疼。“伊芙剛才說，意識連接器的副作用，也許……”他沒說下去，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撓著——那個女人知道什么？她提到的“貝塔星系遺跡”，真的和母親的病有關。

“別想了。”老王拍了拍他的背，“先去避難所看看阿姨。等沙暴停了，咱們再合計。”他往門口指了指，剛才圍在門口的人還沒走，有人扛著鐵鍬，有人提著水桶，都是來幫忙的——沒人問剛才藏了什么，也沒人問伊芙為什么突然走了，就只是站在那兒，紅撲撲的臉上沾著沙塵，眼神卻亮得很。

林野突然笑了笑，鼻子有點酸。在這到處是紅沙的破地方，人活得像草一樣賤，可真到了世上，誰都不會丟下誰。

“走。”他把煙塞回老王手里，轉身往暗門走，“去看看我媽。”

暗門后的過道又窄又黑，只能容一個人走。林野摸著墻往前挪，能聽見前面傳來老周媳婦的說話聲，還有母親輕輕的呼吸聲。他心里踏實了點，腳步也快了些。

不管伊芙說的“不算完”是什么意思，不管聯邦會不會再來找事，他都得守住那枚芯片。那是母親的希望，也許，也是銹城所有人的希望。

紅沙還在外面刮著，但這地下的窄過道里，卻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