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棠棠蒼白如紙的臉。
朱志鑫撲過去時，指尖觸到的是一片刺骨的冰涼，她手腕上的海棠印記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像隨時會被風吹散的霧。
“她還有一絲氣息。”灰袍老者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貓族有九條命，她用第八條命護住了魂魄，但人形已散，靈力耗盡。”
朱志鑫猛地回頭，眼里的血絲像蛛網般蔓延：“什么意思？”
“意思是，”老者指了指棠棠，“她會變回原形，但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只小貓——她會失去所有記憶，像剛降生的幼崽。”
話音未落，棠棠的身體忽然泛起一層淺金色的光，光芒里，她的身形在縮小，淺棕色的長發化作蓬松的橘色絨毛，白皙的手腕覆上細軟的毛，最后，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只巴掌大的小貓，閉著眼蜷縮在落葉里，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棠棠……”朱志鑫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小貓，掌心的重量輕得讓他心慌。
她的毛還帶著未褪的涼意，耳朵耷拉著，完全沒了往日的靈動。
“別高興得太早。”老者的話像冰錐扎進他心里，“她若想再化人形，需得重新積攢靈力。但這次不同——”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朱志鑫手腕那朵因急切而愈發灼亮的海棠印記上，一字一句道：“每一次化形，都要為你死一次。想變回能與你并肩的人，她得再為你死八次，用剩下的八條命，一次次換化人形的機會。”
“什么？”朱志鑫如遭雷擊，懷里的小貓仿佛感應到他的震顫，輕輕“喵”了一聲，聲音細弱得像蚊子哼。
“這是族規，也是她選擇留下的代價。”老者的眼神掃過棠棠，帶著點說不清的復雜，“她為你拒交初心石時，就該知道后果。要么徹底消散，要么以貓身茍活，要么……用八次死亡換與你重逢的可能。”
朱志鑫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小貓，她終于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一片懵懂，沒有了往日的依賴，只有對陌生環境的警惕，輕輕歪著頭打量他，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忘了。
忘了他們一起看雪的清晨，忘了跨年夜里的彩帶，忘了她趴在他腿上看電影的午后，甚至忘了他的名字。
而更殘忍的是，老者的話像烙印刻在他腦海里——若想讓她變回那個會對他笑、會說“我也喜歡你”的棠棠，她要為他死八次。
八次。
每一次都是真真切切的死亡，是靈力耗盡的痛苦，是魂魄撕裂的煎熬。
“我不要。”朱志鑫猛地抱緊懷里的小貓，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不要她化形！就這樣挺好，我養她一輩子，做我的貓就好！”
老者冷笑一聲：“由得你選嗎？她的魂魄里刻著對你的羈絆，只要你還在，只要她恢復神智，遲早會為了靠近你，一次次撲向那八次死亡。
這是你們倆的劫。”
朱志鑫低頭看著小貓，她似乎被他的情緒嚇到，輕輕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動作帶著本能的親昵，像在安慰。
就是這個動作，和他第一次看見她時，一模一樣。
他忽然想起她以人形對他說的話：“朱志鑫，謝謝你讓我找到家。”
原來所謂的家，要付出這么沉重的代價。
“我們走。”朱志鑫不再看老者，小心翼翼地用外套裹緊小貓，轉身往森林外走。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卻暖不了他冰涼的指尖。
懷里的小貓在他走了幾步后，忽然輕輕“喵”了一聲，這次的聲音里少了警惕，多了點依賴，像在說“別丟下我”。
朱志鑫的心猛地一軟，腳步卻更沉了。
他該怎么辦？
把她藏起來，不讓她恢復記憶，讓她做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小貓？
可他知道，她眼底的光不該被禁錮，她本該是那個能站在陽光下，和他并肩說話的少女。
還是放任她，看著她為了靠近自己，一次次走向死亡？
走出霧隱林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紅色，像她絨毛的顏色。
朱志鑫低頭看著懷里已經睡著的小貓，她的小爪子搭在他的手背上，帶著點溫熱的觸感。
“對不起啊，棠棠。”
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原來讓你留在我身邊，要讓你這么疼。”
小貓在夢里動了動，尾巴尖輕輕掃了掃他的手腕，像是在回應。
回到家時，陽臺上的海棠開得正盛，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朱志鑫把小貓放在柔軟的貓窩里，她醒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屋子，鼻子嗅了嗅，最后跳下床，搖搖晃晃地走到陽臺，對著那盆海棠歪了歪頭。
朱志鑫站在遠處看著，忽然覺得眼睛發酸。
她忘了一切，卻還是被這盆花吸引，就像她的靈魂記得，這里曾是她的家。
夜里，小貓蜷縮在他枕邊睡著了，呼吸均勻得像小扇子。
朱志鑫看著她毛茸茸的側臉，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耳朵，心里做了一個決定。
他不會讓她再為他死一次。
他會守著這只小貓，陪她曬太陽，給她喂最愛的凍干，帶她去那個開滿雛菊的秘密基地。
他會把那些關于人形、關于死亡的約定，永遠爛在肚子里。
只要她能活著，哪怕一輩子做只小貓，也沒關系。
可他不知道，在他睡著后，那只小貓悄悄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極淡的、不屬于幼崽的溫柔，她輕輕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像在說一個藏了很久的秘密。
有些羈絆，不是遺忘就能斬斷的。
有些喜歡，哪怕只剩魂魄碎片，也會刻在骨血里。
八次死亡又如何？
只要能回到他身邊，她愿意。
夜風吹過陽臺，海棠花瓣輕輕飄落，落在窗臺上，像一個未完待續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