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著落葉往家走，風把楓葉卷起來打在腿上，一片帶著霜痕的葉子卡進鞋幫，冰得我腳踝一縮。左耳的鎮魂釘還微微發燙，像是剛從火里撈出來，可我已經不想回頭了。

推開臥室門時，調香臺上的焦痕先撞進眼里——那張寫滿“晨霧薄荷”與“星淚草比例”的手稿不見了，只剩桌角一道烏黑印子，像被火燎過又強行壓滅。我走近，鼻尖輕動，那股經文味比昨夜更濃，混著點陳舊羊皮紙的霉氣，還有一絲香灰的苦澀。

我閉眼，指尖貼上胸口的調香瓶殘殼，意識滑進心香靈園。

泉水泛著灰斑，像蒙了層霧。兩株凈化薄荷倒伏在地，葉片枯卷。我蹲下身，輕輕碰了碰莖稈，脆得像要碎。靈園知道我在生氣，泉水晃了晃，幾片銀蕨葉子抖了抖，卻沒有露水滴落——朔日前夕，結界不穩，月光被撕得七零八落，夜露銀蕨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我掏出隨身的小玉瓶，倒出昨夜凱恩紐扣上掉落的霜花殘跡，輕輕撒進泉眼。

霜花一碰水就化了，可那股寒意卻順著泉脈散開，結界波動竟穩了一瞬。銀蕨的葉尖微微一顫，一滴露水凝出，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我立刻舉起玉制試管，對準葉心。露水落下的剎那，我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進去。

“如果這園子是因為我想護住什么才活著，”我低聲說，“那就幫我一次。”

泉水猛地一震，星芒從水底浮起，聚成一點，落入試管。香氣瞬間漫開，像雪后初晴的林間風，又藏著一絲極淡的暖意——那是心泉滴露，靈園回應了我的執念。

我給它取名“凈世之息”。

配好香水，我剛把試管收進書包，袖口忽然一沉。低頭一看，一小片冰晶縫在布料里，像是被人悄悄釘上去的。我扯下它，放在掌心，寒氣順著皮膚往上爬。

順著那股氣息，我走到窗臺。一根烏鴉羽毛凍在窗縫里，羽根刻著幾個古吸血鬼文：“配方已錄，容器將歸”。

我冷笑，把羽毛扔進香水瓶。液體微微冒泡，羽毛邊緣開始發黑。

“拿吧，”我對著空氣說，“反正那張紙上的比例，差了整整三成。”

話音未落，樹影里傳來一聲輕響。

凱恩從楓樹后走出來，風把他的外套吹得貼在身上，像披了層薄鐵。他沒看我，目光掃過窗臺，又落在我手里的香水瓶上。

“塞勒涅從不空手而歸。”他說，“但她漏了一樣東西。”

我挑眉：“哦？”

“她只拿了紙。”他走近一步，聲音壓得很低，“沒發現你調香臺角落的鏡片——那上面，有你昨晚修改配方時的倒影。”

我一怔。

那塊碎鏡是我用來反射月光調整比例的，邊緣還沾著點銀蕨汁液。我竟忘了清理。

“所以她拿到的，”我慢慢笑了，“是半截殘影？”

他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銹跡斑斑的齒輪，放在我掌心。金屬冰涼，邊緣有細微的鋸齒磨損。

“修道院鐘樓，每夜兩點停擺七秒。”他說，“那是她的盲區。”

我摩挲著齒輪，抬頭看他：“你以前從沒告訴過我這些。”

他沉默一瞬，喉結動了動：“以前，我不想你卷進來。”

“現在呢？”

“現在我知道，”他目光落在我左耳的鎮魂釘上，三枚碎鉆正泛著微光，“你從來就沒被排除在外。”

我握緊齒輪，把它塞進書包夾層。新配的“凈世之息”安靜地躺在試管架里，瓶身還沾著羽毛燒焦的灰。

“明天生物課，”我轉身收拾調香臺，“你講細胞分裂，我聞你袖口有沒有香灰味。”

他低笑一聲，轉身要走。

“凱恩。”我叫住他。

他回頭。

“下次留線索，”我晃了晃齒輪，“別藏這么深。”

他嘴角微揚，抬手扶了扶眼鏡，鏡片反光遮住眼神。風穿過院子，楓樹葉子嘩嘩響，一片打著旋兒落在我腳邊。

我彎腰撿起，葉脈里還帶著昨夜的霜痕。

書包拉鏈拉到一半，指尖忽然碰到一張紙。我抽出來，是張泛黃的修道院日程表，邊緣燒焦，字跡模糊。可我能看清——“朔日當晚，鐘樓祭禮，容器凈化”。

沒有署名。

我把紙折好，塞進內衣暗袋。香水瓶貼著胸口，溫溫的，像藏著一顆跳得不緊不慢的心。

我背上書包，走出門。

露西今天沒在咖啡館門口擺新品試吃，玻璃門內空蕩蕩的。我路過時，眼角掃到她站在柜臺后，手指正摩挲鎖骨下方，像是在壓什么印記。

我沒停步。

鎮魂釘安靜地貼在耳垂上，三枚碎鉆沒再發燙。

可我知道，它在等。

等下一個瞬間。

我走進校門時，天空開始飄雨。雨點打在臉上，涼得清醒。

書包里的齒輪硌著肩胛骨，一下一下，像在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