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把影子拉得老長,硬漢幫的破木屋里飄著松煙味。
王鐵蛋蹲在灶臺邊添柴,火舌舔著鍋底,映得他臉上的汗珠亮晶晶的。鍋里煮著野菜粥,咕嘟咕嘟冒泡,散著股苦苦的青草味。趙鐵柱坐在門檻上,手里摩挲著塊磨得發(fā)亮的狗牌,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那是鐵蛋第一次見幫主拿出這東西。
“幫主,粥快好了。”鐵蛋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yīng)。
趙鐵柱的目光黏在狗牌上,像塊吸鐵石。那狗牌是青銅的,邊緣磕出個豁口,正面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黃”字,反面……鐵蛋湊過去看,才發(fā)現(xiàn)是道爪印,三瓣的,深深嵌在銅片里,像狗爪子自己撓出來的。
“這是……阿黃的?”
趙鐵柱喉嚨動了動,沒說話,只是把狗牌貼在臉上蹭了蹭,動作輕得像碰易碎的瓷娃娃。鐵蛋想起幫主說的“以前有只狗,上個月被狼叼走了”,心里咯噔一下——原來那不是隨口說說。
“阿黃來的時候,比你還瘦。”
趙鐵柱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把狗牌揣進虎皮裙的兜里,手指在布料上按出個淺淺的印子。“那年冬天雪下得大,我在山洞口撿著它的,凍得跟團破布似的,后腿被狼咬了個洞,血珠子凍成了冰碴子。”
鐵蛋往灶膛里塞了根粗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蹦。
“我爹說‘山里的狗養(yǎng)不熟’,讓我扔了。”趙鐵柱盯著跳動的火苗,眼睛里蒙了層霧,“我趁他睡著,把阿黃揣進被窩,用體溫給它暖著。第二天它醒了,舔我的手,舌頭跟砂紙似的,把我手背上的凍瘡都舔破了。”
他突然笑了,嘴角扯出個僵硬的弧度:“那狗賊精,知道我爹不讓養(yǎng),白天躲柴堆里,晚上才敢出來。我偷偷把窩窩頭掰給它,它不吃,非要搶我的石鎖——你猜怎么著?三個月,它能用前爪把五十斤的石鎖扒拉起來,比你剛來時強多了。”
鐵蛋想起石鎖上那些深淺不一的爪印,明白——那不是趙鐵柱啃的,是狗爪子磨出來的。
“阿黃會幫我干活。”
趙鐵柱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說給自己聽。
“我劈柴,它叼柴;我種地,它刨土;我練深蹲,它蹲在旁邊學,后腿蹲得筆直,尾巴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有次我感冒發(fā)燒,起不來炕,它跑下山,把王寡婦家的雞叼了回來——活生生的雞,撲騰著翅膀,嚇得王寡婦舉著掃帚追了三里地。”
鐵蛋忍不住笑出聲,又趕緊憋回去——幫主的眼眶紅了。
“上個月十五,霧特別大。”趙鐵柱突然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我?guī)ノ鬟吜肿哟颢C,碰見三只狼。阿黃撲上去就咬,讓我快跑。我跑了兩步回頭看,看見它被狼叼著脖子往懸崖下拖,嘴里還叼著只狼耳朵……”
他猛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咚”的一聲悶響,震得鍋灶上的陶碗都跳了跳。“我他媽當時要是再壯點……要是能一拳打死那三只狼……”
鐵蛋沒說話,往他手里塞了個烤紅薯。是下午在王寡婦家拿的,揣在懷里焐熱了,現(xiàn)在還燙手。
趙鐵柱捏著紅薯,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紅薯皮被捏出黏糊糊的糖汁,順著指縫往下淌,像血。
“幫主,”鐵蛋蹲在他對面,把自己的紅薯也遞過去,“要不……咱再養(yǎng)頭豬?”
趙鐵柱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像銅鈴:“你說啥?”
“養(yǎng)豬啊。”鐵蛋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豬也能幫你干活——能拉犁,能拱土,還能……還能當沙袋練摔跤。王寡婦說她家的老母豬,一巴掌能把野豬扇翻,比阿黃還壯。”
他越說越起勁:“咱給豬起名叫‘硬二’,讓它跟你練深蹲,練三個月,保準能把狼撞飛!到時候咱硬漢幫就有‘豬護法’了,比隔壁山頭那個‘假孫大圣’威風多了!”
趙鐵柱盯著他,半天沒說話。
灶膛里的火漸漸小了,光線下,鐵蛋看見幫主的嘴角在抽搐——不是生氣,是想笑又憋著。
“你他媽……”趙鐵柱突然爆粗口,一巴掌拍在鐵蛋背上,力道大得差點把他拍進灶膛,“養(yǎng)豬?你咋不養(yǎng)頭牛呢?”
“牛也行啊!”鐵蛋揉著背喊,“牛能拉車,還能擠奶,給你補肌肉……”
“滾蛋!”趙鐵柱笑罵著踹了他一腳,卻沒真用力,“養(yǎng)豬跟我練深蹲?到時候它把石鎖啃了,你賠?”
鐵蛋從地上爬起來,拍著屁股上的灰:“賠就賠!等我贏了肌肉選拔賽獎金,給你買十個石鎖,讓‘硬二’啃個夠!”
后半夜,鐵蛋被凍醒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趙鐵柱蹲在炕邊,借著月光給狗牌系紅繩。那紅繩是鐵蛋上次給王寡婦送柴火時,她塞的“辟邪繩”,現(xiàn)在被幫主一圈圈纏在狗牌上,打了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jié)。
“幫主,還沒睡?”
“就睡。”趙鐵柱把系好紅繩的狗牌掛在脖子上,貼身藏著,銅片貼著皮膚,燙得像塊烙鐵。“明天……去鎮(zhèn)上買頭小豬仔。”
鐵蛋“噗嗤”一聲笑出來:“真買啊?”
“買!”趙鐵柱梗著脖子喊,“買頭黑的!壯實!”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鐵蛋,“別告訴你‘硬二’哥,說好了要當‘豬護法’,得讓它從小練起。”
鐵蛋看見幫主喉結(jié)滾了滾,抓起炕邊的酒葫蘆灌了一大口——那是上個月從“假孫大圣“山頭搶來的野釀,辛辣的酒液順著下巴滴進虎皮裙,洇出深色的痕跡。
“阿黃最會逮兔子。“他突然開口,聲音里還帶著酒氣,“有次追著獵物跑到懸崖邊,它愣是用前爪扒著石縫等我。那爪子磨得血肉模糊,我抱它回來時,它還把兔子往我懷里塞。“鐵蛋摸了摸鼻尖,忽然想起灶臺上那半塊沒吃完的紅薯——幫主今晚沒像往常那樣分給“假想中的阿黃“。
“明早去張屠戶家挑豬仔。“幫主突然把葫蘆扔給他,酒液濺在鐵蛋手背上,“要挑那種耳朵耷拉著、眼神兇的,跟你剛上山時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