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北邊來，帶著雪松與鐵銹的氣息，沉得像要壓進地底。我摸了摸胸口的調香瓶——它還在震，但不再無序。指尖順著瓶身滑到耳后，三枚碎鉆微涼，像是提醒我別太莽撞。

我閉眼，將靈泉引至鼻端，那股腐臭中細若游絲的銀線，忽然清晰起來。

我邁步向前。這一次，不是為了采露。

林子比昨夜更深，鐵杉的枝椏交錯成網，月光碎成灰白的斑點，落在濕泥上像未干的鹽粒。我放輕腳步，嗅覺通靈順著空氣鋪開，追蹤那縷銀線——它斷斷續續，像是被刻意抹去過痕跡，卻又在某些節點留下極淡的余韻，像是……故意留下的路標。

枯枝上三道腳印，兩真一假。我蹲下，指尖輕抹泥痕——只有最左側那道，滲著與我靈泉同源的氣息。

我笑了。你留得太干凈，反而露了破綻。

跟著那絲銀線，我穿過鐵杉林，直到湖面如鏡的冰湖出現。月光下，一道黑影立于湖心，背對我，肩線繃得像拉滿的弓。他一動不動，像是與寒氣凝成一體，連呼吸都融進了風里。

我屏住氣，從衣袋里摸出玉制試管，輕輕握在掌心。它溫的，像是察覺到了什么。

就在我抬腳想再靠近幾步時，腳底的枯葉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脆響。

黑影動了。

沒有轉身，沒有回頭，可我清楚感覺到——他知道了。

下一秒，風貼著湖面卷來，帶著刺骨的冷意。我還沒來得及后退，后頸一緊，整個人已被拎起，雙腳離地。

“你不該來?！?

聲音貼著我耳骨響起，冷得像湖底浮冰。下一秒，我已被轉過身，雙臂被扣在背后，動彈不得。

是凱恩。

他瞳孔在月光下泛著極淡的金邊，呼吸近得能拂動我發絲。我咬住下唇，沒掙扎，只是悄悄松了半口氣。掌心里的玉瓶微微一震，靈泉順著脈絡漫上來，護住心口。

他低頭看我，眼神像在審問一個犯了大錯的學生。

我也不躲，反而微微仰頭，讓衣領松了些。一縷“凈塵香”緩緩逸出，混在夜風里。

他鼻翼微動。

那緊繃的下頜線，松了半寸。

“你跟蹤我？”他聲音壓得很低，卻比剛才更沉。

“我只是來散步。”我語氣平靜，“森林又沒掛牌子說‘老師專用’?！?

他沒笑，也沒松手。“你昨晚也來過?！?

“昨晚是采露?！蔽艺Ａ苏Ｑ郏敖裉焓遣榘?。”

“查什么？”

“查為什么一個生物老師，半夜站在結冰的湖中央，像在等誰來收尸?！蔽翌D了頓，“還是說，你在等我？”

他盯著我，眼神冷得能凍住火焰?？晌曳置骺匆姡斫Y動了一下。

“你身上的味道。”他忽然說，“不是普通的香水?！?

我心頭一跳，面上不動聲色：“驅蚊的，加了點草藥?！?

“草藥？”他冷笑，“你知不知道，這種氣味會引來不該來的東西？”

“我知道。”我直視他，“所以我只在確定安全的地方用?！?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指尖朝我衣袋伸來。

我心跳漏了半拍。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到試管的剎那，我“不小心”絆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傾，玉瓶撞上他腕骨——

一瞬間，我胸口的靈園震了一下，像泉水落入深潭。

他猛地抽手，瞳孔收縮。

“這香味……”他低語，“你從哪來的？”

我抬頭，正對上他眼底那一閃而逝的震動。

不是憤怒，是……熟悉。

“我媽留下的配方。”我慢慢站直，“她說，能凈化人心?！?

他盯著我，像是在判斷我有沒有說謊。可他知道，沒人能騙過他——除了我。

因為我根本沒說謊。

“你再靠近這里一次，”他后退一步，聲音恢復冷硬，“我就把你交給校長，說你在深夜非法闖入保護區?！?

“行啊。”我拍了拍衣服，“記得附上你半夜站湖中央的照片，我幫你P圖?！?

他沒接話，只是目光掃過我左耳。三枚碎鉆在月光下閃了閃，他袖口微動，像是想碰什么，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森林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轉身，背影融進夜色，“下次，我不會再停手?！?

風起，人已不見。

只有湖面漣漪未平。

我摸了摸左耳碎鉆，低笑：“可你這次，已經停了?！?

調香瓶貼著心口，溫了半分。

我低頭，從泥里撿起一枚紐扣——銀邊黑面，第二顆。它掉在剛才他站過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力量硬扯下來的。

我把它攥進掌心，金屬邊緣硌得生疼。

湖面忽然泛起一圈漣漪，不是風，也不是腳步。水下，有什么東西輕輕碰了碰冰層。

我蹲下，指尖貼上冰面。

冷，但底下有脈動。

像心跳。

我掏出試管，輕輕敲了敲冰面。

三聲。

回應來了——一下，兩下，三下。

我笑了，把紐扣塞進試管，擰緊蓋子。

站起身時，我聞到空氣里殘留的最后一絲雪松味，正緩緩散去。

我抬手，對著手腕噴了點“凈塵香”。

霧氣散開的瞬間，左耳的碎鉆忽然震了一下。

我摸了摸，它燙得驚人。

遠處，卡倫家的方向，一扇二樓的窗亮了燈。

窗簾沒拉。

一個身影站在窗后，一動不動。

我對著那扇窗，晃了晃手里的試管。

燈，滅了。

我轉身往林外走，腳步比來時輕快許多。

走到林邊，我停下，回頭看了眼那片黑霧沉沉的樹林。

風從北邊吹來，帶著雪松與鐵銹的氣息，沉得像要壓進地底。

我摸了摸胸口的調香瓶。

它還在震，但這次，像是在笑。

我拉開外套拉鏈，把試管塞進內袋，貼著調香瓶放好。

紐扣在玻璃管里輕輕晃動，像一顆被封印的心跳。

我邁出一步。

腳底的枯葉發出脆響。

身后，湖面又起了一圈漣漪。

冰層下，那只手，正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