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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崩潰的堤壩

“心晴”心理咨詢中心,名字像一句過于美好的承諾??諝饫飶浡还煽桃庹{和過的安寧氣息,是香薰機里散發出的淡淡柑橘混合雪松的味道,甜膩中帶著一絲清冷,努力營造著舒緩的氛圍。輕柔得近乎虛無的背景音樂在看不見的角落流淌,如同一條涓涓細流,試圖撫平所有尖銳的褶皺。墻壁是柔和的米白色,沙發是包容的深灰色,角落里甚至還擺放著幾盆綠意盎然的蕨類植物——一切都設計得恰到好處,只為接納疲憊的靈魂。

李維陷在柔軟的沙發里,身體卻像一塊被強行塞進容器的僵硬木頭。后背無法真正放松地貼合靠墊,肩膀微微聳著,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指尖冰涼。這精心布置的安寧,像一層透明的薄膜,將他包裹,卻無法滲透進去。他感覺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帶著一身洗不掉的、名為“虛無”的灰塵。

“所以,李維,”對面沙發上的王醫生聲音溫和,帶著職業性的關切。她四十歲上下,面容柔和,眼神沉靜,穿著舒適的淺色針織衫。她面前的平板電腦屏幕暗著,顯然是為了避免分散來訪者的注意力?!吧洗挝覀兞牡?,你嘗試給自己設定一些小的、可完成的目標,比如每天走出家門半小時…這一周,感覺怎么樣?”

李維的目光沒有聚焦在王醫生臉上,而是越過她的肩膀,落在她身后那幅巨大的抽象畫上。扭曲的藍色漩渦和刺目的橙紅色線條在純白的畫布上激烈地交織、碰撞,仿佛一團被強行禁錮的混亂風暴。看得久了,那些線條似乎在他眼前旋轉、扭曲,帶來一陣陣細微的眩暈感。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浸濕了冰水的棉花,又沉又澀。

“嗯…”一個干澀的音節艱難地擠出牙縫,“有出門?!甭曇舻蛦。瑤еL途跋涉后的疲憊。

“很好!”王醫生的聲音帶著真誠的鼓勵,她拿起平板,輕輕點亮屏幕,指尖在上面做著簡短的記錄,“這是一個積極的開始。能具體說說嗎?去了哪里?感覺如何?”她的目光溫和地落在李維臉上,帶著耐心的期待。

李維的視線從那幅令人眩暈的抽象畫上艱難地移開,短暫地接觸了一下王醫生的目光,又迅速滑開,落在地毯上一個毫無意義的點上。“就…樓下,公園。”他的語速很慢,仿佛每一個字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才能從胸腔深處那片粘稠的泥沼里拖拽出來?!白慈?,看貓。”他停頓了很久,久到房間里只剩下香薰機微弱的氣流聲和背景音樂的輕柔音符。那幅畫的漩渦似乎又在他腦海里旋轉起來,帶著吸走一切的引力。他舔了舔同樣干澀的嘴唇,補充道,聲音幾不可聞:“沒什么感覺…空的?!?

“空的…”王醫生輕聲重復著這個詞,像是掂量著它的重量。她沒有立刻追問,也沒有低頭看平板,只是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更加專注而溫和,如同兩盞試圖照亮幽暗角落的燈。“‘空的’…這個詞很有意思。它像什么呢?能試著描述一下那種‘空’嗎?是像一片望不到邊的、荒蕪的曠野?還是像…一個剛剛被徹底搬空了的房間?墻壁光禿禿的,回音很大?”

她的聲音輕柔,帶著引導的意味,試圖為那個抽象的“空”賦予一個可以觸摸的形態。

“房間…”

李維幾乎是下意識地、喃喃地重復了最后一個詞。這個詞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進了他記憶深處某個銹死的鎖孔。

“空的…房間…”

他的目光瞬間失去了焦點,不再看著地毯,也不再看著王醫生。他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看到了那個地方——三年前,那個同樣陰沉的午后。消毒水刺鼻的氣味霸道地鉆進鼻腔,濃烈得讓人窒息。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身體虛弱得像一片隨時會飄走的落葉,站在病房那扇窄小的窗戶前。窗外,天空是沉重的鉛灰色,低低地壓著,沒有一絲縫隙,仿佛整個城市都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骯臟的灰棉絮里。護士遞過來的幾粒白色藥片,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像幾顆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石子。他拿起手機,那個熟悉的號碼——部門經理趙總的號碼——在屏幕上亮起又熄滅,他一遍遍地撥打,聽筒里傳來的永遠是那個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女聲: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無法接通。

暫時無法接通。

請稍后再撥。

一遍。又一遍。

那個聲音像無數根冰冷的針,扎進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臟。他感覺自己就像被遺忘在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房間里,那個被搬空的工位,那個再也無法接通的號碼…整個世界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轉,只有他被徹底地、無聲地抹去了。像一個被錯誤地塞進了回收站的文件,無人查看,無人想起,只等著被永久刪除。

王醫生溫和的表情,那專注而關切的眼神,此刻不再是溫暖的慰藉,反而像一根冰冷、尖銳的探針,精準無比地刺破了他用三年時間精心構筑的、銹跡斑斑的偽裝外殼。那外殼是如此脆弱,在記憶的洪流面前不堪一擊。

“他們…”李維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聲音像是從破裂的陶罐里擠出來的,帶著尖銳的碎片,“…他們不要我了…”

這句話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慘白閃電,瞬間引爆了堤壩深處積蓄了整整三年的、混雜著痛苦、恐懼、絕望和無邊無際的、被拋棄的冰冷感的洪流!

“我…我不知道…”巨大的嗚咽猛地頂住了他的喉嚨,強行沖破了緊咬的牙關,聲音瞬間變得破碎不堪,帶著溺水般的窒息感,“我…我還在那里!我每天都去!打卡!發郵件!開會!我…我還在那里啊!”他的肩膀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同狂風中的枯葉,牙齒咯咯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他徒勞地想控制,想把那洶涌的、滾燙的、帶著血腥味的東西重新壓回胸腔深處那個無底的黑洞,但堤壩已經徹底崩塌了。

“可他們…他們不要我了?。 苯^望的嘶喊終于沖破了所有束縛,在刻意營造的安寧房間里炸開,蓋過了香薰機的低吟和背景音樂的輕柔。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征兆地、洶涌地奪眶而出,瞬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滾燙地滑過他冰涼的臉頰,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他緊握的、指節泛白的拳頭上。

“三年了…沒人知道…沒人…”他再也說不下去,巨大的悲慟和積壓太久的委屈像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他猛地弓起身體,雙手痛苦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要將自己從這個荒謬絕倫的世界里徹底隱藏起來,蜷縮成一個盡可能小的點。壓抑了太久的嗚咽聲再也無法抑制,變成了破碎的、絕望的嚎啕,一聲聲撞擊著房間的墻壁,撕扯著精心營造的平靜氛圍。他的身體在沙發上蜷縮著,劇烈地起伏,每一次抽泣都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王醫生沒有打斷他,也沒有立刻遞上紙巾。她只是靜靜地坐著,身體保持著微微前傾的姿態,眼神中流露出深切的、不加掩飾的悲憫。她像一個耐心的守望者,守護著這場遲來了太久、也壓抑了太久的崩潰風暴。房間里只剩下李維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那聲音充滿了被徹底遺忘、被無聲抹殺的巨大痛苦。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無聲地將一盒柔軟的紙巾推到了李維觸手可及的茶幾邊緣。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經完全陰沉下來,灰暗厚重的云層低低地壓著,吞噬了最后一點天光。一場醞釀中的暴雨讓整個房間的光線都變得昏暗而沉重,如同李維此刻被淚水浸泡的心。香薰機散發出的柑橘雪松味,在淚水的咸澀和絕望的氣息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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