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光比昨日更為清亮澄澈，恰似融化的白銀，均勻地傾灑在鐵脊堡的石階之上。莉瑟用過早餐后，瓦爾德早已依照吩咐挑選好了十名士兵。只見五名長矛兵背負著磨得锃亮的鐵矛，五名弓弩手腰間別著已然上弦的短弩，他們皆身著軟甲，整齊劃一地站在堡門內(nèi)，靜靜候命。

“走吧。”莉瑟輕輕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率先邁出步伐，向著堡外走去。剛一走出堡門，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從外部眺望，鐵脊堡猶如一頭深深嵌在山體里的灰色巨獸，三道幕墻恰似巨獸的肋骨，層層有序地展開。最外層的塔樓頂端依舊覆蓋著尚未消融的殘雪，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清冷的光澤。主堡的四座尖塔，如利劍般刺破晨霧，看上去比記憶中更為高聳，恍惚間，宛如父親年輕時那挺直不屈的脊梁。

下山的道路，是鋪展在泥土之上的石板路，蜿蜒曲折，猶如一條銀色的長蛇。路的兩側(cè)，是領(lǐng)主的梯田，田埂被積雪壓出了柔和的弧線，恰似大地那微微起伏的呼吸。外側(cè)的鱗雪松屹立在兩側(cè)，樹干上的鱗狀樹皮在晨光的輕撫下，泛著青銅色的光暈。若用指節(jié)輕輕叩擊，便會發(fā)出“咚咚”的悶響，仿佛是在敲擊著古老而厚重的盾牌。

莉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身，望向北方。鐵脊嶺雪山雄偉地橫亙在天際，高達 2300米的主峰被云層溫柔地包裹著，只露出下半截巨大的巖石。積雪如瀑布般從山腰傾瀉而下，宛如給山體系上了一條銀白色的綬帶。山風輕輕掠過松針，攜帶著雪粒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她的思緒瞬間飄遠，恍惚間，父親的話語在耳邊清晰響起：“雪山是鐵脊領(lǐng)的脊梁，只要它還屹立不倒，咱們就絕不會倒下。”

下山的路途會穿過三個村莊。茅草屋頂被積雪壓成了穹頂?shù)男螤睿瑹焽枥镅U裊升起的炊煙，筆直地升向天空，猶如系在屋頂?shù)陌咨I帶。偶爾，會有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探出幾張裹著厚圍巾的臉龐。他們見是領(lǐng)主一行人，趕忙彎腰行禮，目光中交織著敬畏與好奇。孩子們則扒著籬笆的縫隙，好奇地張望著，凍得通紅的手指指著士兵們的長矛，眼睛亮閃閃的，仿若林間閃爍的星子。

臨近鐵石鎮(zhèn)時，路兩側(cè)的農(nóng)田愈發(fā)開闊起來。雪層之下，隱約可見整齊排列的田壟，去年種下的雪麥幼苗正在雪下默默積蓄著力量，宛如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絨毯。此刻，田埂上不見一人，唯有幾只灰雀在雪地里悠然啄食，見有人靠近，便“撲棱棱”地振翅飛起，在潔白的雪幕上劃出幾道灰色的線條。

鐵石鎮(zhèn)的木柵欄門敞開著，鎮(zhèn)長霍克已帶著兩名治安官在門口等候。他身著一件半舊的皮袍，見到莉瑟，趕忙上前躬身行禮：“小姐，您怎么親自過來了？”

“我要找尋礦獵人。”莉瑟的目光迅速掃過鎮(zhèn)內(nèi)。只見低矮的木屋沿著主街依次排開，屋檐下垂掛著的冰棱，宛如一串串透明的水晶。鐵匠鋪的煙囪正冒著滾滾黑煙，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打鐵時清脆的“叮當”聲。

“尋礦獵人？”霍克微微一愣，“鎮(zhèn)上只有老班恩和他兒子湯姆，他們專門在山里探尋礦脈，只是……”

“我知道他們。”莉瑟打斷他的話，“帶我去見他們。”

老班恩的木屋位于鎮(zhèn)子的最東頭，墻上掛著十幾把樣式各異的鎬頭，墻角堆放著幾塊帶有金屬光澤的礦石。老人聽完莉瑟的來意后，原本渾濁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小姐是打算重新開礦？”

“是。”莉瑟說著，取出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這是她憑借記憶描繪出的礦脈大致位置，“我需要你們帶我去這幾處地方勘探，要是能找到礦脈露頭，酬勞是五西爾弗，若能找到確切礦點，再加五西爾弗。”

老班恩與兒子相互對視了一眼，粗糙的手掌在衣角上蹭了蹭，說道：“小姐放心，只要有礦，就絕對逃不過我這雙眼睛。”說罷，他站起身來，帶上幾件合用的工具，便跟著眾人朝著北方的鱗雪松林進發(fā)。

鐵脊領(lǐng)就如同一塊被潮汐肆意玩弄的翡翠。退潮之時，它是與大陸相連的半島，泥濘的灘涂會裸露在水面之上，人踩上去，能深陷到腳踝；而漲潮之際，海水會漫過灘涂，它便成了一座孤島。唯一的通道是南方那座“潮汐橋”，這座三百米長的木橋橫跨淺灣，橋墩是牢牢嵌在礁石里的橡木柱。漲潮時，水深一兩米，木橋就宛如一座懸空的棧道；退潮時，灘涂裸露出來，但馬車依舊得從橋上通行——畢竟誰也不想讓車輪陷進濕滑的沙子與軟爛的泥地里，就連行人也寧愿多走幾步，以免弄臟靴子。

她的思緒不禁飄回到鐵脊堡的結(jié)構(gòu)上。那座矗立在南坡半山腰的宏偉建筑，是先祖艾露利亞留下的珍貴遺產(chǎn)，一直沿用至今，已在鐵脊嶺上默默佇立了六百多年。最里層的主堡高達四十五米，算上地下室共有六層。地下室是錢庫與大型倉庫，那扇厚重的鐵門，足以抵擋住攻城錘的猛烈撞擊；一層廚房的煙囪直通塔樓，每到冬天燒火之時，整座主堡都會暖融融的；二層的會議室擺放著一張十二米長的橡木桌，父親曾在那里與各村長商議事務，而莉瑟最鐘愛的書房也在這一層；三層是仆人與管家的住處，瓦爾德的房間總是亮著最晚的燈；四層是領(lǐng)主的核心區(qū)域，她的臥室窗外正對著雪山，父親的房間里還掛著他年輕時所穿的鎧甲；五層的收藏室里，放置著不少箱子，里面是歷代領(lǐng)主的珍藏，據(jù)說還有艾露利亞先祖的遺物。

主堡由三道幕墻守護。最內(nèi)層幕墻高三十米，圈出一個面積達三千六百平方米的方形空間，這里是城堡的心臟所在；中間幕墻高二十米，向外擴展一百米，兵營、馬廄、鐵匠鋪皆位于此層，士兵就在這片空地上操練；最外層幕墻高十米，再向外擴展六十米，農(nóng)奴的住所與守城器械分列兩側(cè)，灰黑色的巖石墻面上，還留存著百年前攻城戰(zhàn)時留下的箭痕。整座城堡均用鐵脊嶺的玄武巖砌成。

而在領(lǐng)地北部，那片廣袤無垠的森林里，生活著成群的大角菱鹿。成年雄鹿體型龐大，能長到八百公斤，一對分叉的巨角猶如珊瑚的枝椏般壯觀。它們在雪地里奔跑時，蹄子踏在冰殼上，會發(fā)出“咔咔”的清脆聲響。這片森林里沒有狼或熊，它們便是這里真正的主人。每年冬季，獵人會依照領(lǐng)主的命令，捕獲少量鹿群，這些鹿肉足夠城堡享用一整個冬天。

“小姐，到地方了。”老班恩的聲音將莉瑟的思緒拉回到現(xiàn)實。

隊伍沿著山徑行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終于抵達了老班恩根據(jù)莉瑟手繪地圖所標出的第一處地點——一片被風侵蝕掏空的山坳。此處背靠著鐵脊嶺的余脈，積雪被巖壁阻擋在外側(cè)，露出大片青黑色的玄武巖，猶如巨獸褪下的鱗片。

“這石頭有些異樣。”老班恩蹲下身子，猶如枯樹枝般的手指輕輕撫過巖石表面，指腹劃過幾道天然的裂紋。“尋常石頭摸起來潮乎乎的，可這石頭……竟帶著一股鐵腥氣。”說罷，他從背上解下鎬頭，“當”的一聲砸在巖縫處，剎那間，火星濺起半尺多高。碎裂的石塊滾落一地，其中一塊的斷面處竟泛著細碎的銀白光澤，宛如撒了一把碎星子。

老班恩趕忙撿起那塊碎石，對著陽光反復端詳，忽然倒吸一口冷氣：“是晶鐵！小姐您瞧瞧這紋路——”他用指甲在銀白處劃了一道痕跡，“尋常鐵礦質(zhì)地較軟，一劃就有個印子，可這晶鐵……硬得很！”說罷，他又敲下一塊，兩塊碎石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聲，那聲音不似鐵器相擊，反倒像水晶碰撞。“艾露利亞大人當年挖的就是這東西？難怪能打穿龍鱗……”

莉瑟凝視著山坳深處，巖壁的裂紋里隱約可見更多銀白的反光，她的心頭不禁一陣發(fā)緊——這處礦脈比知識魔神礦圖上所標注的范圍更為廣闊，且裸露在外的部分足有一丈多長，顯然是淺層礦脈的露頭。

“往東南再走兩里，還有一處紅石頭坡。”老班恩在地上用鎬頭劃出路線，“去年我追鹿的時候見過，那石頭紅得像血，當時沒太在意……”

隊伍又行進了三里地，腳下的碎石漸漸染上了暗紅色。突然，湯姆“哎喲”一聲，不小心踢到一塊半埋在土里的卵形石頭。那石頭滾了幾圈，停在雪地里，表層的泥土簌簌剝落，露出內(nèi)里如熔鐵般的赤紅。“爹，這石頭……摸著燙手！”他剛撿起來，便猛地撒手，石塊砸在雪地上，竟燙得積雪“滋滋”冒起白煙。

老班恩趕忙撿起石頭，湊近查看，忽然從腰間摸出火石，“咔嚓”一聲擦出火星。火星剛一觸碰到石頭表面，一道藍綠色的火苗“騰”地躥起半尺多高，燒得噼啪作響，然而石頭卻不見絲毫消融，反倒越燒越紅，好似一塊扔進火里的烙鐵。“我的天吶……”老班恩趕忙用雪將火撲滅，指著石頭的斷面，“這是……能自己燃燒？”

一名長矛兵忍不住湊上前去：“班恩老爹，這要是堆起來燒，能暖半個兵營吧？”

“暖兵營？”老班恩眼睛瞪得溜圓，“這玩意兒燒起來，怕是能把冰海都燒開！”

最后一處礦點隱匿在西側(cè)的斷崖之下。此時已近傍晚，夕陽的余暉將巖壁染成了金紅色。莉瑟正低頭查看巖石上的苔蘚，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塊嵌在石縫里的物件——既不是石頭，也不是金屬，其表面泛著淡淡的虹彩，宛如凝結(jié)的月光。她用匕首輕輕將其撬出，那東西約莫巴掌大小，半透明的石質(zhì)里裹著細碎的光點，在暮色中竟微微發(fā)亮。

“這是……水晶？”一名弓弩手湊近查看，“可水晶沒這么沉啊。”

老班恩接過，掂量了片刻，突然往石頭上一磕——那東西竟然沒有破碎，反而讓堅硬的玄武巖崩下一小塊碎屑。“真是邪門了！”他又用匕首劃了劃表面，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這硬度……怕是能當城墻磚！”

莉瑟望著手中的輝光礦，又抬眼望向遠處被暮色籠罩的鐵脊堡方向。這三處礦脈相隔足有三四里地，卻都埋藏在淺層，仿佛是特意等待著人們?nèi)グl(fā)現(xiàn)。莉瑟的心，猶如投入炭火中的冰粒，瞬間被暖意填滿。她遞給老班恩二十五西爾弗：“麻煩你們?nèi)ジ浇彐?zhèn)找些會砌墻的工匠和愿意挖礦的壯丁，越多越好，工錢按天計算，一天 5庫普，還管飯。”

“好嘞！”老班恩小心地揣好銀幣，腳步輕快地帶著兒子往回走去。

夕陽西下之時，莉瑟正好帶著士兵返回鐵脊堡。在上山的路上，她回頭望去，鐵石鎮(zhèn)的燈火已一盞盞次第亮起，猶如撒落在雪地里的點點星子。山風里，仿佛傳來礦鎬敲擊巖石的聲音，那聲音，恰似鐵脊領(lǐng)新生的脈搏，充滿了生機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