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的籌備進程，比莉瑟預先設想的更為迅速。僅僅三天之后，老班恩父子便帶著招募而來的人手回到了鐵石鎮。這其中有一百二十七名壯丁，大多是因冰期無法出海的漁民，以及失去土地的自由民，另外還有八名擅長壘石墻的石匠，領頭的是一位名叫霍普的中年漢子，聽聞他曾參與過斷潮港碼頭的修繕工作

“小姐，我們把棚屋搭建在了山坳的背風處，大概能容納一半的人居住，剩下的人便輪流進行挖礦和守夜工作。”老班恩指著手中的礦場草圖，有條不紊地介紹著，“晶鐵礦那邊已經開鑿出一條一丈左右深的礦道，龍炎巖目前就堆放在地表，輝光礦則暫時沒有動，咱們打算先把能夠迅速變現的礦石挖出來。

莉瑟微微點頭，說道：“瓦爾德會從城堡調運來二十張氈毯、五口鐵鍋，同時讓鐵匠鋪加急趕制二十把鎬頭?！彼宰魍ｎD，目光轉向霍普，“礦場的圍欄必須盡快搭建起來，就用鱗雪松的樹干，起碼要能夠擋住野獸?！?

從破土動工到搭建起一座雖簡陋卻初具規模的礦場營地，前后僅僅用了九天時間。第十天清晨，第一車礦石緩緩運下了山。只見滿滿一馬車裝載著晶鐵礦，銀白的礦脈在晨光的映照下泛著清冷的光澤；另一車龍炎巖則宛如一堆暗紅的炭火，車夫在趕車過程中總是忍不住回頭張望，生怕這些石頭突然自行燃燒起來。

此時，瓦爾德正站在城堡外的空地上，微微皺著眉頭，說道：“小姐，咱們鎮里的鐵匠鋪平日里只能打造農具，這晶鐵質地太過堅硬，根本無法熔煉?！?

莉瑟凝視著這兩車礦石，指尖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腕間的印記，平靜地說道：“我知道?！逼鋵嵥缇涂紤]到了這一點，“讓鎮上商隊的頭領彼得帶人前往公爵領，就說鐵脊領發現了新的礦脈，想用礦石換些西爾弗。”

彼得是個精瘦的中年商人，常年在鐵脊領與公爵領之間往返奔波，經驗豐富。他繞著礦石仔細轉了三圈，先是敲了敲晶鐵礦，又用指甲刮了刮龍炎巖，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說道：“小姐放心，艾斯維因大人的宮廷里正缺這類稀罕物件，這晶鐵一看就非同尋常，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莉瑟安排斯貝克挑選了五名長矛兵護送商隊，并遞給彼得十西爾弗作為路費，叮囑道：“早去早回，路上一定要小心冰裂。”商隊出發那天，潮汐橋正巧趕上半潮，馬車緩緩碾過橡木橋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在默默數著歸期的日子。按照慣例，往返公爵領至少需要兩周時間。

商隊離開后的第三天，莉瑟在書房中輕輕觸碰了腕間的印記。

就在意識墜入知識宇宙的那一剎那，她腦海里剛剛浮現“西吉尼亞魔法史”的念頭，一本厚重的青銅封皮書就仿佛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自動飄到她的面前，封面上那如星軌般的紋路與她腕間的印記隱隱產生共鳴。

書頁緩緩翻開，大量的信息如潮水般洶涌地涌入她的腦?！?

西吉尼亞帝國最后一位新登記在冊的魔法師，誕生于四十年前。時至今日，整個帝國僅剩下一百一十三位魔法師。其中四十九位隸屬于皇都的法師協會，他們主要為帝國提供各類魔法支持，并負責加固皇宮的防御；其余六十六位則分散在各個公國，他們或是成為公爵的座上貴賓，或是被貴族私下藏養，擔任所謂的“顧問”。這些魔法師大多已過花甲之年，在過去的十年里，未曾有過任何新的法術創見。

莉瑟的意識停留在這段文字上，她的指尖輕輕劃過書頁，不禁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本《北境魔法雜記》中所記載的內容：四百年前，就連鐵石鎮的牧師都能夠施展“微光術”，然而如今，整個鐵脊領竟然連一個認識魔法器具的人都找不到。

書頁仿佛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推動，自動向后翻過，露出更為久遠的歷史記載：

在艾露利亞時代的西吉尼亞，曾經擁有三個法師軍團。每個軍團人數多達三千人，他們身披晶鐵鍛造而成的附魔輕甲，法杖頂端鑲嵌著藍水晶。當他們行軍之時，法杖整齊揮動，便能讓河面瞬間冰封，場面極為壯觀。那時，全帝國的魔法師數量超過七萬人，從普通的農夫到貴族階層，只要具備魔法天賦，都能夠進入法師學校學習。斯通城的“星芒學院”曾經同時收納過兩千名學徒，其圖書館里堆滿了用晶鐵篆刻的法術晶石，一片繁榮景象。

在魔法最為鼎盛的時期，帝國魔法師的數量高達十五萬之多，十個法師軍團戍守著帝國的邊境的要塞。晶鐵成為了每個法師的必備之物，他們堅信“晶鐵能夠聽懂咒語”。同樣是施展火球術，若使用藍晶石法杖，其威力能夠翻倍，倘若再穿著附魔晶鐵甲，便能再翻上一倍。

然而，一切的轉折發生在三百年前。一位名叫馬庫斯的皇家宮廷法師，為了支持三皇子奪取皇位，竟然帶領整個第三法師軍團沖進了皇都。那場慘烈的政變持續了整整三天，皇宮的大理石地面被法術炙烤得如同琉璃一般。最終，馬庫斯戰死，三皇子也被賜死。但經此一役，皇帝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這些無需盔甲護身，僅憑咒語法力就能輕易摧毀一座城市的魔法師，就如同懸在王座之上的利劍，充滿了威脅。

“法師不需要向任何人效忠，他們只對法術本身忠誠。”那位皇帝在臨終之前，留下了這樣一道遺詔，下令解散了所有的法師學校，并將所有的法術典籍收歸皇家秘庫。從此，法師的傳承方式從“全民皆可學習”轉變成了“貴族專屬”——只有男爵以上的貴族，才有資格向帝國申請學習法術。

可是，法術的學習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僅需要十年如一日地反復背誦冗長復雜的咒語，還要忍受冥想過程中精神如同撕裂般的劇痛，更需要晶鐵與藍水晶作為輔助。貴族子弟大多無法忍受這樣的枯燥與艱辛，再加上鐵脊領的晶鐵資源逐漸接近枯竭，使得學習魔法的進程變得如同烏龜爬行般緩慢。如此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魔法師的數量越來越少，晶鐵礦的開采工作也隨之停滯不前。到了最后，就連皇室都幾乎忘卻了晶鐵的真正用途。

商隊歸來的那天，鐵脊堡正飄灑著細細的雪花。

當彼得的身影出現在潮汐橋頭時，莉瑟正在書房里仔細核對礦場送來的賬目。瓦爾德匆匆走進書房通報，她放下手中的羽毛筆，起身走到露臺邊。只見五名長矛兵護衛著兩輛馬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的車轍上艱難行走，馬匹呼出的白氣與漫天的雪霧交織在一起，看上去竟透著幾分蕭索之意。

“小姐?！北说孟崎_馬車車簾時，凍得發紫的嘴唇還在不停地打著寒顫。他身后的第一輛馬車幾乎沒有變動，晶鐵礦依舊滿滿當當地堆在車廂里，銀白的礦脈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而另一輛裝載龍炎巖的馬車則空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碎石子在車板上隨著馬車的顛簸晃蕩。

莉瑟的目光在兩輛馬車之間來回轉動，沉默片刻后，并沒有說話，而是先吩咐仆人給眾人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熱麥酒。

彼得雙手捧著陶碗，喝了兩口酒，身體漸漸暖和過來，這才鼓起勇氣開口說道：“艾斯維因大人的鐵匠查看過晶鐵礦后說……說這東西太過堅硬，根本沒辦法熔煉，用來打造農具太耗費火力，制作武器又嫌太重，沒什么實際用途?！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倒出十幾塊鴿蛋大小的藍晶石，“就這些晶鐵礦的副產物，公爵府的法師顧問留下了一半，給了三十西爾弗。”

“龍炎巖呢？”莉瑟指尖輕輕劃過冰涼的晶石，那淡淡的虹彩光芒，讓她不禁想起知識宇宙里關于龍炎巖的記載。

“龍炎巖全都賣掉了。”彼得的聲音不自覺地高了一些，隨后又迅速壓低，“公爵府的管家說這石頭燃燒起來產生的熱量足夠溫暖整個城堡，所以給了八十西爾弗。不過……”他停頓了一下，“艾斯維因大人表示，龍炎巖是難得的好東西，讓咱們以后每個月送三車過去，直接抵明年的稅，就連今年欠的那筆稅款，也能一筆勾銷。”

瓦爾德在一旁忍不住“嘶”了一聲，說道：“三車抵稅？今年咱們的稅款才一百一十二西爾弗，這三車龍炎巖……”

“在皇都，一車龍炎巖就能賣到一百西爾弗?！崩蛏蝗婚_口，聲音平靜得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她從知識宇宙中了解過西吉尼亞的物價情況，心里明白公爵這分明是在以低價強行購買。

彼得臉上露出一絲愧色，說道：“咱們實在沒有門路去皇都，商隊最多只能到公爵領，再往南，大雪封山，至少還得等兩個月雪化之后才能通行，而且我們……也搞不到去皇都的通行證與許可證?！?

莉瑟沉默了一會兒，望向窗外，緩緩說道：“知道了。彼得，你帶弟兄們去領賞，每人額外加五個庫普?！贝娙送讼轮?，她才轉頭對瓦爾德說，“讓礦場把龍炎巖的開采量翻倍，再派十個士兵去守衛礦場，同時再多搭建十間棚屋?！?

“那晶鐵礦呢？”

“先卸到主堡地下室?！崩蛏叩降貓D前，指尖輕輕點在鐵脊領與公爵領的邊界處，“在沒有找到熔煉方法之前，暫時不要再挖掘新的晶鐵礦了?！?

暮色漸漸漫進書房，莉瑟遣散了仆人。她獨自坐在書桌前，看著腕間的書籍印記在燭火的映照下閃爍不定，時明時滅。龍炎巖雖然能夠暫時緩解當前的困境，卻終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受制于人；晶鐵礦則隱藏著更為巨大的價值，然而如今的西吉尼亞，竟然沒有人能夠認識到這沉睡寶藏的真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