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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光下的胡琴與面包

午后的都板街浸在蜂蜜色的陽光里。

薛浩青剛把林伯送來的陳皮裝進玻璃罐,就聽見阿珍姐在對門喊:

“浩青仔,過來吃飯!”

他鎖了店門走過去,燒臘鋪里的吊扇正轉得歡,鐵鉤上的燒鴨隨著氣流輕輕晃,油珠滴在下面的搪瓷盆里,濺起細碎的香。

“你林伯說你爸當年最會做陳皮鴨,”

阿珍姐把一碗米飯推到他面前,

“我照著你上次說的法子,用新會陳皮燜了半只,嘗嘗像不像?”

薛浩青夾了塊鴨腿,陳皮的甘香混著鴨肉的油潤在舌尖散開。

“比我爸做的多放了點冰糖,”

他笑著說,

“他總說‘甜過初戀會壞牙’。”

林伯端著茶杯湊過來,茶漬在杯沿結了圈深褐色的印:

“你爸那時候啊,在碼頭扛包,歇腳時就掏出個小砂鍋,在路邊煮陳皮水喝。有次被個意大利水手看見,硬要跟他換咖啡,說這‘中國藥草茶’比濃縮咖啡提神?!?

“后來那水手成了我媽店里的常客。”

薛浩青扒了口飯,

“我媽總說,我爸的陳皮水,是他們愛情的媒人?!?

他母親是西西里人,年輕時在漁人碼頭開面包房,父親每天送貨經過,都會帶塊陳皮換剛出爐的佛卡夏面包。

正說著,隔壁的墨西哥面包房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羅西塔的兒子卡洛斯舉著個金燦燦的大面包沖過來,面包上撒著糖霜做的星星:

“浩青,看我做的‘月亮面包’!我家老太太說中秋節要吃圓的,像月亮一樣!”

那面包確實圓得規整,只是中間嵌著圈肉桂糖,倒像把中式月餅和墨西哥甜面包揉在了一起。

薛浩青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嘴角:

“比超市賣的冰皮月餅有誠意,就是……”

他故意拖長調子,

“肉桂味蓋過了蓮蓉香,該叫‘月亮撞進了墨西哥廚房’。”

卡洛斯笑得直拍大腿,掏出手機翻照片:

“我女兒畫的中秋圖,你看——嫦娥騎著仙人掌,玉兔啃漢堡!”

照片上的水彩畫歪歪扭扭,卻把兩種文化符號拼得格外熱鬧。

阿珍姐湊過來看了直樂:

“明年我家燒臘鋪也搞個‘fusion’月餅,燒鴨餡的,保準火!”

說笑間,雜貨鋪的鈴鐺突然自己響了。

薛浩青回頭,看見個穿藏青色長衫的老人站在門口,手里拄著根雕花木杖,杖頭是只銜著銅錢的貔貅。

老人的白胡子在風里飄,眼神卻亮得很,像浸在古井里的月光。

“薛老板?”

老人開口,說的是帶著吳語腔的普通話,

“我是從溫哥華來的,姓周,聽說你這里收老物件?”

薛浩青把老人請進店里,給他泡了杯鐵觀音,用的是母親留下的玻璃公道杯——父親總說這杯子“不中不西”,卻每次都要用它喝茶。

“周老先生想看什么?”

老人從布包里掏出個巴掌大的木盒子,打開時,一股淡淡的檀香混著霉味飄出來。

里面是把胡琴,琴桿上刻著纏枝紋,琴筒卻不是常見的竹筒,而是個銅制的小喇叭,喇叭口還鑲著圈銀線,刻著英文“1923”。

“這叫‘番仔胡琴’,”

周老先生用指尖摩挲著銅喇叭,

“我祖父當年在舊金山做鐵路工,晚上在唐人街的戲班拉琴。有次琴筒裂了,他沒錢修,就撿了個西洋喇叭改了改,沒想到拉出的調子,既有二泉映月的愁,又帶點小提琴的亮?!?

薛浩青接過胡琴,琴桿的包漿滑溜溜的,像被無數只手摸過。

他輕輕拉動弓弦,試了個《茉莉花》的調子,銅喇叭果然讓音色里多了層金屬的顫音,像月光落在水面上。

“是把好琴,”

他抬頭時,看見老人眼里的光暗了暗,“怎么要賣了?”

“孫女嫌它‘不倫不類’,”

老人嘆了口氣,

“她說要學就學純粹的二胡,要么就學小提琴,這種‘四不像’擺在家里丟人。”

他從口袋里掏出張照片,穿校服的女孩抱著把嶄新的二胡,笑得很拘謹。

薛浩青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拒絕學父親的毛筆字,非要練鋼筆書法;

不肯學包粽子,卻跟著母親學做披薩。

那時總覺得“純粹”才是好的,長大后才明白,所謂“純粹”,不過是沒見過更豐富的活法。

“老先生,這琴我不收,”

薛浩青把胡琴遞回去,

“但我可以幫您修修琴弓,再找段合適的蟒皮蒙在喇叭口,讓它既能拉《二泉映月》,也能拉《流浪者之歌》?!?

他指了指墻上掛著的一把舊曼陀鈴,

“我去年把那把意大利琴改了改,現在能彈《月光光》的調子?!?

周老先生愣住了,白胡子抖了抖:

“你……不覺得它怪嗎?”

“怪才好呢,”

薛浩青笑了,

“都板街的路牌,中文在上英文在下;阿珍姐的燒臘鋪,既賣燒鴨飯也賣漢堡;就連我這杯茶,用的是景德鎮的杯子,泡的是安溪的茶,喝的時候還想著剛才那口肉桂面包?!?

他頓了頓,聲音輕下來,

“您祖父把喇叭安在胡琴上的時候,大概不是想搞‘創新’,只是想讓這把琴能在異鄉繼續響下去吧?!?

老人沒說話,只是拿起胡琴,又拉了段《夜深沉》。

這次的調子,竟真的混著點西洋歌劇的婉轉,像個在唐人街長大的孩子,說中文時帶著點英文的腔調,卻自有一番溫柔。

傍晚時,霧又回來了,帶著點涼意。

薛浩青關店門時,看見周老先生在街角教卡洛斯拉胡琴,《茉莉花》的調子混著墨西哥民謠的節奏飄過來。

阿珍姐的兒子背著書包跑過,嘴里哼著粵語版的《生日快樂》,書包上的蜘蛛俠掛件晃來晃去。

他往回走時,路過猶太社區的面包房,老板娘隔著玻璃對他招手,窗臺上擺著剛出爐的 Challah面包,辮子狀的面包圈上,插著面小小的五星紅旗——

上次他跟老板娘說,中秋節要吃圓的東西,討團圓的彩頭。

手機響了,是妹妹從紐約打來的視頻。

“哥,外甥女的畫在學校獲獎了,”

妹妹把手機對著一幅畫,

“老師說這叫‘文化融合’,還問她是不是去過很多國家。”

畫紙上,舊金山的金門大橋上架著龍燈,橋墩上爬滿了萬壽菊,橋下的船掛著紅燈籠,船上的人既穿西裝也穿唐裝,每個人手里都舉著不同的食物——

月餅、面包、漢堡、壽司。

最顯眼的是畫中央,一個銅鈴鐺掛在橋欄桿上,鈴鐺下面寫著行歪歪扭扭的字:

“這里的風,吹過很多地方?!?

薛浩青靠在門框上,看著手機屏幕笑。街對面的關帝廟亮起了紅燈籠,隔壁教堂的彩繪玻璃在暮色里閃著光。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用粵語混著幾個英文詞:

“這地方,住久了,魂就扎下了,像那棵在騎樓縫里長出來的榕樹。”

風穿過門楣上的銅鈴,叮叮當當地響。薛浩青摸了摸口袋里的杏仁糖,糖紙的瑪利亞像被體溫焐得軟軟的。

他突然想,明天該把那把“番仔胡琴”借來,拉一段《明月幾時有》,就著阿珍姐的叉燒包,和羅西塔的杏仁糖,還有猶太面包房的 Challah面包一起,過一個屬于都板街的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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