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層薄紗，罩著硬漢幫的破院子。

王鐵蛋赤著膊站在石鎖前，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有松針的冷香，混著灶膛里飄出的煙火味。他彎腰抓起八十斤的石鎖，手腕翻轉，石鎖在掌心滴溜溜轉了個圈，穩穩停在肩頭。

“不錯。”趙鐵柱蹲在門檻上，嘴里叼著草根，手里比劃著，“肩膀再沉點，腰腹發力，對……就這樣，扔！”

鐵蛋猛地旋身，石鎖被甩向院角的老槐樹，“咚”一聲砸在樹干上，震落幾片枯葉。他甩了甩胳膊，肱二頭肌鼓起個小小的弧度，皮膚下的血管像青色的蚯蚓，在晨光里微微跳動——這是練了整整一個月的成果。

“比剛來的時候強多了?！壁w鐵柱把草根吐在地上，站起身，胸肌隨著動作起伏，“今天不練深蹲了，練拳?！?

他轉身進了屋，再出來時，手里拎著塊木板，邊緣磨得發亮，中間凹下去個淺坑，像被人啃過似的?！斑@是靶板，每天兩百拳，打到木板開裂為止。”

鐵蛋接過木板，入手沉甸甸的，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菜籽油味。木板側面刻著三個字，筆畫歪歪扭扭，像是用燒紅的鐵絲燙出來的：

趙老根

“這是……”

“我爺爺的名字。”趙鐵柱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這木板是他傳下來的，用了三十年，劈柴、切菜、當砧板，啥都干，比你還結實。”

鐵蛋摸著木板上的刀痕，突然覺得手里的板子不是木板，是塊沉甸甸的老骨頭。

“出拳要快，準，狠！”

趙鐵柱站在鐵蛋對面，示范著揮拳——拳頭帶起破風的聲響，砸在老槐樹的樹干上，震得樹影亂晃。“想象這木板是偷玉米的‘假孫大圣’，是咬阿黃的狼，是王寡婦家那只啄你屁股的蘆花雞……”

鐵蛋點點頭，舉起拳頭。

他的拳頭還是小，指節卻磨出了繭子，虎口處貼著塊破布條。他深吸一口氣，盯著木板中央的凹坑，猛地出拳——

“啪！”

拳面砸在木板上，震得他胳膊發麻，木板紋絲不動，倒是他的拳頭紅了一片。

“沒吃飯嗎？”趙鐵柱皺眉，“腰腹發力！不是用胳膊甩！”

鐵蛋咬咬牙，再次出拳。這次他記住了要領，擰腰，轉胯，拳頭像顆出膛的炮彈，狠狠砸在木板上——

“啪！”

木板晃了晃，凹坑深了半分。

“對！就這樣！”趙鐵柱眼睛亮了，“再來！一百拳一組，做兩組！”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穿過槐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鐵蛋的汗水滴在木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拳頭與木板碰撞的“啪啪”聲，在山谷里回蕩，驚飛了崖邊的麻雀。

他想起一個月前，自己連石鎖都拎不動，深蹲十個就腿軟；現在能把八十斤的石鎖甩上樹，拳頭能在木板上砸出坑——雖然還是“細狗”，但肌肉確實在長，像春天埋在土里的種子，悄悄拱破了地皮。

“第九十九拳！”

鐵蛋的胳膊在抖，視線開始模糊，汗水流進眼睛里，澀得像撒了把鹽。他甩甩頭，盯著木板上“趙老根”三個字，想起趙鐵柱說“比你還結實”，突然來了股勁——

“第一百拳！”

他猛地擰腰，拳頭像帶著火，狠狠砸向木板中央！

“咔嚓！”

不是木板開裂的聲音，是……穿透的聲音。

鐵蛋的拳頭卡在木板里，指節從另一面露出來，帶著木屑，在陽光下閃著白花花的光。他愣住了，保持著出拳的姿勢，看著自己的拳頭穿過木板，像穿過一塊豆腐。

“咋……咋沒聲了？”

趙鐵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疑惑。鐵蛋僵硬地回頭，看見幫主正端著個陶碗走過來，碗里是剛熬好的野菜粥，熱氣騰騰的。

“幫主……”

趙鐵柱順著他的胳膊往下看，目光落在那塊被打穿的木板上，瞳孔猛地收縮——

他爺爺的名字“趙老根”，被鐵蛋的拳頭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哐當！”

陶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野菜粥潑了一地，混著碎瓷片，像攤綠色的眼淚。

趙鐵柱盯著木板，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話。鐵蛋看見他的眼睛紅了，像被辣椒水潑過，豆大的淚珠“吧嗒”掉在地上，砸進野菜粥里，濺起一小朵水花。

“那是……那是我爺爺的……”趙鐵柱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祖傳的菜板……我爹用它切過肉，我用它剁過雞……阿黃還在上面啃過骨頭……”

他突然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你……你把它打穿了……我以后切菜用啥啊……嗚嗚嗚……”

鐵蛋：“……”

他看著自己卡在木板里的拳頭，看著趙鐵柱哭得發顫的后背，突然覺得——這一拳下去，不是打穿了菜板，是打碎了幫主的命根子。

“對不起，幫主，我不是故意的……”鐵蛋慌忙把拳頭從木板里拔出來，木屑粘在拳頭上，像長了層刺，“我以為這是訓練靶……”

“訓練靶？”趙鐵柱猛地抬頭，眼睛腫得像核桃，鼻涕掛在鼻尖上，“我跟你說這是我爺爺傳下來的！你還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嫌我硬漢幫窮，連塊新菜板都買不起？”

“不是！我……”鐵蛋急得臉通紅，他想解釋自己只是想練肌肉，想快點變強，想幫幫主壯大門派，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結結巴巴的“我賠”。

“你拿啥賠？”趙鐵柱站起來，指著滿地的碎瓷片和野菜粥，“你連兩個肉包子都要跟‘硬二’搶，拿啥賠我祖傳的菜板？”

“我……我去山上砍樹，給你做個新的！”鐵蛋喊，“我去砍最硬的 oak樹，比你爺爺的木板還結實！”

“oak樹是啥？”趙鐵柱愣住了。

“就是……很結實的樹！”鐵蛋急中生智，“能砍成菜板，能當石鎖，還能給‘硬二’當磨牙棒！”

趙鐵柱盯著他，眼淚還在往下掉，嘴角卻偷偷抽了抽——他想起鐵蛋上次說“養豬當護法”，這次又說“砍樹做磨牙棒”，這小子雖然腦子不太靈光，倒也不是故意闖禍。

“那……那你得給我做個帶花紋的。”趙鐵柱抹了把鼻涕，聲音軟了些，“上面刻上我爺爺的名字，再刻只狗，像阿黃那樣的……”

“刻！刻兩只！”鐵蛋拍著胸脯保證，“一只阿黃，一只‘硬二’，讓它們給你爺爺‘看門’！”

趙鐵柱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淚還掛在臉上，像個哭花了臉的孩子。他一巴掌拍在鐵蛋背上，力道大得差點把他拍進野菜粥里：“你他媽……還挺會哄人。”

中午，潘金蓮挎著籃子來串門，看見院角那塊被打穿的木板，笑得直不起腰。

“哎喲~鐵蛋小哥，你這一拳下去，是想把趙幫主家的祖墳都打穿??？”她用扇子指著木板上的窟窿，“這菜板跟了趙老根三十年，比趙鐵柱的年紀都大，你倒好，一拳就給‘送走’了。”

“不關你的事！”趙鐵柱紅著臉吼，手里卻在偷偷用繩子綁木板——他想把裂開的板子綁起來，繼續當菜板用，結果繩子一緊，木板“咔嚓”又斷成了兩截。

“別綁了?！辫F蛋搶過木板，“我下午就去砍樹，保證三天內給你做個新的。”

“砍樹？我跟你去！”潘金蓮眼睛一亮，扇子往籃子里一扔，露出里面的饅頭和咸菜，“我知道哪兒有好木頭，還能給你指路，順便……看看你這‘肌肉初顯’的拳頭，到底有多硬?！?

鐵蛋：“……”

他看著潘金蓮嘴角那顆跳動的痣，看著她眼里閃爍的好奇，突然覺得——這神婆根本不是來送吃的，是來看熱鬧的！

趙鐵柱卻沒反對，他撿起地上的碎木板，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木盒里，嘴里嘟囔著：“刻阿黃的時候，眼睛要畫大點，像銅鈴……”

鐵蛋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塊被打穿的菜板，或許比他想象的更重要。它不是一塊普通的木板，是趙鐵柱的念想，是硬漢幫的根，是那些沒說出口的、關于爺爺和狗的往事。

“幫主，”鐵蛋開口，“等新菜板做好了，咱把它供起來吧。”

“供起來？”

“嗯?！辫F蛋握緊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等我贏了肌肉選拔賽，拿了獎金，給你買個金菜板，上面鑲滿寶石，比皇帝的龍椅還氣派！”

趙鐵柱看著他亮閃閃的眼睛，突然覺得鼻子一酸，剛止住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他拍了拍鐵蛋的肩膀，聲音啞啞的：“好……哥等你贏獎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