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個被啃過的燒餅,掛在東邊山頭的歪脖子樹上。
王鐵蛋蹲在硬漢幫的籬笆邊,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眼睛瞪得溜圓,盯著隔壁山頭那個蹦蹦跳跳的人影。
子時剛過,霧還沒散,白蒙蒙的一片,只能看見個穿金甲的輪廓在崖邊耍棍。那人頭戴鳳翅紫金冠,腳踩藕絲步云履(其實是草鞋套了層金紙),手里那根“金箍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舞得虎虎生風,棍梢劃破空氣,發出“呼呼”的聲響。
“俺老孫……今日沒吃飽!”
破鑼嗓子突然炸響,震得崖下的碎石子簌簌往下掉。鐵蛋嚇得一哆嗦,狗尾巴草掉進嘴里,嗆得他咳嗽起來。
這是他第三次偷看“假孫大圣”練棍。
自從那天被潘金蓮扒窗算命后,鐵蛋就發現這山頭不對勁——每天半夜,總有個神經病穿著戲服在隔壁耍晾衣桿,嘴里喊著“俺老孫”,卻連個筋斗云都翻不起來,頂多在崖邊蹦跶兩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
“鐵蛋,你瞅啥呢?”
趙鐵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了鐵蛋一跳。他回頭,看見幫主光著膀子站在柴房門口,手里拎著個空了的玉米筐,臉黑得像鍋底。
“沒、沒啥,幫主。”鐵蛋慌忙站起來,“我看星星呢。”
“看星星?”趙鐵柱冷笑一聲,把玉米筐扔在地上,“那你說說,今天的星星像啥?”
鐵蛋:“……像玉米?”
趙鐵柱:“……”
他一把揪住鐵蛋的耳朵,往菜地拖:“你自己看!”
硬漢幫的玉米地在籬笆東邊,緊挨著懸崖。
月光下,原本綠油油的玉米稈東倒西歪,像被野豬拱過。玉米棒子被掰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光禿禿的稈子,有些稈子上還掛著幾縷金色的絲線——那是“金箍棒”(晾衣桿)上掉的金漆。
“這他媽是第五天了!”趙鐵柱氣得直跺腳,胸肌抖得像兩個打鼓的皮球,“前天丟了三個南瓜,昨天少了半筐土豆,今天連玉米都給我薅禿了!”
鐵蛋看著滿地狼藉,又想起隔壁山頭那個蹦跶的人影,心里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幫主,你說……會不會是‘假孫大圣’干的?”
“他?”趙鐵柱嗤笑一聲,“那神經病每天就知道喊‘沒吃飽’,連個雞都抓不住,還敢偷我的玉米?”他蹲下去,撿起地上的金漆絲線,眉頭皺成個疙瘩,“不過這玩意兒……看著眼熟。”
鐵蛋沒說話,眼睛卻瞟向了東邊山頭。
那個“假孫大圣”還在耍棍,嘴里喊著:“俺老孫……今日要吃三個玉米!”
鐵蛋:“……”
破案了。
第二天一早,鐵蛋被趙鐵柱從被窩里薅了出來。
“今天不練深蹲了。”幫主扔給他一把鐵鍬,“給我挖陷阱!”
陷阱挖在玉米地旁邊的小路上,坑深三尺,底下鋪著荊棘(趙鐵柱說“扎不死也能扎個半死”),上面蓋著枯枝敗葉,偽裝得跟真的一樣。鐵蛋邊挖邊吐槽:“幫主,咱這是硬漢幫,不是獵戶幫……”
“少廢話!”趙鐵柱蹲在坑邊,往里面撒了把辣椒粉,“敢偷我的糧食,就得付出代價!”
中午,潘金蓮挎著個籃子,扭著腰來到硬漢幫。
“哎喲~鐵蛋小哥,趙幫主,這是在挖啥呢?”她往坑里瞅了一眼,扇子“唰”地打開,“嘖嘖,坑深三尺,底下鋪荊棘,還撒辣椒粉……這是要抓野豬啊?”
“抓賊!”趙鐵柱沒好氣地說。
“賊?”潘金蓮眼睛一亮,蹲到鐵蛋身邊,壓低聲音問,“是不是隔壁山頭那個‘弼馬溫’?”
“你也覺得是他?”鐵蛋來了精神。
“那還用說。”潘金蓮用扇子指了指東邊山頭,“昨天半夜,我看見個金甲人影在你家玉米地里蹦跶,嘴里還喊著‘玉米甜,玉米香,俺老孫吃了長肌肉’……”
鐵蛋:“……”
趙鐵柱:“……”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握緊了拳頭。
半夜,鐵蛋和趙鐵柱躲在玉米地旁邊的草垛里,大氣不敢出。
月光慘白,霧比前幾天更濃,遠處的風聲像鬼哭。鐵蛋抱著根木棍,手心全是汗,趙鐵柱則握著把斧頭,眼睛瞪得像銅鈴,胸肌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差點把草垛壓塌。
“來了!”鐵蛋突然拽了拽趙鐵柱的胳膊。
東邊山頭的人影果然出現了。
“假孫大圣”穿著金甲,戴著鳳翅紫金冠,手里拎著那根“金箍棒”(晾衣桿),鬼鬼祟祟地溜下山坡。他走路的姿勢很奇怪,踮著腳尖,像只偷油的老鼠,嘴里還哼著小曲:“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笆簍……”
鐵蛋和趙鐵柱屏住呼吸,看著他一步步靠近陷阱。
“撲通!”
一聲悶響,伴隨著“哎喲”一聲慘叫,“假孫大圣”掉進了陷阱里。
“中了!”趙鐵柱興奮地跳起來,帶著鐵蛋沖過去。
陷阱里,“假孫大圣”四仰八叉地躺在荊棘上,金甲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鳳翅紫金冠掉在一邊,露出里面包著的破布條。他手里還攥著半根玉米,顯然是偷來的“戰利品”。
“好你個偷糧賊!”趙鐵柱叉著腰,站在坑邊罵,“終于被老子逮住了!”
“假孫大圣”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荊棘扎得嗷嗷叫:“誰……誰偷糧了?俺老孫……是路過!”
“路過?”趙鐵柱冷笑,“路過需要帶晾衣桿?路過需要攥著半根玉米?”
“這玉米……是俺老孫自己種的!”
“放屁!”趙鐵柱氣得往坑里扔了塊石頭,“這山頭除了我硬漢幫,誰他媽種玉米了?”
“假孫大圣”不說話了,只是死死攥著那半根玉米,眼睛紅得像兔子。
鐵蛋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突然有點心軟。他想起自己穿越前,為了省錢,一天只吃兩個饅頭,餓得半夜睡不著覺的日子。
“幫主,要不……算了吧?”
“算了?”趙鐵柱瞪了他一眼,“這神經病偷了我多少糧食?不給他點教訓,他還以為我硬漢幫好欺負!”他轉向坑里的“假孫大圣”,叉著腰喊,“說!你為啥偷我的玉米?”
“假孫大圣”把頭埋得更低了,聲音細得像蚊子哼:“俺老孫……餓。”
“餓你不會自己種?”
“俺老孫……不會。”
“那你不會打獵?”
“俺老孫……怕狼。”
趙鐵柱:“……”
鐵蛋:“……”
這“假孫大圣”,好像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廢柴。
最后,趙鐵柱還是把“假孫大圣”從陷阱里拉了上來。
不是因為心軟,是因為“假孫大圣”賴在坑里不肯出來,說“除非給俺老孫三個玉米,否則就死在坑里”。趙鐵柱氣得差點把他再踹下去,最后還是鐵蛋勸住了。
“假孫大圣”坐在硬漢幫的門檻上,抱著三個玉米啃得滿嘴流油。他的金甲破了好幾個洞,面具歪在一邊,露出半張臉——皮膚白皙,鼻梁挺直,嘴唇很薄,看起來……像個書生?
“喂,弼馬溫。”趙鐵柱蹲在他對面,手里把玩著那根“金箍棒”(晾衣桿),“你到底是誰?為啥戴著面具裝孫悟空?”
“假孫大圣”啃玉米的動作頓了頓,含糊不清地說:“俺老孫……就是孫悟空!”
“放屁!”趙鐵柱把晾衣桿扔在他面前,“孫悟空的金箍棒是定海神針,你這是啥?涂了金漆的晾衣桿?”
“假孫大圣”的臉“騰”地紅了,像煮熟的蝦子。他把最后一口玉米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這是……俺老孫的‘如意晾衣桿’,能大能小……”
“能大嗎?”
“……不能。”
“能小嗎?”
“……不能。”
趙鐵柱:“……”
鐵蛋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想起自己剛穿越時,也是這樣狼狽,這樣無助,靠著趙鐵柱的“管飯”才活下來。
“喂,書生。”鐵蛋蹲下去,撿起地上的面具,“你要是沒地方去,可以……”
“俺老孫不是書生!”“假孫大圣”突然激動起來,搶過面具戴在臉上,聲音帶著哭腔,“俺老孫是齊天大圣!是要保護師父西天取經的!”
“那你師父呢?”
“假孫大圣”不說話了,只是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月光從他身后照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個迷路的孩子。
鐵蛋和趙鐵柱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